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羅衾不耐五更寒(2)
羅衾不耐五更寒(2)
連翹目送著梁太醫出殿,方微微笑道:「梁大人素來洞若觀火,有他一直相助,娘娘也可不用那麼累了。」語畢又道,「此次娘娘被暗算至此,既然物證皆在,可要回了皇上?」
朱成璧微微搖頭:「不必了,就算皇上相信淩兒是被槐蜜芙蓉糕所害,此種罪狀,還不是加在姜氏身上,又有何意義?不如按下不發,等到將來一併發出,也好叫夏夢嫻避之不及!」
連翹頷首稱是,又按不住冷笑道:「如今看來,昭陽殿那位夏氏可真是好名字,也是,她也只有在夢裡才會賢惠罷!」
朱成璧也掌不住笑了:「怕就怕她在夢裡也算計著如何害人罷了。」
正在說笑,木槿進殿福了一福,道:「梁王差人送了驅寒的葯膳過來。」
朱成璧一怔,只道:「先放著罷。」語畢面色微沉、也不再多言,連翹見狀,也只有請安退下了。
連著數日,朱成璧都安心在含章宮裡歇著,弈澹也來看過一兩次,畢竟誰也不曾料到那一日竟是大雨滂沱,而朱成璧毫不避雨、竟是生生在大雨里跪了兩個時辰,弈澹聽聞后也是頗為不忍,舒貴妃又是多次求情,最後連著太后也發話覺得處罰過重了些,兼之玄淩這幾日勤學苦讀、頗為認真,此事便也漸漸平息下來。
許是在卧病休息期間朱成璧重又細細保養,弈澹來含章宮的次數越發多了起來,所謂「歌台暖響,春光融融」,正逐漸向含章宮傾斜。另外,由於樂安帝姬下降在即,太後跟弈澹也開始斟酌駙馬人選,因著紫奧城內唯有樂安與真寧兩個帝姬,弈澹不由對真寧也更多了幾分眷顧。真寧帝姬素來伶俐聰穎、甚得皇帝之心,如此一來,賞賜便流水一樣地進了含章宮,竟與長信宮成掎角之勢了,皇后兩度算計琳妃,琳妃非但未被撼動、寵愛卻益發有了蒸蒸日上的勢頭。
這一日連翹一壁用雞蛋清細細為琳妃敷面,一壁輕輕笑道:「昭陽殿跟宓秀宮這幾日抱怨頗多呢。」
朱成璧只是調弄著水蔥般的指甲,嫣然笑道:「隨他去,往後有的她們煩心。」
連翹道:「娘娘知道嗎,這幾日皇上去上書房的日子倒多了起來,而且奴婢聽積雲說,往日里皇上在關雎宮不過跟舒貴妃娘娘弈棋品茗,這幾日倒是更為關心六殿下了,甚至手把手教六殿下射箭呢。」
朱成璧禁不住笑道:「六殿下才多大,竟然開始學習射箭了嗎?」
連翹手勢一滯,奇道:「娘娘聽見這話竟不生氣?」
朱成璧莞爾一笑:「我又為何生氣?生誰的氣?皇上還是舒貴妃?現如今要考慮的事情遠比生氣更重要罷了。」言畢又低低問道,「我讓你帶話給梁王,梁王今日可進宮了嗎?」
「梁王已經到了南苑校場。」連翹細細為琳妃戴上鏤金鑲玉的護甲,鏨著的一粒鴿血紅寶石迎著漏窗而入的陽光一閃,迸發出耀眼的光澤,「娘娘可要去會會他?」
「自然。」朱成璧輕輕一笑,眼角卻暈染了一抹凌厲的機鋒,「不過十數日之隔,想必他也未曾想到,本宮的心思已經徹底轉了個圈。」
於是換上一身月牙白金絲曇花雨絲錦裙,髮髻上的雙飛掐金絲蝴蝶簪惟妙惟肖,像是兩隻蝴蝶翩翩欲飛,又戴上一副纏枝唐草紋金的碧玉耳墜,朱成璧對鏡自顧,輕輕道:「金器雖是奪目華貴,但若以玉器點綴其間更顯得華而不俗、典雅悠然。」更何況,奕渮最喜自己戴著玉器,朱成璧微微一嘆,到底沒有說下去,只是盈然起身道,「備轎,去南苑校場。」
風輕雲淡、荷香益遠,經過太液池的瞬間,朱成璧微微有些怔忪,不過十數日之間,之前菊湖雲影殿的環佩叮噹、香風習習卻感覺越發生疏了,是了,前一瞬的歡語笑靨、絲竹悅耳,后一瞬卻能成為明刀暗槍、硝煙四起,叫人防不勝防。
連翹見琳妃愣愣出神,便道:「如今韓婕妤的身孕也快五個月了,據太醫說,胎像甚為穩固呢,皇上對長信宮也頗為上心,幾乎每天都要去看一看。」
「是了,密貴嬪之事便是前車之鑒,上點心也是應該的。」朱成璧緩緩道,「韓婕妤素來聰穎,恐怕舒貴妃如今也要一嘗寂寞滋味了。」
連翹頷首道:「密貴嬪的個性,是一定要顯揚於眾人的,知道自己懷了皇子便迫不及待地說了出來,太后與皇上倒是上心了,皇后卻也格外留神了。」連翹頓了一頓,又道,「太醫院一向是長著一條舌頭,一般妃嬪有孕,即便診出了是皇子也是輕易不對外說的,既是擔心診斷不盡準確,也是防範後宮妃嬪的爭寵,密貴嬪倒是膽大,仗著自己的身世,是本朝頭一個挑明了的。韓婕妤倒乖覺,眼下也應該可以知曉了,她卻不說。」
「有密貴嬪這個例子,只怕往後的妃嬪都不會輕易說了。」朱成璧想了想又道,「也只有密貴嬪這樣的空心美人才會這麼張揚罷了。」
正說著,南苑校場已近在眼前,朱成璧扶著連翹的手臂下車,卻見玄淩正在師傅的指導下練習騎射,玄淩在騎射上的確遠不如玄濟了,玄濟幼時便有博陵侯便時常教導、後來博陵侯長子林兆遠也曾多次指導,更兼之玄濟天賦神力,還在少年時便勇猛異常,更是著意練習馬上功夫,雖是荒了詩書,但騎射的的確確是一等一的好。只可惜弈澹覺得玄濟太過剛傲冷硬,不甚喜歡。玄濟成年之後封作襄城王,又娶慎陽侯的女兒賀氏為正妃,說來也是奇怪,玄濟對眾人皆是十分的倨傲冷淡,對賀氏卻是百般寵溺,和妃曾經笑言,這世上皇帝跟玉厄夫人的話玄濟都未必能十分地聽下去,賀妃的話卻是管用多了。
至於大殿下玄洵,則封作岐山王,玄洵個性庸懦,兼之頗為好色,雖然年方弱冠,不但已經迎娶了一位正妃、兩位側妃、三位庶妃,又納了數位妾侍,因此素來不得皇帝的心意,自然也是無緣太子之位的。
眼下,六殿下玄清最得弈澹喜歡,雖然才是三四歲的年紀,在詩書方面的表現已格外讓人刮目。朱成璧淡淡地想著,如果不是舒貴妃擺夷女子的出身,恐怕玄清早已被立為太子了。
「母妃!母妃!」玄淩遠遠看見琳妃,一時有些雀躍,高興地策馬過來,因著玄淩年幼,校場挑了匹極溫順的小母馬給他,朱成璧見玄淩的動作雖不是十分熟稔、倒也算有模有樣,心下歡喜。
此時,那位校場師傅也策馬慢慢過來,卻是梁王周奕渮。
「母妃,十四皇叔教的真好!比那些師傅好多了。」玄淩從馬背上跳下來,歡悅道,「他們只知道敷衍兒臣,哪像十四皇叔是認真教導兒臣的!」玄淩一股子精神氣兒,得意地揮著手中的馬鞭。
連翹掌不住笑道:「殿下可別太得意了,鞭子揮到了娘娘身上可怎麼好。」
玄淩呵呵一樂:「姑姑最會玩笑。」
「好了,你且去那邊自己練習射箭吧。」朱成璧溫柔地抽出帕子,仔細擦一擦玄淩額頭上沁出的晶瑩汗珠,「自己小心些,母妃有幾句話跟你十四皇叔說。」
玄淩點點頭,規規矩矩行了個禮退下。朱成璧方才笑吟吟對奕渮道:「有王爺這個師傅,本宮也算是十分放心了。」
奕渮溫然笑道:「今日甫一進宮,便去向皇兄毛遂自薦做了淩兒的師傅,皇兄政事繁忙,之前的師傅又多有敷衍,所以皇兄是一口答應,還給了不少的賞賜。」
朱成璧撲哧笑道:「王爺得了個好差事,也好賺些貼補家用啊。」
奕渮微微轉眸:「我不是在意多少賞賜,你自是知道的。」言畢又看著琳妃道,「數日不見,你的氣度容色已然好多了。」
「身在後宮,煩心的事情自然不少。」朱成璧莞爾一笑,「如果本宮受了委屈卻只會終日以淚洗面,王爺覺得本宮勝出的概率有多大?」
奕渮微微沉吟,笑道:「柳暗花明又一村,看來娘娘已經決然明白想要什麼,如此,便是易於反守為攻了。」
朱成璧揮了手擯退了身邊服侍的宮人,盈盈望住奕渮:「那麼,今日本宮便與王爺來一場豪賭。」狡黠的笑容一點一點綻開在嘴角,瑩白如玉的牙齒更添一抹絕艷之色,生生叫奕渮痴住,歲月光華,紫奧城的時光如一匹上好的絲綢、光滑細膩,將每個人都染作斑斕炫目的色彩、再也分辨不出原先的模樣,琳妃早已不是當初青澀的朱府二小姐,然而,卻更多了幾許成熟的氣質與魅惑的氣息。
「娘娘願意賭什麼,奕渮自當奉陪。」
朱成璧深深注視著奕渮,緩緩吐出兩個字:「皇位!」
註:「歌台暖響,春光融融」,出自《阿房宮賦》,意指高台上傳來歌聲,使人感到暖意,如同春天一般溫暖,此處形容含章宮的恩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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