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黃粱一夢
君涼自夢中嘆了一口氣。
那一年,她從深山走出,只為驗證自己多年寒窗苦讀的成果,而後,得中狀元。那一年,她遇到了一位叫做花絮的女子,從此心牽。
她說,「是不是我不開口,你就以為情意不存在?」那時,她身穿狀元袍,正是意氣風發時。
女子搖頭,神情晦澀,「你說了又能如何?能娶我還是能愛我?」
時間流轉,滿天的雪花迷了人的眼,君涼身披蓑衣行走在雪地。腦子裡回想的俱是一個人的身影。
她的落寞,她的清瘦。她說話時的無奈惋惜,她離去時的黯然柔弱。
她都記得。
只是,無法挽留。
那時的她,缺乏勇氣,更不知,愛上一個人也會那樣瘋狂。
雪花簌簌的下,越來越大,幾欲迷人眼。
「這天是越來越冷了,君涼,你出門也多穿些。」一抹青色入了她的視線。
君涼一笑,「不妨事,我自小習武,這些冰寒,不在話下。」
她在酒桌前坐下,與她同坐的是一名身穿青衣的女子,容顏姣好,溫柔淺笑。和她記憶里的人有三分像。
這是一間小酒館,天寒地凍的人也不多。
此時的君涼髮絲用綢布束了起來,面色紅潤,錦衣綉袍,風流雅韻,半點病弱都沒有。
那女子又開始說,「自你入朝為官,已經有兩年的光景,今天下安好,百姓日子安穩,你還不打算考慮一下自己的終身大事嗎?」
君涼微一皺眉,「非我不願成婚,只是凡塵牽絆,我又何苦連累他人?我自幼只喜女子,往後也只會和女子活在一起,若真開口,豈不是陷人於輿-論中嗎?」
她端起桌前的酒,酒水入喉,連著心裡難言的話也一併咽了下去。好生灼熱的慌。
下一刻,雪花不見,酒館不見,女子不見。心事,也不見。
君涼深陷囚車,迷濛中還帶著幾分醉意。兩側的百姓指指點點,風言風語就這般入了耳。
「簡直是違背倫常,天-怒人怨呀!」
「就是,身為朝廷命官,怎麼能做出這麼不知羞恥的事呢?」
「也不曉得這人之前手握權柄,有沒有仗著權勢做那欺男霸女的事,真是作孽呀!」
…………
一路的議論紛紛,君涼聽得真切。如此,前一日的風雪也飄進了她的心頭。
她大抵是醉了吧。
然後借著酒意去了煙花之地,一腳踹開了房門。
她愛的女子,被人凌-辱在床。冰冷無望的眼神,臉頰的淚滴,刺痛了她的心。
「君大人?你…你怎麼會來這裡?」
她望著女子,心在滴血,在憤怒。她的血液在身體里衝撞,她要殺人。
唯鮮血才能洗凈鮮血!
她手握著匕首,血漬濺上了她本溫潤的臉。
女子伏倒在她身上,手撫上她的臉頰,眼淚流了下來。
「值得嗎?為我,你值得嗎?」
她當時說不出話來,只是緊緊抱著她,才有開口的力量。
「不為你,我又為誰?」她終於說出了自己的心聲,只覺得呼吸都順暢起來。
女子吻上了她的唇,幾經纏綿。下一刻,她奪過染血的匕首刺進了腹部。
鮮血從她的腹部流出來,女子衣不蔽體隨處可見的淤青,更襯著一分凄涼,一分絕望。
她目中深情,情意化成繭。「我的良人,不要怕,人,是我殺的,你要好好活下去。」
她來不及握住她的手,就已經死在了她的懷裡。也帶走了她的心。
「你怎麼…這麼傻?」她反覆重複著這句話,像個孩子一樣無助,哭成了淚人。
「你走了,教我怎麼活……」
「花絮......」
她的淚落下,帶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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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她衣袍染血,背脊挺直,一心求死。「我愛她,更為她殺了人,那人死有餘辜,我不悔。」
而世人,從不問對錯因由,只問該不該死。殺了人自然要死,喜歡女子,更是該死!
她蓬頭垢面的站在囚車內,若不是有枷鎖牽絆,她早已支撐不下去。
死的人,是當朝十三皇子。太后最疼愛的孫兒。她的雙腿被打斷,渾身鞭傷,就連容貌也一併毀去。
凡她有的,俱被摧毀。
惡毒的刑法早就已經施加在了她的身上。只是,連死都不怕了,還有什麼不可承受的呢?
長公主為她求情,而她一心求死。
「好過知交一場,我已生無可戀……」她是這樣拒絕了她的。
囚車上,面對百般詆毀,她內心自嘲,「女子與女子相戀,向來為世所不容,只是,我生來只喜女子,怪我嗎?」
斷頭台上,她作為王朝的恥辱被處以極刑,昔日受她恩惠之人,皆是拍手稱快,無不叫好。
「我君涼,年少高中,遇女子而傾心,感社稷而兢業。一生無愧天地,試問,女子相愛,又罪誰?君涼,寧死不悔!」
直到最後,她在斷頭台上的高呼,是這十八年來最痛快的吶喊。
悠悠歲月里,她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如石沉大海,有那麼一晃,萬念俱灰。
感悟,也慢慢醒來。
劫光池水流淌在她的身上,劃過肌膚的一絲一縷。光芒泛起,直到此刻,君涼尚能感受到幻境中的寒心與絕望,直到,她看到棠兮。
棠兮此時閉著眼,神情十分安詳。
她的心,這才安了下來。
黃粱一夢,愛的人被人凌-辱,又為她而死。最後,她死在斷頭台上,只因為自己說出了最真實的想法,只因為自己,終究是無法拒絕自己的心。於是,她的代價,是死亡。是被萬人唾棄。
君涼再次閉上眼。
我不服,情愛受人操控,有心無力。
我不甘,一生無為而終,未結善果,卻以惡留名。
我不信,天命難違,倫常不可改!
我不想,寂寞殘年,情愛轉成空!
她要的,是廝守!她要的,是相愛!
豈能做刀俎魚肉?豈能甘於認命?!
她久久不言,內心已然滔天。
君涼隱隱從夢裡感悟到了什麼,哪怕是一絲一縷,作為道斬的種子,為她今後修行埋下了一顆種子,一道方向。
這方向如今尚幽暗,卻是她永恆歲月里的啟明星。
而此時,棠兮仍舊陷於感悟,未曾醒來。君涼看時,她竟自夢中一笑,燦若蓮花。
心,就這樣被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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