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逃生

四、逃生

漫天的強矢伴著嗡嗡的弓弦聲震破黃昏的寧靜,呼嘯著飛向結廬亭內,簡璟辰摟著藍徽容躲入石桌下,堪堪避過第一輪箭雨。原本立於他身後的錦衣大漢們瞬間倒下了兩個,其餘幾人閃身躲讓后紛紛抽出腰間兵刃,左躲右格,架開不斷射來的利箭。

簡璟辰接過手下擲來的一把長劍,擎出利劍,塞入藍徽容手中,自己則手持劍鞘,沉聲道:「藍兄弟,等下你緊跟我後面,往山下沖。」

藍徽容望望手中長劍,又看看他手中劍鞘,利箭如流星般在身側飛過,這一瞬間,她竟有微微的失神。

箭勢稍歇,數十名黑衣蒙面人從山頂急縱而下,殺向亭中。一名錦衣大漢高喝:「主子快走!」和身邊幾人迎了上去。

簡璟辰喝道:「走!」身形迅如輕煙,向山下逸去,藍徽容急忙跟上。耳聽得身後慘呼聲傳來,十幾名黑衣人衝破錦衣大漢們的攔阻,迅即趕了上來。

兩人堪堪躍出數丈,道旁密林里又殺出十幾名黑衣蒙面人,攔在了二人的前面。

簡璟辰心頭暗驚:難道她就真的敢這般行事,將成年皇子置於死地嗎?由不得他細想,黑衣人們已前後夾攻,圍了過來。

藍徽容一聲清喝,劍舞游龍,銀光閃爍不斷,衣袂飄風,生死搏殺間竟似翩然起舞,意態悠閑,偏偏與對手劍刃相交時又如雷霆相擊,氣勢驚人。

簡璟辰雖早知這位藍兄弟武藝高強,卻未料到他劍術如此高明,迅即放下心來,手持劍鞘,與幾名黑衣人拚力廝殺。

藍徽容一直想著這位簡兄手持的是劍鞘,便慢慢退至他的身邊,替他架住不斷攻來的招數。兩人相倚相靠,抵擋著敵人如潮水般的進攻。

簡璟辰越戰越是心驚,這些黑衣人身手高明,招數詭異,有些竟似不是東朝武學流派,到底是來自何方的人馬?又為何會在這容州城突然出現,置自己於死地呢?

慘呼聲接連傳來,亭中數名錦衣大漢先後倒下,與他們纏鬥的十幾名黑衣人又迅向二人圍攏。

簡璟辰手上招式不歇,於身形交錯間嘆道:「藍兄弟,是我連累你了!」

藍徽容心頭一愣,她見這些黑衣人個個武藝高強,雖說自己單打獨鬥都能勝出,但現在對方人多勢眾,下山之路被封死,若想突出這幾十人的追殺逃下山去實是難於登天。

她心念急轉,清喝一聲,雪亮的劍芒自手中迸出,攻退敵人的近身圍攻,貼住簡璟辰低聲道:「簡兄,往右邊山上走!」說著右手長劍橫掃如閃電劃破長空,將攻上來的十數人逼了開去。

簡璟辰不及思考,向右山頭縱去,藍徽容迅即跟上,不時回身迸出劍氣縱橫,不久便有兩名黑衣人倒於她的劍下。

其餘黑衣人見她劍勢強盛,一時倒也不敢過分逼近,又見二人並不往山下逃逸,反往山頭縱去,便也不再強攻,只是死死地追在二人身後。

二人在山間縱身飛掠,不多時便攀上山頭,簡璟辰見藍徽容似是胸有成竹,便緊緊跟在了她的身後,掠過數個山丘,藍徽容停住了腳步,簡璟辰凝目一望,不由愣住,只見兩人身處之地竟是一處懸崖邊,此時天色已漸昏暗,崖下雲遮霧繞,黑沉陰森。

他抬起頭來,望向藍徽容,藍徽容卻只是微微一笑:「簡兄,你信不信我?」

說話之時,那數十名黑衣人已趕了上來,看清二人位於懸崖邊,便停下了腳步,四散開來,呈扇形將二人圍住。

為一名黑衣人桀桀笑道:「簡老四,這下看你往哪裡逃?」

簡璟辰面色森寒,喝道:「是姓楊的派你們來的嗎?!」

為黑衣人仰天大笑:「簡老四,你到了地府去問閻王爺自會知道的了!」說著手一揮,眾黑衣人緩緩向二人逼近。

簡璟辰轉向藍徽容,見她淡定從容地望著自己,昏暗暮色里眼神流轉,這一瞬間竟忽然想起皇姐那雙明澈動人的眼睛,他心頭一熱,衝口而出:「我相信你!」

藍徽容燦然一笑,手中利劍擊碎暮靄,帶著破空之聲,將圍攻之人逼退幾步,輕聲道:「簡兄,伏到我肩上來,抱緊我!」同時將長劍塞入簡璟辰手中。

簡璟辰電光火石間心念數轉,身子卻毫不猶豫地撲上了藍徽容的肩頭,一剎那間,如撲入了柔軟蕩漾的碧藍湖水中,眼前光明黑暗疊閃,暴喝聲響起,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越來越幽深的黑暗中,整顆心如閃電般炸開,肩頭卻猛然一痛,『啊』的一聲呼了出來。

藍徽容雙手用力拽住崖壁上的數根青藤,雙足抵住崖壁,低聲問道:「簡兄,怎麼了?」

簡璟辰此時才驚覺這藍兄弟竟已負著自己跳下了懸崖,崖下十分昏暗,只知他與自己懸在半空,山風勁拂,兩人身軀悠悠蕩蕩。

簡璟辰感覺到肩頭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咬牙道:「中了暗器了,不過不要緊,是在肩上,沒有大礙。」

藍徽容心頭一松:「那就好,簡兄,你將頭上那幾根青藤砍斷,免得他們循滕下來!」

簡璟辰就著崖下僅余的一點光線望去,才現這絕壁之上竟層層疊疊長著許多粗細不一的青藤,而藍兄弟此刻正拽住數根青藤,足抵崖壁,穩住二人身形於半空之中。

他左手摟住藍徽容肩頭,右手持劍將頭頂數根青藤一一砍斷,藍徽容輕輕一笑:「簡兄,離地面還有很遠,你準備好了,我下一段,你就砍一段!」

簡璟辰輕應一聲,二人一路循藤而下。藍徽容肩負一人,要不斷尋找粗可承受二人重量的青藤,又要雙足落在崖石之上可落腳之處,心無旁騖。簡璟辰卻如在天地之間飛翔,肩頭疼痛難忍,但胸前卻溫熱無比,一陣陣幽香不斷滲入心頭,如晨風輕涌花馨,又似夜霧暗卷月華,如虛如幻,心神漸漸迷離。

他只是下意識地揮動著右手長劍,將青藤一一砍落,兩人下落度漸漸加快,終踩在了濕軟的泥土之中。

藍徽容長吁了一口氣,正要開口說話,陡覺背後之人傾壓過來,一個趔趄,兩人齊齊倒於地上。

耳聽得簡璟辰口中出呻吟之聲,藍徽容忙俯身將他扶起:「簡兄,撐得住嗎?我們得快些離開這裡。」

簡璟辰靠在藍徽容肩頭喘道:「撐得住,我們走吧!」

踩著崖底濕軟的泥土,藍徽容扶著簡璟辰走出數百步,停了下來,輕聲問道:「簡兄,你身上有火摺子嗎?」

簡璟辰左手摸索著取出火摺子遞給了藍徽容,火光閃破黑暗,藍徽容環顧四周,輕笑道:「還真沒記錯,就是這處了!」說著放開扶住簡璟辰的左手,讓他倚住石壁,上前兩步將山岩上的一堆灌木叢撥開,側頭向簡璟辰笑道:「簡兄,請進吧。」

如潮的黑暗與如星的火光交替,簡璟辰腦中漸漸迷濛,勉強隨著藍徽容在山腹中走過一段,終支撐不住坐落於地。

藍徽容忙蹲於他身側,點燃一根樹枝,細細看去,才現他嘴唇烏,額頭大汗淋漓,心中一驚,急道:「暗器有毒!」右手疾點,封住簡璟辰肩頭數穴,同時用力撕開簡璟辰錦袍,就著火光看去,倒吸了一口涼氣。

簡璟辰迷迷糊糊中聽到藍徽容輕柔的聲音:「簡兄,你忍著點!」

一聲大叫,簡璟辰疼得清醒過來,這才驚覺藍兄弟正手持利劍將自己肩頭的倒勾鏢剜出,黑血噴涌,藍徽容十指如飛,封住他傷口周圍數穴,眼見傷口仍是黑血不斷,猶豫片刻,想起先前在亭中他遞給自己長劍而留下劍鞘的那一瞬間,心中一橫,俯下身來,嘴唇吮上了簡璟辰的肩頭。

簡璟辰四肢麻木,心神疲倦,這一刻竟好想昏昏沉沉地睡去,只有肩頭傷口處傳來的一陣陣溫熱將意識留住,他的身軀似在潮水中起伏,遙遠岸上的火光攝人心魂,引著自己向前漂去。

不知漂了多久,他逐漸清醒過來,全身也感覺不再那麼麻木無力,轉頭抬眼望去,才驚覺那藍『兄弟』正俯在自己肩頭傷口處替自己吸吮著黑血。

簡璟辰腦中轟的一聲,勉力向旁移去,喘道:「你別這樣!」

藍徽容扶正他的身軀,按住他雙肩,仍是俯身下來,輕聲道:「別動,一會就好!」

「別動,一會就好!」輕柔的話語傳入耳中,簡璟辰心中一酸,恍恍然中似回到了幾年前的尚德宮。

尚德宮內,少年氣盛的他一臉憤憤坐於錦凳之上,皇姐手握藥瓶,按住他的雙肩,解開他的衣襟,替他肩上背上的傷口輕輕地擦塗著藥粉,口中責道:「小四,姐姐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叫你不要去招惹璟文,你就是不聽,又弄得一身傷痕回來了,要是母妃還活著,不定會怎麼傷心!」

「姐姐,不是我想招惹他,是他欺侮於我!」他一臉憤怒,便欲站起身來。

皇姐纖細皓白的手腕將他按回凳上,愛憐的聲音嗔道:「別動,一會就好!」

「別動,一會就好!」

「別動,一會就好!」

「別動,一會就好!」

這聲音不停在他耳中迴響,他獃獃地任藍徽容吸吮著傷口的黑血,任她撕下身上衣襟將傷口包紮住,任她替他掩上長袍,任她扶著自己穿過山腹地道,蜿蜒前行,直至聽到隱隱約約的泉水聲,才猛然驚醒過來。

藍徽容眼見熟悉的清泉出現,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笑道:「總算到了這處了,應該安全了,簡兄,你———」

身側,微弱的火光中,簡璟辰的眼眸迷濛而又清亮,閃爍著莫名的光芒。

藍徽容略略有些心驚,鬆開扶住他的右手,退後兩步,在泉邊架起小小火堆,俯身於清泉中將口中余血漱凈,在一塊大石之上坐了下來:「簡兄,歇歇吧,這處應是安全了,他們找不到的。」

簡璟辰緩緩走到她身側石上坐下,水聲淙淙潺潺,逐漸舒緩著他的神經,沉默片刻,輕聲問道:「藍兄弟,你是怎麼知道這處的?」

藍徽容環顧四周,笑道:「如果我說我的輕功就是在剛才那懸崖上下攀援青藤練出來的,簡兄你相不相信?」

「我信。」簡璟辰凝望著她,低聲道:「你說什麼我都相信。」

藍徽容一愣,旋即笑道:「也幸得簡兄相信我,才能逃出生天,不瞞簡兄,我自小便隨著莫爺爺在這處練武,輕功也確實是在那懸崖上下練出來的,莫爺爺第一次將我帶下懸崖時,我嚇得半天都說不出話,可不象簡兄今日這麼冷靜鎮定。」

她側過頭來:「對了,簡兄,那些人是什麼人,個個身手不錯,為什麼要追殺你?」

「我也想不出他們是哪路人馬。」簡璟辰輕輕搖頭。想起那些人的身手,他陷入沉思之中。是誰知道自己今日上了會昭山?又是誰派出了這數十名身手詭異的高手?如果不是她,難道是他?可這是他的轄境,自己如果在他境內遇刺,只怕朝中會起軒然大波,他怎會行此下策?

見他眉頭深鎖,藍徽容嘴角輕勾:「簡兄,你有傷在身,體內餘毒未清,不宜思慮過度,想不出就不要去想了,不管是哪路人馬,總不過是為了爭權奪利而已!」

簡璟辰一愣,將她這句話細細咀嚼一番,笑道:「藍兄弟說得很精闢,不管是誰,總不過是爭權奪利之人!藍兄弟將世情看得很透啊!」

想起方才驚險瞬間,他眼中閃過冷冽的光芒:「不過,他們既要爭權奪利,可得準備著付出慘痛的代價!」

見他眉目間殺氣隱現,言語凌厲逼人,藍徽容暗嘆一聲,不再說話,只是低頭撥弄著石邊的小小火堆。自己一時衝動,救下他來,到底是對是錯呢?

簡璟辰肩頭麻痛漸消,過得一陣,右臂已可稍稍運轉,腦內也逐漸清醒,他站起身來,環顧四周,借著火光,看清是位於一個十分狹長的峽谷之內,三面皆是懸崖峭壁。此時天已全黑,四周蟲聲噥噥,泉水叮咚。

「藍兄弟,這處出去可否直到容州城?」簡璟辰回頭問道。

「從右那塊巨石下鑽出去,有條小徑,翻過一個山頭,便可到我們先前上山的地方,但我估計此刻那些殺手們正在山間搜尋於你,還是不宜輕舉妄動。」藍徽容將松枝撥開數根,僅餘十分微弱的火光。

「他們一擊不中,應該已經逃逸,我留在山腳的手下此時也應該調了人馬上來尋找於我,不然,豈不是白養了這幫酒囊飯袋。」簡璟辰冷聲道。

藍徽容施然起身,拍去身上泥土:「既然簡兄如此自信,那咱們就出去吧。」說著擎起一根燃燒的松枝向右步去。

走得數十步,她漸感腳下有些不對勁,彎腰細細望去,『唉呀』一聲喚了出來。

「藍兄弟,怎麼了?」簡璟辰一時未收住腳步,險些撞上她的身子。

「前幾天下過暴雨,山泥傾瀉,將出路堵住了。」藍徽容回頭道:「這是唯一的出路,出不去了。」

簡璟辰略略沉吟:「如果我們折返來路呢?」

「那也只能回到那懸崖下面,青藤已砍,你又肩部有傷,這黑夜,目不視物,很難攀上去的。」

「那看來,我們今夜只能在此歇上一宿了,明日天亮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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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接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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