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箏曲

第八章 箏曲

這是個無風的下午,庭院里千枝萬葉,此時卻啞然肅靜,似乎窗外的一切都是濕熱的。

朱棣處理完北伐遺留下來的問題,覺得很是疲憊。揉著發疼的太陽穴,他放下手裡的事情,邁著有些疲憊的腳步走出東暖閣。

下午的天氣依舊悶熱,朱棣腳步虛浮,眼前景緻雖好,卻提不起他的半分興緻。

神思飄揚間,一陣清幽的箏曲乍然傳來,朱棣微一晃神,並未停住腳步,向著箏音的來源走去,走過石橋,走過亭台,映入眼帘的是王府別院里的一座小亭子,粉衣女子端坐其中,垂首撫箏。

朱棣眯了眯眼睛,邁步走至亭子石階之上,離著幾步遠的距離,靜靜的看著。

這別院雖然也曾招待過其他貴賓,但眼前景色,卻是朱棣平生未見的美。雖不是多麼美艷的曠世奇景,卻是一種靜,仿若畫中景,讓人一看便似走入其中,再不忍出聲打破那靜默。

小亭中石台邊,有女靜靜,一方古箏,一盞茶杯。縴手輕撫箏弦,一縷青絲倚肩滑下,指尖滑動間,一曲只因天上有的旋律繞耳而來。

驀然間,琴聲漸亮,混入渾濁世間,添了幾分凝噎哽滯之氣,時而明快,時而背離,似是懷念,似是感傷,卻又有著說不明的清爽快樂,讓人捉摸不定。

盛夏的涼亭中,粉衣女子垂首撫琴,石階之上,墨色長袍的男子默然矗立,靜靜觀看,微風拂過她鬢間的秀髮,也吹起他的長袍下擺,同樣的節奏,似是同調,就在那一刻渾然一體。

只是,畫境雖美,卻總有打破湖面沉靜的石頭。

朱棣正兀自愣神,亭子里的粉衣女子瞥眼看到,她猛地轉身看向朱棣,一臉驚詫的大聲問道:「你誰啊?站這幹嘛?嚇我一跳!」

朱棣終於看清眼前的女子,她穿著一身月色的右衽長衫,披著櫻粉色的紗衣,這些顏色在她身上組合,有種細緻的韻味。她身後橫置一把古箏,將她襯得愈發美好。一縷陽光打在她的面上,如真如幻,讓人看不清她的五官。雖然大聲質問,卻絲毫沒有出言不遜的感覺,似是那種坦率在她身上就是那般和諧。

像是火焰一樣……

朱棣眯了眯眼睛,感覺眼前的女子是那樣明艷。對了,就是跟火焰一樣明艷照人。

女子見他兀自盯著自己看,不滿道:「喂,看什麼看?幹嘛不出聲!」

朱棣如夢初醒,和言道:「你是江月吧。」

江月皺著秀眉不悅道:「你怎麼知道?你到底是誰啊?」她留意著他的衣著髮飾,毫不忌諱的上下打量著。

朱棣迎著她的視線挑了挑眉道:「這裡是我家,我是這裡的主人,那你說我是誰?」

江月白了他一眼道:「這燕王府這麼大,我怎麼知道有幾號主人!」

朱棣嘴角輕揚,道:「這燕王府雖大,但男主人卻只有一個。」

「你是朱棣?」江月聽聞驚喜的脫口而出。

朱棣愣了一下,他實在沒有想到,眼前女子不僅沒有普通深閨女子的拘謹木訥,而且還如此膽大,居然直呼自己名字,毫不避諱。

有趣,真是有趣。

朱棣打量著江月,佯怒道:「放肆,竟敢直呼本王名諱!你不要命了?」

江月根本不吃他這一套,依舊有恃無恐的打量著眼前的男子,他負手而立,一身墨綠色綉金團龍常服,頭戴鑲玉金冠,猿臂蜂腰,挺拔高大,面目極是英俊,一雙漆黑的眸子透著股清冷的光。

江月不禁心下暗忖:好一個大帥哥啊!

她心中雖然這般想,嘴上卻道:「我不確定你是不是燕王啊,你跟我想象的差很多誒。我以為燕王是個留著鬍子的大叔呢。」

朱棣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大叔?江姑娘的想象力……好特別啊。看來本王讓你失望了。」

江月見他一直和顏悅色,英俊的臉上並沒有嚴厲,不由得更加有恃無恐。

她隨意坐在石墩之上,又指了指旁邊的座位道:「王爺請坐啊,別客氣。」

朱棣想不到這小小女子如此大膽,從小到大所有人都對自己禮敬有加,就連王妃都對自己恪守禮節,他奇道:「你比我還像主人,你不怕我?」

江月隨手倒了杯茶道:「我幹嘛怕你?你是壞人么?你長的很可怕么?」

朱棣並未作答,只是盯著江月看。

江月聳聳肩,將茶杯遞給他,道:「你一不是壞人,二又沒長的凶神惡煞,我幹嘛怕你?」

朱棣接過茶杯,道:「你的理論還真有趣。」

江月白了他一眼道:「是你們這幫古代人太無趣了!」

話已出口,見朱棣露出詫異的表情,江月這才覺得有些失言,她岔開話題道:「我的意思是你們這幫古板的人。」停頓了一下,她湊到他的面前,盯著他道:「對了,我問你個事兒唄。」

朱棣見她瞪著大眼睛看著自己,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煞是可愛,和言道:「什麼事?」

江月笑道:「我想去泰山岱廟,你能帶我去么?」

朱棣微微一愣,眉頭微皺,但只是一下,他稍稍坐直身體,拉開自己和江月的距離,抬手喝了口茶,語氣淡淡的問道:「去泰山做什麼?」

江月呼了口氣,說道:「回家啊。我家很遠的,我不知道該怎麼回去。只有去泰山岱廟,才能找到回家的方法。反正說不明白啦!你就說你要不要幫忙?」

朱棣淡淡的說道:「你這麼信任我?我們可是第一次見面。」

江月哼了一聲道:「你要是想害我早就害了。我現在回不去家,已經沒有比這更壞的情況了。」

朱棣輕笑一聲,說道:「我身為藩王平日封地政務纏身,輕易離不開這裡。」

江月興奮道:「沒關係沒關係,你給我輛馬車,布置的舒服點兒,找個馬夫,再找幾個武功高強的侍衛什麼的保護我,也就行了。哦對,再給我點兒錢!」

朱棣哈哈一笑,將她的話置之不理,只低頭把玩著手中杯子,看不出是什麼心思。

江月見他漫不經心,不悅道:「你幫不幫?不說話什麼意思?」

朱棣略一沉吟,頗為淡然地說道:「最近北伐戰事剛過,本王封地政務瑣事纏身,只得委屈姑娘屈駕再將就幾日。」

江月泄了氣似的趴在古箏上,嘟囔著:「還要等?」

朱棣不理會她的情緒,只說:「本王會儘快為你安排。」他皺了皺眉,心下沉吟,泰山是天下第一山,岱廟更是帝王封禪之地,不是等閑的所在。他喝了口茶,瞟了江月一眼,心下暗道:這姑娘來歷著實可疑,岱廟是何去處,她為何要到那裡找回家的方法?不管為什麼,都不得不防。

他瞥了眼桌上,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淡淡說道:「你這古箏彈得真好,剛才那首曲子叫什麼?」

江月回過神,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高山流水。燕王老兄也喜歡音樂?」

「嗯,還好。」依舊是清淡的回答,朱棣這個人似乎就不會有更多的情緒表示。

江月撇了撇嘴不去理他,她雙手附上古箏說道:「不如我再彈一曲給你聽吧?」

朱棣點頭道:「好!」

江月垂首撫琴,琴聲融融,一小片時光就被揉進了這琴聲之中。

曲盡之時,朱棣縱然性子再清冷,也不禁拍手稱讚:「江小姐彈琴時的氣質跟平時的氣質真是判若兩人!」

江月瞪起眼睛,嘴一撇,惡狠狠的道:「你什麼意思你!」

朱棣似乎心情頗好,他岔開話題道:「我是說,你彈得好。雖然我不是很懂音樂,卻覺得這是我聽過的最好的音樂之一。」

江月哼了一聲,挑挑眉道:「之一?只是之一?」

朱棣點頭:「對,之一。不瞞姑娘,我妹妹的琴彈得也是一絕。」

江月是個標準的不服輸型獅子女,她不依道:「你妹妹?她在哪兒?我要聽聽她的琴是不是真的好!」

朱棣一眼便將她看穿,道:「你的好勝心倒是強。我妹妹是公主,自然是住在皇宮裡。不過,她琴雖彈得好,最擅長的卻是跳舞。」

江月撇撇嘴道:「還是算了,我對皇宮沒有興趣,打死也不進宮!」

朱棣清冷的眸子在她臉上定住,頗為意外地說道:「有多少人擠破了頭想進宮,你卻視進宮為災難?」

江月一下子坐直身體,振振有詞道:「進宮有啥好的?四四方方一片天,真如井底之蛙,好沒意思。」

朱棣眯了眯眼睛,他只覺粉衣女子實在與眾不同,她沒有深閨女子的木訥無趣,反倒添了許多的活潑機靈!他面色越發和善,說道:「沒關係,你不必進宮,過些日子,我妹妹會出宮來的。」

江月詫異道:「出宮?公主不是不能隨便出宮么?」

朱棣點頭道:「不錯。但她不同,她享有每年出宮到北平一次的權力。」

江月問道:「為什麼?」

朱棣隨意喝了口茶道:「我這位妹妹和你一樣與眾不同。她是父皇和母后所生的最後一個女兒,父皇對她疼愛備至,更是親自替她取了『憐香』二字作為封號,寓意珍愛疼惜。憐兒自小和我感情很好,父皇又寵愛她,也就答應她每年可以來我這裡住上些日子。」

江月瞭然的點點頭,心下琢磨:憐香公主……沒聽說過……不知道小羽知道不知道,趕明見到他一定要問問。

她對這位公主充滿好奇心,於是對朱棣說道:「那她來的時候你一定要讓我聽她彈琴。還有,我也要看她跳舞!」

朱棣點頭應允:「好。但是,她貴為當朝公主,自然是不能輕易起舞的,這個願望恐怕很難做到了。」

江月想了想,伸出右手小指,道:「好吧,跳舞就暫且算了,但琴一定要讓我聽。」

朱棣看著她的手指,不解道:「這是?」

「拉鉤啊!省得你反悔!」江月沖朱棣勾了勾小指,催促道:「快點兒快點兒。」

朱棣愣了一下,隨即慢慢伸出右手小指:「可以!君子一諾千金,本王應允你便不會反悔,同你拉鉤便是!」二人小指相勾,定下契約。

這時一個侍衛打扮的人,急匆匆跑了過來,正是朱能。他在亭子外行禮道:「參見王爺!」他瞥了江月一眼,微微一愣,不知如何稱呼。

朱棣面上的和善稍稍收起,冷然道:「免禮。這位是江小姐,我曾經吩咐全府上下都要對她禮遇有加。」

朱能抱拳對江月道:「見過江小姐。」

江月微微一愣,隨即道:「哦,你好。」

朱能對她的語言還沒有免疫,不免一愣。

朱棣卻已經冷淡的開口:「有什麼事?」

朱能低頭說道:「京里來了密旨。」

朱棣皺眉,語氣依舊波瀾不驚,道:「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他站起身,扭頭對江月道:「本王去處理事情,改日再來聽你彈琴。」說完便舉步走出亭子。

江月突然叫住他:「喂,燕王老兄!」

朱棣詫異的回頭,但見江月沖自己勾了勾右手小指,一臉玩味的笑意。朱棣的臉上再次露出些許笑容,他點點頭,也同樣向她伸出右手小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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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明皇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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