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柳如是
楚牧只看了一眼便不再關注,姑娘們看出他雖然洒脫卻也有些拘謹,便笑道:「公子,咱們也別光自顧說話,唱支曲兒如何?」楚牧笑了一下,聞言道:「好啊,唱曲子。」眾女聽了一陣笑,紛紛捧來琴簫牙板,整肅容色,歌吹彈唱起來。只聽一名粉衣女扣板唱道:「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欄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這首《蝶戀花》詞乃是一代詞壇大豪所作,他一生落拓,流落煙花柳巷,素為正派文人所不齒,但其詞卻曲處能直,密處能疏,深淺得宜,境界悠遠。
那粉衣女雖然歌喉平平,也因唱的是大家名篇,顯得婉約雋永,撩人思緒。楚牧聽到「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兩句,楚牧不覺暗傷身世,亦覺得不應再戲落這些女子了。
那粉衣女唱罷,忽地湊近楚牧,媚笑道:「還請公子打賞。」楚牧恍然驚覺,掏出兩塊大銀呵呵一笑道:「好曲,好詞,該賞。」
正聞此時,門外一陣吵鬧,老鴇高升吆喝著,「再掛燈籠,把門前街道都給我掛滿了!」卻是突然敲鑼打鼓,十多輛華麗的馬車突然齊齊到來,陣仗盛大。
楚牧忍不住問那女子道:「今晚還有甚麽客人?」
女子面上有些嫉妒答道:「今晚都是為柳姐姐的琴會而來的,聽說還特別邀來了許多貴客,有去年科考的狀元郎韓雲墨公子、禮部尚書的公子秦衍以及東亭王世子曲陽君,還有相府公子楚智賢和軍中虎豹將軍白齊傲。」
楚牧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柳如是的臉子真大,即使他再孤陋寡聞也聽說過京城四公子之名,自是非同小可。而這齊白傲則是軍部冉冉升起的一個新星,聽說一桿亮銀槍殺敵無數,在邊疆斬胡立下大功,最近被秦真宗召回京城,曾在席間戲稱「耀銀將軍」,因此京城也傳遍了其「耀銀將軍」大名,沒想到他亦應約前來赴會,可見柳如是在玉京聲明之廣。
其實也怪楚牧孤陋寡聞,他之前一心飽讀詩書,甚少關注這些事情。柳如是賣藝不賣身,她的才名之所以被冠蓋京城,跟她的琴不無關係,自從一曲『肝腸斷』后,天下何處再覓知音?許多名士公子都以作柳如是的知音而爭得焦頭爛額、樂此不疲。
天籟之音傳遍玉京,許多才女也都躍躍欲試,奈何柳如是身在青樓,她們即使再大膽也不敢入青樓去比試一番吧?
旋又奇怪,那角落裡的綠衫女子顯然是有磨鏡之好,今日卻打破風俗來了勾欄之地,莫非也是沖著柳如是來,想要一親芳澤不成?哈哈哈,若是柳如是被一個磨鏡女子摘了頭籌,那可真是羞煞京城賢明俊才了!
楚牧惡意揣測,想到這裡不禁自己都啞然失笑。
「不過楚智賢是家兄,平日里待自己雖然不是親熱,但也不像其他子弟一般給他臉色看,卻是少有的真才實學,沒想到他也來了,我還是先迴避一下比較好。」楚牧想及此,笑了笑對身邊女子道:「此處甚是吵鬧,不知樓上可有房間,我們何不到房間中去單獨品樂,如何?」
身邊女子聽他要包廂,心知楚牧是個大款,眼睛頓時亮堂了,趕忙嚷嚷著去張羅。
此時四公子、耀銀將軍都陸續走了進來,在做凡是有些聲望的公子哥,無不起身相迎,想混個臉熟。誰似楚牧這般,貴客一道便不理不睬自己走上偏樓。
這個特殊的存在自然不落入逢迎拍馬的眾人眼,卻被那綠衫女子瞧了個清楚。
步入樓上房內時,只見擺開了一桌筵席,有琴有簫、管樂齊全。身邊的姑娘們迎了上來,為他解下外衣,脫去靴子。楚牧推開窗戶,窗外正對著淮陽河,河面上幾條小舟正點著燭光秉燭夜遊,風景卻是好極。
這時,樓下突然高聲爆出一陣喝彩。幾個姑娘見楚牧人很是隨和,也沒了拘謹,此刻打開另一面的窗戶,卻是正對著樓下大廳,一眼可見全貌,端的好設計。
柳如是這時才出現,一身雪白羅衣,艷絕的容光,立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連那耀銀將軍都不例外,看得目瞪口呆,狀元郎韓雲墨雙眼放光,搖扇微笑,秦衍最差勁卻是淌出了口涎來,曲陽君興許是第一次見到柳如是,則脹紅了臉,楚智賢也為之吸引萬分,總之神態雖不一,但卻都被她吸攝著心神。
「咦?!這人很面善呢?」
楚牧突然看見楚智賢身邊一個白衣公子,長得玉樹臨風一表人才,卻似乎是在哪裡見過。不過記憶中又好像沒有如此絕色的男子。突然想起在藥店之中偶遇的女扮男裝的秦姓女子,「莫非他也是女扮男裝不成?」
當下悄悄探出神魂查探,果然發覺他之真身,正是同他一起參加九歌樓測試的外堂表妹楚心儀。沒想到她也跟著楚智賢來此胡鬧,想及當初測試的時候,她已經是出殼初期境界,此時居然也到了日游中期境界,比之普通人進晉不可謂不快,不過比之自己卻有些差距。
楚心儀忽然覺察出周圍有些異狀,似乎被人查探,心頭悚然一動,猛然轉頭望四方瞧去。楚智賢也發現異狀,往四下里查探,卻哪裡找得到如今身為鬼仙陰神的楚牧一絲神魂蹤跡。
楚心儀一通尋找,卻找不到任何可疑行跡,心頭已是出了一身冷汗,心知自己已經被人盯上了。
場中柳如是含笑環視過眾人,黑白分明而又帶著朦朦朧朧的眸子神光到處,居然連樓上的憑欄觀望的人也不漏了,看到楚牧這邊來時,楚牧忽然感覺到對方目光中探出的神魂念力,不禁有些湧起**的感覺,引人遐想。
「沒想到這個女子也是個道術高手,只怕這一手本事,不再顯性之下。」
她才坐下,便笑著道:「先罰韓公子一杯,上月如是向公子討要歌詞,至今還未給如是一個答覆呢?」
眾人立即順著她的意思起鬨,其餘幾人看韓雲墨的眼神也有些嫉妒了。
當下自有俏婢斟酒和奉上美食。
韓雲墨欣然和她對飲一杯後,柳如是那對勾魂攝魄的翦水雙瞳滿席飄飛,檀口妙語連珠,使與席者無不泛起賓至如歸的感覺,不過她似乎對曲陽君和『耀銀將軍』齊白傲特別看重,對他們的殷勤和笑容亦多了點,反不大著意其餘幾人,興許這兩位是生面孔吧。
糊弄風雅,樓上雅閣內的楚牧對樓下隻言片語都聽得清清楚楚,對他們所談的風月詩辭歌賦,真的是毫無興趣,感覺這些人真是有些名過其實了。
吃喝得差不多時,在眾人的力邀下,柳如是使人捧來九弦玉琴來演奏一首。
此時楚牧才知這個柳如是當是琴藝無雙,天籟之音不假。一曲「高山流水」奏罷,琴技達到了全無瑕疵,登峰造極的化境,情致纏綿,如泣如訴,不由像其他人般完全投入到簫音的天地里,聽到如痴如醉。
美的東西,總是讓人喜悅的。
聽此「高山流水」曲,楚牧感懷良多,所謂「高山流水遇知音」,顯然這個高傲的女子還未遇見自己的知音,否則,琴音之中怎會處處透露著傷情和孤獨。
楚牧卻是想起了師師,論其相貌,師師與柳如是自是各有千秋,柳如是多是人間才女的高雅氣質,而師師則是絕代妖仙脫俗超群的仙女氣質,各擅專場。
柳如是一曲奏罷,讓各人誠心讚許後,嫣然一笑,向齊白傲道:「齊先生請恕如是無禮,斗膽向先生請教一個問題。」
齊白傲不知是否受到席間氣氛的感染,又或蓄意討好柳如是,爭取好感,說話也收斂了沙場的粗獷,柔聲道:「只要出自小姐檀口,甚麽問題齊某也樂意回答。」
柳如是嬌媚一笑道:「請問先生,人之惻隱之心與禽獸哺乳之心可有不同,在小女子看來,他們都是同類,應當有同類顧惜之情,先生認為如何呢?」
眾人知道今次晚宴的戲肉開始了,都停止了飲食,靜聆兩人的對答。
楚牧一聽此話,頓時便知始末了。齊白傲在邊疆大戰元蒙,曾經俘虜了十萬蒙人,卻一坑活埋了。此時鑄就了他耀銀將軍的修羅之名,自此,元蒙人聞「齊白傲」之名,頓時膽戰心驚。不過天下文士則多有不同說話,認為此舉有傷天和,實乃禽獸所為。為此話題,甚至引發了數次朝堂爭議不休。最後楚心卧野出面,力挺齊白傲,此時才稍作罷休。
楚牧讀過許多兵法,自然知道天時地利人和之勢,但對齊白傲的做法,也不覺得奇怪。因時因地因事多有不同定度,不可以偏概全。
對於此事最好的做法,莫過於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各司專長。讓一個只會之乎者也的文士去管理沙場刀兵相向的殺戮,自然是驢頭不對馬嘴。
而柳如是在此地問這個問題的本意,則有待商議了,若是符合此時的時尚話題,那也就罷了,若是要質疑什麼,那就有些多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