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漬青梅
范氏一早起來便精神懨懨,對著碧絲擺上的雞汁粥搖搖頭。
新提上來的桃蕊見狀道:「娘子可是沒胃口?不如先吃些酸口的開開胃?」
碧絲等人倒還沒說什麼呢,范氏卻來了興趣,問道:「早先就聽說你灶上手藝不錯,酸口的又是甚個吃食?」
桃蕊笑吟吟道:「回娘子的話,卻不是什麼正兒八經的吃食,是奴自個兒漬的青梅。」
流溪一聽在旁邊插話道:「喝,我還當是什麼新鮮什物,漬青梅咱們難道沒有?娘子慣不吃那些個梅子果兒的!」她就見不得桃蕊那個投機的樣子,恨不得把她們所有人都比下去似的。
范氏對流溪的搶白還沒甚反應,鶯歌已是嚇白了臉,站在范氏身側拚命對流溪使眼色。她見流溪根本沒往自己這邊瞧,咬了咬牙也笑著開口:「是啊,娘子不愛吃梅子,莫非桃蕊姐姐這漬青梅與別個不同?」
范氏對婢女間的暗濤洶湧視而不見,點點頭道:「鶯歌說的是,我不慣吃那個,不過你既說了,不如取了一碟我嘗嘗。」
桃蕊卻不是個愛爭搶的,微微一笑,直行了個禮,就依言去取了。鶯歌這才默默鬆口氣。
唯有碧絲冷眼旁觀,垂首不語。
過了一會兒,桃蕊捧著個薄胎的小瓷碟兒進了正屋,輕輕跪坐在胡床邊上。范氏探頭去瞧,見那精美的瓷碟上盛著五六粒泛著琥珀色剔透的青梅,還散著一絲涼氣,看著十分誘人。
她拈了銀制的簽子戳了一粒梅子含住,琥珀色原是一層蜜飴殼子,一含便化了,還沒來得及覺得甜膩,青梅特有的清香酸甘就透了出來,用牙一咬,竟還有新鮮的汁子迸出,滿口的酸甜爽脆,讓人不由一連吃下幾粒,精神大振!
「不錯!」范氏放下籤子,贊道。
桃蕊卻不驕不躁,柔柔勸道:「娘子若開了胃,就吃些粥吧,奴那裡有三罐子青梅哩,只終究不能當飯食。」
范氏看她的眼神便又滿意幾分,點頭示意碧絲將雞汁粥端上來。碧絲這回端來的又不是先前那碗,而是廚下重新做好的了。
趙諶進來的時候,范氏剛吃完粥,斜靠在胡床上養神。
「郎君安。」幾個婢女行了禮,都悄無聲息地退到外廊上,輕輕放下了竹簾。只有碧絲還留在兩人旁邊打著扇子。
范氏還要下來,叫趙諶阻止了。
他緩聲道:「你且安心靠著吧,我們之間何須拘禮?」
這話講出來,便就已經拘禮了,但范氏笑了笑,沒和他爭個究竟。
趙諶在胡床邊坐下,上下打量了她,道:「看著氣色不好……這段時間就叫秦侍醫住在府里,每日給你問診,家中瑣事你不妨交給立秋,好好養身子吧。」
范氏不在意道:「何至於如此?妾身也不過是昨晚沒睡好,后宅里章章條條俱都齊全,人人各司其責,本也沒什麼事需要妾身操持。立秋照顧你和大郎且不及,妾身這裡卻不必麻煩她了。」語氣里委婉地拒絕了趙諶的提議,言辭也並不激烈。
事實上,她也確實不生氣。以她對自己丈夫的了解,趙諶說這話並不是要奪她的管事權,而是真心想讓她少操些心。然而這雖然是好意,她卻不能接受。
縱然她對趙諶並無太多情愛,也絕不會拱手將自己的丈夫和內宅的權力讓給別的女人。立秋,是她在這府中最為忌憚的人,至今卻沒什麼對付立秋的辦法,若讓立秋得了權,焉知她不會像春草似的生出那不該有的念頭?她可比春草聰明多了。
趙諶對范氏的回答也早料到了,並不很吃驚。
他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不過秦侍醫來府中的事就這麼定了,我會讓人在外院安排住處,每日朝食后讓他過來給你問診。」
這話題一結束,兩人相對沉默,竟然無話可說了。
范氏無奈找話道:「諶郎今日不去大營?」
趙諶神色自然:「昨日才巡過,我若日日去,只怕反而不好。」
范氏瞭然。她自小在宮中長大,比一般的深閨女子多了幾番見識。更重要的是,也比一般人對這個國家的掌權者多幾分了解。趙諶這方面和她不相上下,兩人談起來頗有默契。
她輕聲問道:「國君還未召見?」
趙諶微微搖頭。
兩人又沉默下來。
趙諶過了一會兒,看著她:「玉娘,這段時間,我恐未必有閑暇在府里,大郎那邊也要你多費些心。」
范氏嗔道:「何須郎君多言!妾身懂您的意思,大郎也是妾身的兒子,愛他護他且來不及,必不會讓他受到絲毫怠慢!」
趙諶道:「那就好,他向來敬重你,交到你手裡我才放心。」
范氏笑了,表情猶豫片刻道:「這事本不必說,只是諶郎既然交代了妾身,妾身還是……」她盡量客觀地將前一天立秋阻止趙元的事情說了,又道:「事情雖小,妾身卻自有憂慮,立秋儘管一番好意,然而大郎年齡尚小,如何能懂?只怕覺得委屈,也不明白怎個回事,萬一叫哪個碎嘴的下人亂說一通,豈不讓孩子心中平白生了怨懟?」
趙諶聽著聽著眉頭就蹙了起來。他內心怒火升騰,面上卻克製得很,並無太多情緒。
「這事我知曉了,你對大郎如何,我心中有數。」
兩人又閑聊幾句,趙諶就離開了棠梨院。
碧絲看了男主人高大的身影拐出了院門,才道:「那立秋是郎君身邊得用的,比等閑管事都要得臉,娘子這麼一說,萬一郎君起了芥蒂可怎麼好?」
范氏懶洋洋靠著,冷笑一聲:「你何必這麼委婉?我就是在給她上眼藥……瞧著實在煩,若不給她點顏色看看,難道讓她一徑地挑唆我和大郎的母子之情?」
這不過只是她一個目的,更重要的是,她想要知道趙諶的態度。
立秋再怎麼得臉,不過是個奴婢,常年伺候趙諶,一言一行焉知不代表趙諶的想法?她就想知道,立秋那天的行為,到底是不是因為趙諶私下對她有所顧忌所致。她就算再忌憚立秋,也不至於真的去和一個婢子計較,有*份。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心裡細思量,又有幾分不是滋味兒。趙諶是相信她的,可是,未免也太過保護大郎了。從頭至尾,他甚至都沒有瞧過她的肚子。
趙元用過朝食直接去了樸拙園的小書房,他爹似去了棠梨院看母親,日常理事的正堂一個人也沒有。正陽給他打起帘子,就見原珏和臻鋮已經跽坐在案幾邊,見他進來,忙起身。
幾個人互相行了個平禮,臻鋮就問道:「大兄,你身體可好些?」
趙元招呼他們坐下,笑道:「早好了,這兩日家中有些事,倒怠慢了二位弟弟。」
他態度一如頭一日那般的好,臻鋮便有些暗自吃驚了。難道前日是他想多了,趙元不是有意要晾著他們?
原珏本沒怎麼,只是看著臻鋮與趙元一來一往,不知怎地想起那一日臻鋮與他講的一番話。他又不是真的蠢笨,臻鋮那話他回頭思量也能懂,於是便有些踟躕了。
趙元心大,但上輩子也吃過苦頭,看人臉色很是在行。他眼角一瞥,見原珏表情猶豫,是時不時瞅自己,就知曉他是想和自家說話。
「阿珏,你可是有話要說?」他笑眯眯道。
原珏嚇了一跳,不過他素來是個膽大心粗的,不假思索道:「我那日嫌棄大兄,害怕大兄生我的氣!」
臻鋮和趙元瞬間都無語了。
趙元都忘記了那小事了,偏叫原珏提醒過來,很是鬱悶。按他來講,那算個什麼事兒?不就是蹲完坑身上有點味兒嗎?本來就有啊,難道還不興人家講兩句?他根本不生氣。
但是吧,原珏就這麼又講出來,他還是會尷尬的呀。那他到底是生氣還是不生氣呢?
臻鋮更氣了,本就是交淺言深,他就不該去跟原珏說那有的沒的,根本就是個榆木腦袋,偏偏他還要叫人家兄長,還得一塊兒待上老長時間!
趙元要笑不笑道:「那事過去就別提了,我不生你的氣。」
要是換做臻鋮,起碼似信非信,原珏卻大大鬆了口氣,咧嘴道:「我原不是故意的,阿鋮還怨我讓大兄沒臉,大兄既不生氣就好了,我這兩日飯都吃的不香哩!」
臻鋮臉都快氣歪了。
趙元看看這兩人,差點沒憋住笑出聲。他算是看明白了,原珏就是個傻大力直腸子,臻鋮一肚子歪來扭去的心思,這兩人偏生碰到一起,簡直了!
三個人年齡差不多,趙諶就讓先前給趙元啟蒙的夫子一道教導他們。夫子叫儀齊,祖先也是貴族,只是到他祖父那一輩便已落魄,失去了世襲的職守,只得辦起私學。儀齊才學出眾,不拘俗禮,趙諶欣賞他,就招他入附庸,為府內養士,兩日來一趟教導趙元。
儀齊來得準時,三人給夫子見了禮,便各自坐下。趙元的進度儀齊心中有數,只檢查了這幾日的字帖,便放他去練字,原珏雖然射箭不錯,但文化課方面和趙元差不多,也是練字,只有臻鋮開蒙早,已開始背誦《三字經》和《百家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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