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支離破碎笑此生(1)
支離破碎笑此生(1)
聞得此言,奕渮心頭微微一驚,面上卻不肯露出分毫,忖度片刻,倒慢慢綿生出一點淡淡的笑意:「娘娘真當是豪賭。」
朱成璧緊緊盯住奕渮的雙眸,只見那黑漆漆的瞳仁里閃現出一點瑩潤的光澤,不由心中一動,淺淺笑道:「王爺可是害怕了。」
「自然不怕。只不過……」奕渮玩味地看了琳妃幾眼,似是戲謔,「娘娘總得許給本王一點好處才行。」
「王爺已是皇室親眷,本宮唯有錦上添花。」朱成璧放眼望去,滿目河山空曠遠,古往今來,多少帝王為之奮鬥、為之瘋狂,只是因為那至高無上的權利象徵著率六土之賓的榮耀以及許給自己無窮無盡的予求予取,朱成璧靜靜道,「倘若能贏下這一局,本宮許給王爺百座城池以作湯沐邑。」
奕渮聞言失笑:「本王要什麼,娘娘竟渾然不知嗎?」語畢,不顧朱成璧的微微失色,以一種曖昧的姿勢靠近,低低道,「若是大局已定,本王什麼都不要,卻只要你。」
朱成璧霎時大窘,退開幾步,慌亂看向四周,見一眾宮人早已被玄淩吸引,正在為他那若有其事的射箭而搖旗吶喊,心中暗暗鬆口氣,轉首嗔怪地看著奕渮道:「這樣的話,王爺可不許亂說。」
奕渮哈哈一樂:「自然,等到你我功成那一日,我堂而皇之去你的頤寧宮說去。」語畢又微見得色,正一正自己的玉冠,「你要知道,皇兄欠我的實在是太多了,總有一日,我一定要拿回來才算。」
朱成璧心裡砰砰直跳,面上卻已是不自覺的潮紅起來。
奕渮微一沉吟,收起方才的笑容,正色道:「岐山王自然不必憂心,宜妃向來也無爭奪帝位之心,眼下,娘娘需要提防的唯有舒貴妃一人而已。」
朱成璧見他正而經之,道:「那麼襄城王呢?」
奕渮微微一笑:「我只告訴娘娘兩件事,一則近來博陵侯越發倨傲了,二則襄城王的幕僚門客正在緊鑼密鼓地為其秘密聯繫結交諸位大臣。」
朱成璧一怔,奇道:「博陵侯向來居功自傲且不必說,襄城王卻也是孤高清傲、向來不輕易與人交往,怎會結交大臣?」
「玉厄夫人雖然不算十分的聰明,但也知道登臨太子之位需要哪些助力,更何況有賀妃這位賢內助和她背後慎陽侯的勢力,襄城王多少也算明白。」奕渮伸手牽過一片楊樹葉子,淡淡道,「只可惜,皇兄自是明白當初自己是如何走過來的,襄城王四字私交大臣,已經觸犯了皇兄的忍耐極限,更兼之博陵侯勢大、尾大不掉,所以你不必擔心,玉厄夫人一族,如今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朱成璧心生感嘆:「我雖處於深宮,卻也多少聽聞前朝對冊立太子一事已頗多爭論。」
「眼下皇兄自然是傾向於六殿下的,但是一眾朝臣卻堅持不肯鬆口,皇兄日日夜夜頭疼不已,卻也不敢不顧朝臣的意思任性而為,畢竟西南戰事未平,赫赫也不能盡然放心,大周開朝三代,如今依然根基不穩,皇兄自然不願意得罪一眾朝臣。」
奕渮如數家珍,緩緩道:「但怕只怕夜長夢多,若皇兄一直執意立六殿下,事情可就麻煩了。雖然歷史上,劉邦欲廢劉盈而改立劉如意,但畢竟呂后在朝中已經頗具實力、又有四大山人相助,因而改立太子一事終究不成。但放眼如今,皇后亦是牽扯其中,三派角逐,確實更為混亂。」
見琳妃眉頭輕蹙,奕渮柔聲安慰道:「不過你放心,從此以後,我在朝中必會著力為淩兒安排妥當,你在後宮中自己也要多多留意才是。」
朱成璧這才展顏:「我知道了,你自己也要萬事當心。」
奕渮收起了嚴肅的神色,復又笑吟吟道:「聽到這裡,心裡才舒坦一些,我還以為你心裡的位置都被淩兒佔了呢,竟一點都不留點我嗎?」
朱成璧瞪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言。
遠遠一騎馬絕塵而來,馬背上之人英姿颯爽、身手敏捷,時不時揮動馬鞭、捲起地上預先放好的小彩旗,鞭鞭都未落空,隨後竟雙手放開韁繩,僅憑藉胯下之力駕馭駿馬,伸手取過背後的弓箭,認扣搭弦,只聽嗖嗖幾聲,竟是箭無虛發,箭箭都是正中靶心,校場眾人都為之大聲喝彩,朱成璧也忍不住贊道:「當真是好騎術。」
他一圈跑完,勒著馬緩緩而行、不無得意,朱成璧定睛一看,卻正是襄城王玄濟。
朱成璧踱步上前,只見玄濟氣息平穩、志得意滿,正坦然接受身邊侍衛的奉承,不由誇道:「三殿下的騎射越發精湛了。」
玄濟見是琳妃與梁王,卻不恭敬行禮,只是草草拱手道:「琳母妃安好,十四皇叔安好。」
朱成璧微微一笑,絲毫不以為忤,見玄濟額頭上滲出晶亮的汗珠,便握著帕子上前為其揩拭,玄濟不想琳妃如此,一時間頗為尷尬,朱成璧又道:「你母妃的宓秀宮在夏日最為涼爽,你若一頭大汗進去,難免會對身子不好。」
玄濟微見動容,這才規矩行禮:「多謝琳母妃告知,兒臣只是懷念從前校場時光,日後會注意的。」言畢,自帶著侍衛便離去了。
奕渮臉上掛著淡淡笑意:「娘娘對襄城王倒是挺好。」
「畢竟都是孩子,自是一樣的。」朱成璧看一眼奕渮,輕輕道,「不過王爺放心,本宮自有分寸。」
見朱成璧對玄濟露出幾分讚許欽佩之色,奕渮徐徐道:「為帝王者,不必精於騎射,亦不必精於詩書,只需精於御人之術便可。」
朱成璧正待說話,連翹卻曼步上前:「娘娘,冷宮裡的賀婉儀剛剛自裁了。」
回含章宮的路上,連翹方徐徐說道:「本來因著賀婉儀乃是慎陽侯遠房侄女的身份,皇上也算格外寬厚她,沒有廢了位分,只是發落到冷宮裡,冷宮的嬤嬤也還算照應,如此便過了三年有餘,誰知今天早上,嬤嬤送了早飯進去,卻見她已懸樑自盡了。」
朱成璧淡淡道:「竟然這麼熬不下去了。也是,她四年前選秀入宮,甫一入宮便賜了貴人的位分,也算有些寵愛的,若能安守本分,如今怕也能做到容華甚至婕妤了,偏她不長眼色,跟了皇後身邊,到底也沒有好下場。」
連翹眼角眉梢皆是恨色:「當初五殿下早夭,本來么,風寒轉成肺癆也是無法子的事,賀婉儀與錢小儀偏偏咬住了是娘娘指使了梁太醫下的手,幸好沒落了她們的算計,否則連和妃娘娘恐怕都要給蒙住了。」
朱成璧似有思索:「我看和妃這幾年對皇后遠不如以前那般恭敬了。」
心中的沉思一層深過一層,似海水幽深的浪濤翻滾,朱成璧不由道,「你覺得和妃會不會懷疑五殿下早夭是皇后做的?」
連翹一驚:「娘娘的的意思是和妃對皇后已有懷疑么?」
朱成璧以手支頤,目光在絢爛靡麗的夏花從中懶懶掠過:「五殿下的事情,當初實在是一筆糊塗賬,因著西南戰事,到底也沒能查個水落石出,和妃又因為傷心過度,數月的卧床不起,後來也再未有過身孕,真真是可憐見兒的。」
見連翹只是默默不語,朱成璧吩咐道:「去昭陽殿吧,賀婉儀死了,怎麼著本宮也該去安慰安慰皇后才是。」
連翹一怔,轉首卻見琳妃眼中抿過一絲笑意,心中會意,也不作他言,只囑咐了抬著轎子的內監們加快腳步。
鳳儀宮的凌蕊同凌薇一樣,同是皇后的陪嫁,在宮人之中也頗具威望,見琳妃到來,慌忙派人進去通傳,又小心地引了琳妃進去。
朱成璧稍稍正一正髮鬢的金蝶戲並蒂海棠步搖,也不看凌蕊,只是扶著連翹的手臂,端著步伐款款進了昭陽殿。
渾圓的珍珠串成一重一重的簾幕,在日光下微微泛起細膩的珠暉光澤,凌蕊打了帘子,卻見那珠暉流轉,甚為奪目,簾幕之後是二十四扇落地的紫檀繪金鑲貝的屏風,轉過屏風又是一道百子百福的茜素紅紗帳。雖然皇后多年不受寵愛,昭陽殿卻是極盡華貴奢靡,昭顯一國之母的高華風範。
朱成璧心中暗暗冷笑,只怕,銳意於這樣奢華的裝扮,是真真正正擔心會有失去這一切的一天吧。
彼時,凌薇正恭恭敬敬奉了一盞杏仁酪進與皇后,皇后則半倚半靠在玫瑰紅織錦掐金的貴妃長榻上,見琳妃前來,微微笑道:「妹妹今日倒空閑,怎的來了昭陽殿呢?」
凌薇起身向琳妃行禮,復又侍立立於皇後身邊。
朱成璧溫然笑道:「這一病便是半個多月了,一直未曾來向皇后請安,心中惶愧。」語畢,朱成璧斂裙便行大禮,「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皇后的眼風似鋼刀一般在琳妃面上厲厲一刮,轉瞬又恢復了如常神色,淡淡吩咐道:「起來吧,凌薇賜座。」
待琳妃坐定,凌蕊便進了紫筍茶上來,朱成璧輕輕一嗅:「紫筍茶當真是朝陽殿最佳。」
皇后不置可否,只是微微笑道:「數日不見妹妹,妹妹的容色真是卻越發好了。」
「嬪妾陋顏粗質,是萬萬不敢與娘娘相比的。」朱成璧放下茶盞,笑吟吟道,「左不過皇上看嬪妾身子虛些,素日里多看了嬪妾幾回,又賞了好些賞賜到德陽殿,是而精神才好些。」語畢,朱成璧又道,「自然,也是皇後娘娘照顧有佳,所以,嬪妾今日也是向皇後娘娘深表言謝,三來么……」朱成璧的笑意愈發濃烈,如綻放的曇花一般鮮妍艷麗,「冷宮的賀婉儀今日自裁了,嬪妾擔憂娘娘傷心,故而來安慰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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