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出谷

楚牧守候了師師兩天，見她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

這種機緣性的閉關有時候會很短暫，有時候長達數月年余都有可能。仔細算來，今年的恩科春闈就要到了，文科之後還有武科，前輩之前曾經有過建議，說以如今自己的處境，不應在朝為官，倒是推薦去軍中鍛煉。

「如今此間事情已了，我終究是要離開的。」

楚牧默默看了一眼盤膝坐著閉關的師師，轉身回到屋中提筆留下一封書信，便就此悄悄離去了。

離別總是傷情，安靜走了，免得受那纏綿離別苦。走了片刻，看天高地遠，萬水千山，白雲悠悠，碧水遙遙，楚牧的心情又漸漸舒暢明亮起來，重新吟詩誦文，聊遣寂寞。

楚牧陰神鬼仙之境，已經能駕馭一道遁風瞬間數十里路，不過片刻功夫便已經出了蠻荒。

下了山，穿過一片山谷，便回到了官道。

秦唐王朝的官道頗為齊整，每三十里便設有一個驛站。重新看到人類，他有一種重回世間的感覺，彷彿在仙界遊走許多時日，又重返塵世。

到了中午，官道上的人越來越多，三五成群，幾乎都是前往長安趕考的舉人。其中大多是富家子弟，不是肥馬輕裘，就是金輪彩車，身邊還跟了不少書童僕人。

車輪轔轔，蹄聲嘚嘚，眾人談笑著從楚牧身邊經過，見他雖然青衣布鞋，形孤影單，穿戴甚是沒落，但自由一股子出塵氣質。即使走在人來人往的大道上也是最顯眼的一個，極為出眾。路人有心結交卻又無從談起。

此時自然不易駕遁風趕路，一步步走向長安道也有另一番感悟。

只是楚牧身為金銀細軟之物，許多事情還真不好辦。正好路過一支商隊，索性搭個順風車。

商隊屬於一個姓李的員外，兼做茶商生意，正趕上從江南進貨回來。李員外見楚牧雖衣衫不顯，但儀錶堂堂舉止文雅，自由一股子說不出的感覺，讓人生不出厭惡。生意人本就性喜結交生人，便大大方方的讓楚牧進了車裡。

李員外人本大方，楚牧又飽讀詩書見識多廣，無論李員外所問何事都能找到最滿意的答案，心中愈發喜歡。後來甚至不惜將自己珍藏多年的雲霧山紅袍仙茶取了出來，就在車上燒水沏起了茶。

李員外笑呵呵的將茶水舀起，道：「泡茶之道有三點三不點，『三點』為新茶、甘泉、潔器為一，天氣好為一，風流儒雅、氣味相投的佳客為一；反之，是為『三不點』，如今我三點都佔了，對得起細品這雲霧山紅袍仙茶了。」

楚牧拱手道：「員外性情豪爽，待人真誠，亦教楚牧如沐甘霖。」

李員外細細品上一口，只覺神清氣爽道：「茶是雅物，亦是俗物。進入世俗社會，行於官場，染幾分官氣。行於江湖，染幾分江湖氣；行於商場，染幾分銅臭；行於清湯，雜幾分脂粉氣；行於社區，染幾分市儈氣；行於家庭，染幾分小家子氣。熏得幾分人間煙火，焉能不帶煙火氣。我秦唐王朝上上下下皆喜好茶，茶文化也是越來越講究了，可惜我始終達不到最高境界。」

楚牧笑了笑道：「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喝茶，圖的是心情，茶中蘊含五行之氣，有助於調理身體。慢品細品便以足夠，何苦追求奢華。秦唐王朝茶文化表面看似風光，其實內里卻已經走入誤區。上上下下攀比成風，極善最求奢華，反而忘了根本。常此以往，只會導致虛浮過多，最終品之乏味。」

李員外恍然一驚，大喜道：「聽先生一席話，勝過老夫行走十年路啊。是啊，回想起來，老夫曾經為了追求一盞茶具，也曾經千金而求之，此時想來，不過是個喝茶的杯子而已。若是將這千金之財沖抵糧食，麵粉，那又能救助多少貧苦百姓呢？哎，真是糊塗啊。」

楚牧聽了此話，也是眼前一亮，不由再次審視這個李員外，道：「員外有此悔悟，也是百姓之福。如今天下對商賈多有偏見，但商品流通卻是經濟復甦的重要渠道。商賈重利，但亦不乏人情，相比冷眼官場又多了許多人味。若天下能再多幾位似員外這樣的善人，邊境野垂也不會路有餓殍了。來，楚牧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好，干！」

一路終抵長安，李員外吩咐下人取來一個短盒，打開一看，卻是一把南海紫竹木製作的摺扇。展開來，撲面有清新紫竹氣息傳來，讓人格外神清氣爽。

李員外道：「小小禮物不成敬意，我與先生一見是緣，又如此投契，將這柄摺扇贈送先生，也預祝先生能科場折桂。莫要推辭，小小摺扇對我來說只是最末途的東西，先生莫要推辭，如此小物事，算不得什麼，如此做便是不把我這個銅臭商賈當朋友了。」

楚牧啞然失笑，也就不在推辭，伸手直接取過摺扇，「啪」的展開，人如天龍，扇似浮雲，當真氣質不凡。

李員外滿意的撩須點頭，楚牧也很滿意這件禮物，拱手道：「能結交員外這樣的朋友，也是楚牧幸事，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應該如此，應該如此。先生即將參加科考，身邊可不能沒有些碎銀細軟，那些本是俗物，當做禮物那就俗之更俗了。但你這個新交的朋友別的東西沒有，只有這些東西最是不缺，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就勞煩先生一起收下吧。」

楚牧哈哈大笑，他可沒見過這樣的妙人，說話真誠，不帶絲毫做作，料想他一定不是個尋常商賈。反正收了一次，也就不在乎第二次，索性大大方方的將一個包裹收下了，道：「我與員外相交甚晚，若是員外不嫌棄，楚牧想交你這個大哥，日後大哥叫我也直呼其名吧？」

「哈哈，早該如此。楚牧你是人中之龍，總有一天會翱翔九天。倒是大哥沾了光，沾了大大的光啊！」

楚牧就此別過，離開商隊，獨自一人進城。

走到一家當鋪處，想起背上的包裹，隨即打開一看，不由莞爾不已。只見包裹之中哪裡是什麼碎銀子，整整齊齊十張金葉子擺放其中。楚牧笑過之後便罷，這些東西對如今的他不過俗物而已。

當下走進當鋪去兌換金葉子。

店老闆狐疑的對著楚牧左看右看，正在猜疑楚牧是否是偷盜了哪家的錢財，私自來銷贓了。楚牧也不與他一番見識，在他防賊的目光下將銀子收起來。若不是他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武道宗師氣質，恐怕那尖嘴猴腮的店老闆就要報官了。

勢利小人！楚牧懶得多言。

走進長安玉京城最是聞名遐邇的「樓外樓」酒店，點了四個出名的菜肴和一個鮮湯，順便捎上一壺美酒，尋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樓外樓」高達五層，每一層都將不同身份之人區隔開，最高的一層乃是雅座，聽說光有身份還不行，必須得詩文絕佳者或吟詩或作賦一首方得進入。

掌柜的算是一位有見識的人，在長安玉京也小有名氣，這一招雖有些糊弄風雅之嫌，卻也賺的盆滿缽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