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又老、又丑、又瘦卻又很驕傲的人
由於方恨少、溫柔、「天衣有縫」等人一鬧,局面迭變,任勞、任怨本已控制大局,現感顏面盡失,威風很有點撐不住。
蔡小頭偏不討好,在這時候問了一句:「任爺、任少,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任勞怪笑道:「怎麼辦?鬧了這一陣子,我看我們的溫黨魁、花黨魁,諸位英雄好漢,都早已想得通透了吧?」
沒有人回應他。
任勞冷笑道:「怎麼了?老子只是給大家下了點『恙』,可還沒喂啞葯呢!」
驀地,馮不八咆哮地道:「姓任的,別枉費心機了,有種,過來一刀殺了你娘吧!」
任勞「嘿嘿」乾笑了兩聲,眼裡倒動了殺機。
任怨忽然掠起,平平落到馮不八身前,這時候,趙天容狂吼了起來:「兔崽子,有種把爺也給殺了!」
任怨此時的樣子還是含羞答答的。
他只是秀眉一展,似笑非笑。
可就在他似笑非笑的時候,予人一種很奇特的感覺。
殘忍。
那感覺就是殘忍。
然後他開始做一件事。
他掏出了一柄刀子。
鑲著珍珠寶鑽的小刀。
他去划馮不八的臉。
刀入三分,已劃了三橫四直,血珠匯成一串串地自馮不八臉上淌落。
馮不八居然連眼睛也不眨,「真是毛未長齊的傢伙,就懂這玩意!你娘我奶奶的跟閻王爺打交道爭場子,還沒見過你這把割臍帶用的小刀嗎!」
任怨一聽,青筋在顴上一閃。
也倒真的不用刀了。
他用手。
他用手去撕破馮不八的衣服。
馮不八索性閉起了眼睛,慘笑道:「灰孫子也真乖,給你老娘脫衣洗身服侍來了。」
陳不丁忍無可忍,大叫了起來:「求求你,別……」
任怨的手停了停,冷然道:「說下去。」
──陳不丁愣了一愣:「說什麼?」
馮不八怒罵道:「老陳,你別現孬,這兒有的是英雄好漢,老娘清白之身,還怕得著人看髒了不成!」
任怨雙手突然一扒,撕開了馮不八衣衫,提起匕首,就要往馮不八乳尖上割下。
陳不丁慘叫一聲:「我說,我說了。」
任怨的手一停,然後溫和地道:「最近我身體不好。」
他緩緩地接道:「所以我的手常常發抖。」
之後又慢條斯理地接著說:「我也很沒耐心,一旦聽到了些刺激的話,手就控制不住了。」
他一面還揉捏著馮不八的乳頭,淡淡地說:「記住了沒有?我受不了刺激,你就別讓我等,也別刺激我了,好不好?」
陳不丁叫了起來:「好,好!」
任怨側一側首,用鼻子哼道:「嗯?」
陳不丁竟哭了起來:「八妹,你要原諒我,我,我這也是,逼不得已……」
任怨一笑,顯然在指上用了力,馮不八整個臉肌都扭曲了起來,痛得連話也答不上來了。
陳不丁忙道:「我……我我我加入你們,任憑指使……」
任勞哈哈笑道:「這才是了。」
任怨吁了一口氣,道:「你又不早些說,害我……」
忽而,手起刀落,把馮不八左乳頭一刀切下。
血光暴現。
馮不八痛得全身一騰。
她著了「恙」,原是動彈不得,但想必是痛極了,居然還動了一下,其痛楚可想而知。
陳不丁怒吼道:「你,王八蛋……」
任怨做失措狀,道:「哎呀,你看我,還是一時失了手……唉,都是你,早又不答允下來,害得她……真是!」
就在這時,倏地,一個瘦小的人影疾沖了過來。
快到絕頂。
人未到,五縷指風,急扣咽喉。
人才至,還有五指抓向鼠蹊。
這人出手狠辣,志不在擒住任怨。
而是當場殺了他。
只要任怨著了任何一指,都得馬上身亡。
何況是十指。
看來,任怨至少得要死上十次。
──不止是要他死,而是要他死得慘。
武林中,有的是你要我死,我要你亡的故事。
不過,這些故事裡在生與死之前,也布滿了情和義、愛和欲求。
而這些都成了生死之間的可歌可泣。
任怨避不了。
但不是避不及。
只是他知道避得開第一擊,避不了第二擊。
避得開第二擊,避不掉第三擊。
他看出對方的來勢。
對方武功極高,而且對他已恨之入骨。
不過,他也看得出來,對方已中了「恙」。
──一個著了「恙」毒,還能出手的人!
──一個身受「恙」毒,出手仍那麼厲害的人!
但再怎麼厲害,對方仍是中了毒。
他只要擋住他一輪攻勢便行了。
可是他擋不住。
也避不了。
所以他立即做了一件事。
他把馮不八向那人推了過去。
那人正是「牽牛尊者」。
馮不八赤裸著上身,撞向「牽牛尊者」。
「牽牛尊者」大叫一聲,不肯讓自己施出的那兩記狠著誤傷馮不八,只好全力收招。
他確已中了「恙」,只不過,他的酒喝得比旁人都少一些,趁方恨少、溫柔、「天衣有縫」等人攪擾的時間裡,強自把「恙」毒逼到肝胰里,憋住一口真氣,想殺出重圍再說,卻見任勞、任怨,因大局差些失控,老羞成怒,竟殘人以自快,「牽牛尊者」忍無可忍,且馮不八受辱,再也按捺不住,想出其不意,全力一舉格殺任勞、任怨。
他武功高。
他出手快。
而且突然。
任怨果然招架不住。
但他手上有馮不八。
「牽牛尊者」避開了馮不八,還待奮力再搏,任怨又推來了陳不丁。
「牽牛尊者」更不想傷害陳不丁。
他只有接住。
──江湖人的弱點便是講江湖道義,但作為真正的江湖人,誰能不講道義?
他接得了陳不丁,局面便完了。
任勞、任怨、兆蘭容、蔡小頭、蕭白、蕭煞,已一齊向他出手。
他,只有一個人。
大廳里有的是他的同道。
但大家都愛莫能助。
他還著了「恙」。
他要對付的是一大群人。
一大群殘虐可怕的人。
「牽牛尊者」脾氣古怪,一向高傲,就算「發夢二黨」的黨魁,也得敬他三分,忌他三分,讓他三分。
在這些人裡面,單以內力,也算他修得最高,所以也只有他可以強行把「恙」毒壓在一邊。
他一見這種局面,便知道完了。
──是他自己完了。
既然是完了,他更不願落在他人手裡。
「牽牛尊者」年紀很大。
樣子也很醜。
人又很瘦小。
他正四面受敵。
可是這樣看去,他依然倨傲如故。
因為他已決定。
──寧死也不受辱!
所以他只有死。
他對六面的攻擊,不封不架,不閉不躲,只運聚全力,向其中一人發動了他瀕死的一擊。
他選的人當然是任怨。
可是任怨攻上來的時候,早已準備好後路。
「牽牛尊者」剛向他發動,他便像蛇一般滑掉、蟲一般溜掉了。
「牽牛尊者」擊了個空。
但合攻之勢,已有了個空缺。
「牽牛尊者」追擊任怨,恰好就等於躲開了另外五個人的攻擊。
「牽牛尊者」一擊不中,但敵方也擊不著他。
不過,任怨這時卻又反擊了。
「鶴立霜田竹葉三」。
「牽牛尊者」拆開了他的「霜田竹葉掌」,但避不開他倏然一記「鶴踢」。
這一腳就踢在「牽牛尊者」的腰間上。
也等於把他強逼住的「恙」毒全踢了出來。
正好,這時,蔡小頭一刀砍至。
蔡小頭砍的是「牽牛尊者」的手。
他知道這人走不了。
所以他不急於殺他。
不過令他詫異的是:
他這一刀竟砍下了「牽牛尊者」的頭。
當然,是「牽牛尊者」自己把手換成了頭。
這種情形之下,他不是要求生。
而是求死。
只求速死。
於是,「牽牛尊者」死。
任怨微吁了一口氣,「又一個。」
然後向大伙兒示眾地道:「這便是頑抗的結果。」
他雖然已殺了「牽牛尊者」,但兩番遇險,也受了點驚嚇,心中惱極,一面說著,一面自大廳的兵器架上,抽出一把長槍,說一個字,槍尖便向「牽牛尊者」的頭刺一下。
直刺得鮮血淋漓,腦漿四溢,一顆人頭已全是密密麻麻的血洞,再也不似是人頭,他才問:「剛才是誰起鬨,叫什麼兔崽子來著?」
說著,他斜睨向已斷了一手一足的趙天容,柔聲問:「是你?」
趙天容已成殘廢,只求一死,臉色全白,頑強地道:「你有種就一槍殺了我!」
任怨卻笑道:「我沒種,你有種,可惜世上一向都是沒種的人來折磨有種的人。」
他笑笑又道:「你有種,所以給我折磨。」
然後又向群眾道:「你們都有種,所以還嘴硬,只不過,不消一會,你們的骨頭就要跟舌頭一般硬了。」
他羞赧地笑道:「我先給你們看看熱鬧吧!」又問花枯發:「聽說你有個兒子?誰是你的兒子?」
他又故意在每一個人面前走過去,端詳著,走過花晴洲,似沒留意,待走過了之後,卻忽然回首,問:
「是你吧?」
花晴洲不過二十歲,唇紅齒白,倒真未有江湖閱歷,哪見過此等場面,而今生死關頭,更嚇得牙關打戰,答不上話來。
花枯發沉聲叱道:「好孩兒,別丟臉!」
「丟臉?」任怨神神秘秘地笑道,「你稍等一會,倒管他面也沒了,人也丟了,兒子也當沒生過了。」
花枯發怒喝道:「你想怎樣?」
任怨把食指放到唇邊,「噓」了一聲,道:「你就少安毋躁嘛,我只是要做個示範,讓你們真真正正地明明白白,不聽我們的話是怎麼個下場。」
然後他就動手了。
很少人會這樣子。
第一,沒有多少人會遇到這種場面:見死救不得,愛莫能助,義憤填膺,卻不能動彈。
第二,就算是武林中人,常遇上腥風血雨,而在場的人也有不少刀頭舐血的江湖好漢,可是也很少見過這等殘虐的場面。
第三,很少江湖人會下這麼狠、這麼絕、這麼辣、這麼毒的手。人在江湖上行走,誰都留一分餘地,以待日後好相見。至少避免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公然干出人神共憤的事,以防日後引起公憤、被人圍剿。故而誰都寧可背里當小人,壞事大都暗裡動手。
任怨卻不是。
他很反常。
現在他所做的事,在場的人,就算膽子再大,也做不出來。
只有他才做得出來。
他還做得非常自得。
看他的樣子,簡直像是在完成一件藝術品,幹得十分享受。
他在屠殺。
他把這壽筵變成了座血肉磨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