第四章 鋼琴 3

侍者對客人微微鞠躬，走到鋼琴邊，把錢放在鋼琴邊上。

墨文夕覺得這兩張花花綠綠的鈔票放在鋼琴的黑白鍵上竟然是那麼奇怪，甚至微微有些扭曲的感覺，他抓起錢，放進自己的口袋，嘴唇瞬間失去了顏色。

「請再彈一曲。」一位戴著鑽石項鏈的女士走了過來，她用白皙的手指從錢夾里掏出一疊厚厚的鈔票放在琴蓋上，而後坐在一旁的高腳椅上，靜靜的等待著。

墨文夕對她點點頭，手指再次落到鋼琴上，這一次他彈的仍然是同一首曲子。

本該優美的曲子卻變得異常悲傷。

墨文夕把調一一降低，閉上雙眼，手指在琴鍵上交錯，他的身體微微起伏，彷彿沉溺於深水之中，呼吸也顯得急促起來——

所有人都放下刀叉，他們的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身體漸漸緊繃起來，心胸不自覺的隨之一滯，悠遠的痛苦通過鋼琴聲將他們的靈魂纏繞，揮之不去。

坐在高腳椅上的女士走了過來，眼淚從她的手指縫間滲出，她對墨文夕輕輕的彎下腰去，表示深深的敬意。

墨文夕對她點點頭，蒼白的的嘴唇里淡淡的吐出一句話：「你的內心有痛苦，你應該試著從痛苦裡走出來。」

女士抿緊嘴唇，她從這少年身上看到一種深厚的東西，彷彿是和他的映在地板上的背影一般，讓人無法觸摸。

墨文夕收起錢，在眾人的注視下離開飯廳。他知道那些錢已經夠交一個季度的房租了，所以也不打算再去問夜老闆拿今天晚上的報酬了。

外面不知道何時間已經下起了細雨，他站在冷雨中，回頭看著剛剛演奏鋼琴的地方，輝煌的燈火、華麗的高樓，在此刻看來，竟然如牢籠一般，似乎囚禁著無數人的靈魂。

墨文夕渾身顫抖起來，他怎麼會到這種地方來演奏那已經逝去多時的靈魂曾經演奏過的曲子呢，天啦，他還是為了錢。他緊緊抓住包里那些換來的報酬，一時間失去了方向。

這時，從廣場上傳來一個悅耳的笑聲。

是穿著校服的女生，踏著滑冰鞋在一群少年中不停的滑動、旋轉，噴水池邊的五彩燈光照射在綿密的細雨上，紛紛揚揚，好像雪花一般灑在女生的身上。女生開心的尖叫起來，濕濕的頭髮、動人的群擺飄散開去，竟是那樣絢目……

墨文夕僵在當場：她怎麼可以那樣開心，她怎麼可以那樣沒心沒肺的在眾人的目光包圍中盡情的綻放自身的美麗。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他的眼裡只看到那名女生，她如風一般自由的滑翔、跳躍和旋轉……

廣場上，路人都停了下來，和那群少年一樣圍繞著那名女生鼓起掌來，為女生高超的技藝喝起彩來。

「哈哈……」女生大笑起來，接著在原地旋轉起來，越轉越快，越轉越快，然後騰空躍起……

眾人紛紛尖叫起來，讓開道路，這樣的動作穿著滑輪根本不可能完成，墜落在地會狠狠摔傷吧。

墨文夕的心跟著飛起來、旋轉起來，然後跟著降落。

女生在眾人的尖叫聲中安全著地，然後彎腰謝幕：「謝謝大家觀看我的表演。」

眾人紛紛鼓起掌來。

為首的少年走上前去，從兜里掏出一疊厚厚的錢遞給女生：「你贏了，拿去吧。」

「謝謝哦，小哥哥，下次如果還要找我比賽，就儘管來找我吧。我是珊瑚高中一年A班的夏銀雪。」女生把錢放進丟在一旁的書包里，撿起腳下的滑板，還給少年：「謝謝你的滑板。」

「這個更適合你，所以送給你吧。」少年撓撓頭，對身後的少年們揮揮手，帶著深深的敬意離開了。

「拜拜！」夏銀雪把滑輪掛在書包上，轉身走入雨幕中，她想：今天晚上有錢解決吃住問題了。

墨文夕默默的走在雨中，步行回宅院。

夜雨中陰深深的宅院，像是黑夜中沉睡的獸，要把人吞沒。

墨文夕推開大門，脫掉鞋子，獃獃的坐在沙發上，雨水從他的頭上、衣服上流下來，落到沙發上，而他似乎渾然不知。

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擁有自由、幸福和愛，而他卻不能。

他是一個有罪的人。

這罪，足以將他送往最絕望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