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荷葉飲
中軍府佔地頗廣,自南向北分門廊、前庭、正堂、中庭花園以及內院後花園。趙諶和趙元日常議事學習的地方,就在中庭花園皺波湖的南岸,靠近正堂的葛草院,也是外書房。
趙諶穿過月洞門,看守的兩名僕婦扔下手裡的針線籃子匆忙給他行禮,他大步行至葛草院外,遠遠就瞧見正陽懷夕正在槐樹下徘徊。
兩人抬頭看見趙諶,不由大喜,上前行禮,道:「郎君。」
趙諶眉頭微蹙:「你二人不在書房伺候,在這裡作甚?」
正陽與懷夕對視一眼,恭敬回道:「先時大郎身體不適,奴等都去了木樨園,一時忘了給二位小郎奉上會食,如今正待回稟了郎君,前去請罪哩。」
如今時代等級森嚴,奴隸若慢待士族,如犯死罪,這就好比石頭砸傷了細瓷,便是碾碎了石頭,也不足以讓細瓷復原。
趙諶聞言看了他們一眼,心中瞭然。理由倒也堂皇,只怕不是忘了,而是故意為之。兒子的交友問題他不會插手,但如今把他好好的兒子給折騰地躺在床上,他心中也很有幾分惱火。
「罷了,府中人少,也不是一天兩天,」他面色平靜,吩咐道,「催著廚下,揀那容易的吃食先送去小書房。」
二童子如釋重負,更加恭敬地應諾,頭頂又響起淡淡的、隱帶警告的男聲。
「往後不可怠慢客人,否則一概發賣出府。」
「奴知。」
趙諶負手站在槐樹下,沒再進院子。夏風徐徐吹過樹蔭,湖面反射刺眼的波光,熱氣蒸騰。他想起之前與原機和臻廖房中的一番談話,也沒什麼心思再去書房看書議事了。
自臚拓身死,他接手三軍,不過五年余。按舊法,邊軍十年換防,如今方五年,國君就召了左右軍返回絳城述職,世人皆知國君對他十分寵信,自然不是忌憚他,而是可能打算更換左右將軍。無怪乎原機臻廖二人一進絳城,就將兒子送入他府中示好。
趙諶自國君潛邸之時就跟隨他,直至今日,也可問心無愧地說,自己絕無結黨營私的舉動,然而當今國君喜怒不形於色,內心卻十分多疑,無數次的試探他的忠誠。
他若為了取信國君,應當把左右將軍拒之門外,可要想在軍中說一不二,又不能葷素不吃。現在左右將軍之子已在他府中,就看國君如何反應,如果召他入宮自辯,倒也還好,如果沒有反應,那……
他隨後又自然而然想到趙元身上。
當日阿奴被送至他這裡,他不過想著遵照國君旨意,養大小兒……不,更確切是養「廢」阿奴。令小兒文不成武不就,自己健在時他尚能依附中軍府,待自己老死,只能依附兄弟過活,百年後他這一支興許就悄無聲息地蕭條,也就趁了趙氏皇族的意了。
然而不過五年,趙諶已經想不起當初毫不動容的冷酷決心了。
趙元在他懷裡活蹦亂跳地長到五歲,無病無災,無憂無慮,如同一粒種子在他雙手呵護下茁然長成,發出嫩芽,漸漸就要舒展出小小的綠葉,將來還會開出花朵……
他實在懷疑,自己是否還能如此精心對待第二個孩子。阿奴是他的兒,要他親手去折斷阿奴的枝丫,他如何捨得?
趙諶無聲地注視著湖面,面沉入水,頗有些心煩意亂。
木樨園。
立秋將小几放置到榻上,趙元頓時精神一振,一咕嚕爬起來,結果探頭一瞅,小几上就一碗孤零零的米漿,頂多就是比早先那碗要濃稠些……
他立刻無力地躺了回去。
「我要吃飯,」他捂著肚子哼唧道,「我要吃肉。」
立秋靜坐不動,眼中卻閃過笑意。她柔聲勸道:「大郎,口腹之慾怎能勝過身體康健?且忍耐這一兩日,也讓郎君安心哩。」
就知道拿老爹壓我!趙元在心裡哀嚎一聲,終究規規矩矩地坐起來,小胖手捧著陶碗喝了起來。立秋捧著手巾,待他喝完就輕輕給他擦嘴,又去幫他揉肚子。趙元自小給她服侍慣了,也不覺得有什麼不自在。就在他昏昏欲睡的時候,隔著內外室一道隔扇隱隱傳來小丫頭們的聲音。
「娘子安。」
「去通報一聲兒,娘子過來看大郎來了。」
立春正在茶房值班,隔扇外就只有立夏和立冬守著,不必立秋吩咐,一人至廊外迎接,一人推開隔扇與立秋說話:「娘子來看大郎。」
立秋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就輕輕將趙元推醒:「大郎,且醒醒,娘子來看你了。」
趙元將將坐起,還睡眼惺忪,范氏就帶著春草碧絲等婢女進來了,面帶焦色地在榻邊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腦門,道:「我兒,這是怎麼了?我方聽人道你病了,昨日不是還好好的?」
立秋跪伏在地回道:「回稟娘子,秦大人說大郎是積食所致腹瀉。」
范氏一愣,臉上就有些哭笑不得,嗔怪地點點趙元的腦袋:「你這孩子!難道是餓壞了不成?飯食七分才是養人之道,自小我就教過你,竟還吃撐了!」
趙元苦著臉,軟綿綿討饒:「母親且饒了我罷,阿父已說過我啦,這一日連肉糜都不曾有哩!儘是米漿子水!」
「當遵醫囑,」范氏板著臉嚇他,「否則往後都沒有肉吃。」
她轉頭吩咐立秋:「今日莊子里才送了幾袋上好的稻米,一會兒你著人去領了,專給大郎熬粥喝。」
立秋應諾。
范氏讓趙元躺下,給他蓋上薄巾:「方才我擾了你午覺,這就走了,你接著睡吧。」
趙元乖乖躺著,黑溜溜眼睛瞅著她道:「辛苦母親了,不如就在這裡歇晌,外面日頭正大呢。」
范氏微微一笑,順了順他的頭髮,還是帶著人走了。
她除了個別時候,一般不在木樨園停留。
中軍府這對尊貴的夫妻,恰似「相敬如賓」這個詞,彼此各有各的院子,誰也不輕易叨擾誰,冷淡謹慎得就像客人似的。
趙元沉沉地睡了一覺,這一覺便睡到華燈初上。
趙諶在外室用了些茶點,又囑咐立秋在廚下隨時備著熱粥。細密的竹簾放了下來,女婢們都守在外頭,跪坐的身影隔著帘子掩映,靜謐優美如同人俑燈一般。趙諶斜倚在胡床上,一手支頭一手執書,一旁的青銅冰鑒里徐徐散出沁涼的白霧。
外廊傳來細碎輕柔的說話聲。
「……娘子心憂大郎,想郎君定也守著,就親手做了兩碗羹湯……」
「……姐姐莫急,待我稟了郎君……」
趙諶眉頭微蹙,揚聲問道:「外頭是誰?」
竹簾立刻被輕輕地掀起,立春側跪著露出半個身子,低頭道:「郎君,是娘子身邊的春草。」
春草忙在一旁行禮,雙臂交疊,伏地枕額恭敬道:「郎君,婢子替娘子送了補身的羹湯來。」
趙諶一時沒說話,她們也就不敢吭聲,一個低著頭,一個伏著地。他的視線從春草移到放置一旁的食盒,目色深沉,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半晌,他低沉道:「進來吧。」
幾名婢女都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春草起身,拎著食盒小步挪進門內,再一次跪坐行禮,而立春則小心地將竹簾放下,室內頓時安靜下來。
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幽幽地散開,趙諶五官靈敏,立刻就聞到了,但府內只拘著婢女們的衣服髮型,卻管不著年輕女孩子們插戴甚樣釧釵,身上掛的甚樣香囊,或者裙下遮掩著的繡鞋是個甚樣的圖案。
他不喜熏香,不過春草不是他近身的婢女,不清楚這一點也實屬正常,是以他這會兒也懶得說什麼。
「范氏做的什麼羹湯?」他隨口問。
春草面色微紅,神色鎮定道:「娘子給大郎獨做的羊蹄兒湯,已是撇去了油沫,暖身養胃,另一碗是給郎君做的荷葉飲,取荷葉茶葉與山楂同煮,解暑去熱。」
趙諶點了點頭,示意她把湯取出來。
春草忙掀開食盒蓋子,從上面一層小心端了碗出來,荷葉飲冰鎮過,碗沿浮起幾縷涼氣,這其中又夾帶著一絲甜膩膩的香氣,不甚明顯,卻又無法忽視。
趙諶看著靠近自己的女子,隨著對方接近,那香氣更濃了幾分,不由讓他有些煩躁,於是放下書,伸手將寢衣衣襟扯開了些,露出了精壯的胸膛。
春草的心跳頓時快了幾分,紅霞一路蔓延到耳後,連捧碗的手都有些顫抖。
自她隨娘子嫁入府中,這還是頭一次,她離男主人這樣的近。往日里近身伺候將軍的都是立秋她們,不過沒一個被將軍收用,春草雖羨慕,倒不至於妒恨。
可是此時,她已經有些手軟腳軟,一想到若自己的念想得逞,日後無論是英武的郎君還是榮華富貴,都將唾手可得。
她下定決心,便微微伏低身子,酥胸半露,膚光勝雪。
當一個女人企圖誘惑時,男人通常都能很快意識到。
趙諶年輕英俊,位高權重,自十來歲初通人事後,身邊就不缺自薦枕席的女人。他接過那碗荷葉飲,春草卻並不馬上放手,而是軟綿綿地順勢依附過來,微豐的身子貼上了他的手臂,香氣愈發濃郁。
「夫主……」春草仰起頭,濕潤的眼睛看向他。
嚴格說來,她這一聲並不出格,因為范氏的陪嫁媵婢,本就屬於趙諶所有,但凡他想,都可以成為他的妾室。所以在春草眼裡,無論范氏願不願意,趙諶都是她的夫主。
這一晚也不知是不是天氣炎熱的緣故,趙諶感到十分燥熱,他面對春草的主動,心裡沒什麼猶豫。紓解一番,也比沖涼水要好。
他哂笑一聲,把荷葉飲擱到一邊,道:「過來。」
春草激動地幾乎要顫抖,她成功了!
她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挪到胡床邊,探手輕輕掀開趙諶的寢衣,柔軟的手一路輕撫到他結實的小腹,然後俯下頭……
趙諶沒準備此時收用春草,只是打算速戰速決。他唯一沒想到的,就是在內室睡得正香的趙元,竟然恰好就在這個時候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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