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庄生如夢 .

203.庄生如夢 .

?帶著這件秘物,他的背影逐漸消失於宮闈長巷。

馬車一路東去。途中,大風颳得帘子亂飄,二月峭寒,天悶悶的,像擱舊了兩三年的閑倉,處處充滿冷風尖利的磕磕絆絆,與觸不清的霉頭,走在這條道上尤其令人壓抑。很快,馬車停在宣室殿階下,老臣從裡頭冒出身子來,龍殿周遭的守衛立即攏過去,他張開仙鶴紋雲的長袖,以便搜身。

宣室殿內。脫去明黃朝服,皇上身著平日衣袍,正在紫木幾前皺眉覽奏摺。

「陛下,大事不妙了!」張魏急匆匆跑進來,皇上未抬頭,氣定神閑道:「怎麼了?」張魏急得忙拍大腿:「外頭——太傅突然來了!」此番才算引得皇上注意,太傅何許人也?是太子登基前拜下的師,由先帝欽點輔佐政務的大臣,要裡外通點,授業解惑,恨不得把平生所識皆傳給下一代帝王才行,還得時刻提防小**政,平衡朝堂,先帝逝后更需當得勞苦,也正因為勤授,才有了昔日繼位的局面,可謂應了那句話,「新竹高於舊竹枝,全憑老乾為扶持」。

皇上聽至此,頓了頓,才放下摺子,「還不去請他進殿?」

「卑臣看不必!」一個語氣堅定的中年男聲自廊外傳來,隨之,那身鶴袍也出現在門外,張魏連忙面色煞白,背對著門的他趕緊閉上雙眼,好似在心中默念為皇上祈運。皇上起身,拱手道:「太傅。」

褚太傅一面快步前來一面立眉冷哼道:「太傅?褚某當不起皇上的太傅!」

「張魏,為太傅備席。」

「卑臣愧對先帝,不敢以太傅之身坐在宣室殿的席上。」

皇上低頭無奈,好似在認真領誨。「太傅若不坐,朕也不能坐著。」說罷,他也起身。

「陛下若真把卑臣視作太傅,就不會有今日突闖宮殿一事。」

「太傅可是為朕的安危而來?」

「否則還會為你廢去沈家嫡女而來?」褚太傅忍不住心急攻火,道:「你可知京城近來因你對沈家痛下狠手而生多少大亂?散朝後無一大臣言談交歡,皆埋低頭匆匆回宮,諫言也越來越少,眾人唯獨生怕惹你丟了烏紗帽,這是一個大國的朝廷嗎?陛下,沈太后雖與你政見背道而馳,可她在天下眼裡終歸是你的阿母,這般動手大流血,不明就裡的天下人怎會去信你仁義?」

皇上長嘆一氣。

他知道,太傅終有一日會對他說這些話。

「天下人看的哪裡儘是對的。」

「所以你要麼順天下而行,要麼暗中行事,豈敢這般逆天下而行?!」

「朕極有分寸。」

「糊塗!先帝只有你一個太子,卑臣十幾年來千辛萬苦護你平安,保你在皇宮周全,先帝被沈家下毒后根本不省人事,卑臣為你的生死日日夜夜操白了半邊頭髮!而如今先帝駕崩才不過區區二年,你若是有事……就算去了黃泉碧落,卑臣寧願魂飛魄散,也無顏走在先帝走過的路上啊——」褚太傅走上前來,對皇上悲痛欲絕地哀求道:「算卑臣懇求陛下,卑臣知為父報仇之心,可沈家——咱們當下是絕對動不得的,不是仇無法報,是時機未到,若非要點燃它,恐怕只會燒光一整片草原。」

「等多久?」皇上道,「五年,七年,九年?」

「去年所做的種種已足夠平衡沈家勢力,陛下近來為何偏要如此心切?」

「朕不心切,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會有多少人因我的不作為而死於非命?他們的命便不是命?」話音落,皇上眼神中露出一抹決絕。

「究竟是何人……在蠱惑陛下?」半晌,褚太傅終浮現難以察覺的痛苦神色。

「這是朕自己的選擇。」

「陛下……就不怕同樣的命運降臨嗎?」

「嗯。」

皇上十分平靜。

褚太傅愕住,徹底拿不動他,於是在不知回何后,他搖首嘆氣地轉身,向外走去,方走得四步,他又回過頭來,深望著皇上——「卑臣會揪出那躲在背後蠱惑的奸人。」

「太傅,朕如實所言,並未有這樣的人。」

「不,一定有。」褚太傅突然異常堅定道,「一定是有卑鄙之人在暗中作祟。」

皇上沒有否認。

而是用悲傷的眼神看著他。

在這目光之中,褚太傅留在原地,那張滄桑的面孔上長滿了老人斑,霜眉垂下,一對看盡人世卻仍顯通透黑亮的雙眸,正逐漸因什麼而平緩,撫去眼旁的每一條褶皺。

原來,心緒是可以相通的。

相視得片刻。

他倉促轉身,擺脫般地離去。

這是他不願去信的一件事,皇上,在主動選擇一個註定會失敗的結局。自己親手教出來的孩子,陪他長大的孩子,竟然在有一天,自顧自地背著所有人走向黑暗,這麼一聲不吭,悄無聲息,真是何等的令他心寒啊——

走出宣室殿,望著沒有太陽的天,這個老臣忽然從眼中掉出一滴淚來。它極淺,順著流出去,還未留下多少痕迹,便徹底消失了。

——

「陛下。」很久以後,張魏從簾外走進來,對一直坐著的皇上貼耳俯身低語了幾句。

皇上抬手示意明了。

自大臣離去,已過去了整整一個時辰。

「朕知道了。你去告訴沈二小姐,她何時都可回府一趟。」

「嗯……」

「別安撫得太過。」

「奴婢知道,她心裡應不會好受。」

領了命,張魏退下。

殿中終只剩一張紫木幾,一鋪席,一扇窗,一個人。

皇上十指交叉,盯著這些奏摺。

大多是那次敢於死諫的官們所書。

他們皆道邵農大典勞民傷財,許多不必要的地方沒必要如此大動干戈,又道京城何處水利不通,幾年前擱下來的重修河堤之策也再次被人提上台。

真不可思議,即便自己在外落得這般聲名狼藉,這些人也仍敢直言不諱。

或許於他們而言,無論當今天子坐的是何人,他們都必須使整個國家愈來愈好起來。

所以這樣的人,不以主僕論忠臣,僅是以他身為臣子,該怎麼做,便去怎麼做。

若是皇姐掌權,他們也不會似褚太傅那般難免會有為逝者而沉浸傷痛不能自拔之情。

因情耽事,這是人最大的弱點。

只有季牟這樣的人,才是最適合輔佐皇姐的罷。

對於褚太傅,他只能這麼做,要讓他們否認自己,才方能在那一天徹底放下舊帝之殤。

因為這個世間,不是有情才算溫情。

有時候,無情,反而是另一種溫柔……

——

帶著得來的消息,張魏前往白露宮。

因為實在相遠,所以趕過去時,沈淑昭已從女御長派來的人那邊知曉出了何事。

他進屋后,恰巧看見沈淑昭聽完宮人的稟報,那雙向來不被人覺察絲毫心思的墨瞳終起了一絲波瀾,像是浮冰隨漣漪微漾了幾下,很快就恢復原狀。

眾人聽見他入屋的腳步聲,皆朝他望過去。

張魏換上面色含重的神情,對沈淑昭先請安,然後道:「皇上已聞府中事,娘娘若急著回府,道一聲便是,皇上會命人專門護送娘娘出宮的。」

此話一出,所有人又擔憂地看著沈淑昭。

她薄唇微張,過會兒,才道:「那就……走罷。」

「奴婢已將馬車帶來,娘娘即刻就可訪府。」

沈淑昭點頭,然後領著一眾婢女向外走。

扶她上馬車后,女御長的人便請辭回宮了,張魏在簾下低聲道:「對了,皇上還道,長公主就在少府,若是得知二小姐在此,歸宮時應會特意來將軍街一趟,二小姐若想一齊回去,知會奴婢去傳報便是。」

馬車啟程。

座中,沈淑昭憶起前世,老夫人是幾時走的,她已經記不清了,因為她總歸與她是無緣無分的,不過是今生投機取巧,才換來了這麼一些憐憫好待。但這麼說未免也太絕情……她今生與她結緣不淺,有此入宮一遭也多虧了她,這麼些年的情分,已然不淺了。真怪,那本該是個前世並不關切的人,也明知她會在這段日子發重病,然後漸漸熬著剩餘又短暫的日子,最終一病西去,為何自己心底……仍會為她的逝去感到沉重?

馬車駛得極快,似生怕錯過最後一口氣。

街頭拐角,那張沈府熟悉的牌匾出現在東正門上。

沈淑昭知道,她到了。

同時石獅子前還停有一乘馬車。

不多想,那定是長姐的。

老夫人病重,她不會不來。

畢竟她才是她的親嫡孫女——

「貴妃來了,貴妃來了,貴妃終於來了!快,快去把娘娘帶進來!」此時,站在門口老夫人的貼身嬤嬤一陣大喜。

沈淑昭未多想,跟著她踏入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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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宮亂(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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