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涼茶
趙元幾乎算是酣睡了大半天,總算是把瀉肚子失去的元氣給補了回來,乾脆餓醒了。內室里只有一盞落地宮燈發出的淺紅色柔光,隔著幾層床幔顯得昏昏暗暗。
他掀開垂幔探出腦袋瞅了瞅,見內室竟然沒有一個婢女守著,就知道他爹肯定在外頭待著呢。
「啊哈……」他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下榻汲了鞋子往外頭沖。他爹肯定準備了吃的等著他,也不知道這頓能不能吃些硬貨,實在不想喝米漿了啊。
趙諶耳力出眾,趙小元那頭穿了鞋子,他就聽到了動靜,只是自己這頭已到了關鍵時候,喘了幾口粗氣剛準備推開春草,那小子就亟不可待地推開內室的隔扇,一副「我醒了阿父你是不是很驚喜」的表情蹦躂到了他跟前,然後就被眼前的畫面驚呆了。
「啊!!!」這是看到自己老爹不和諧畫面的窘迫尖叫。
「啊——!!!」這是猛被推開一回頭看見一人站在後頭的驚恐尖叫。
立春等人掀開竹帘子時,就看到了一臉無辜的大郎,黑著臉的郎君,以及軟在地上衣衫半露的春草。她們自小在內宅長大的,做得又是男主人身邊的活計,立刻就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不由倒吸了口氣。
這爬床的婢女後果各有不同,郎君心思向來不在後宅,早先倒有一兩侍妾,都是同僚相贈,後來國君賜婚皆打發了出去。娘子多年未育,按理說郎君納了春草也順其自然,但被大郎瞧見了,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趙諶掩了衣衫坐起,看見兒子那小眼神還在有一下沒一下地偷瞥自己,頓時怒火萬丈。至於這怒氣里有沒有夾帶窘迫,也就只有他自己知曉了。
「……先把春草帶下去,」他沉著臉吩咐立春,「單獨選個院子安置,不許在後宅隨意走動。」頓了頓,又道:「算了,帶她去范氏那裡,著她安排。」
這會兒冷靜下來,趙諶方覺剛才那陣火氣來得不尋常,不過既然碰了春草,便納了也無妨。只是春草既然是范氏的婢女,安置姬妾也是主母的權力,他倒不宜自專,還是交由范氏決定為好。
春草伏在地上,一聽這話臉蛋唰的就白了。
自從決心要成為郎君的妾室,她就做好了背叛娘子的準備。今晚來送羹湯,也是她不動聲色的誘導娘子,最後得來的機會,光是那夾葯的花露和茶湯,就將她的月錢花得差不多。
原本只要郎君收用了她,等第二日她的身份自然就不同了,娘子必不會執意違背郎君的決定……但眼下她根本未定下名分!這樣回去棠梨院,娘子怎能饒了她!?
機會……機會僅有這一次啊!
「夫主……夫主!」她忙跪起來,如蔓草一般攀附在趙諶的腿上,苦苦哀求道,「奴做了這種事,娘子不會饒過奴的……可是奴……求夫主憐惜,讓奴留在夫主身邊伺候吧!」說罷已泣不成聲。
趙諶十足不耐,不想趙元看到這種難看的畫面,看向立春幾人的眼神便冰冷起來。立春幾人這才回過神,不由分說拽開春草,連扯帶拖把她給弄走了,隔了老遠還能聽到春草的求饒聲。
趙元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他一直覺得春草就是典型的古代仕女來著,從來話少本分,規規矩矩,怎麼一轉眼的,就和他爹上演限制級了捏?簡直……簡直閃瞎他的狗眼啊!
雖然到了古代已經數年,但他本質還沒有被這裡的士族文化所同化。譬如看到剛剛那幅畫面,他頭一個想到的是小三勾引男主人,不過實際上,如果范氏同意,那就是合法xx。不管怎麼樣,看到自己爹和范氏以外的女人膩膩歪歪,總歸不大自在。
趙諶就更不自在了,凡是做家長的,誰要碰到這種情況,那都是相當尷尬且不高興的。尤其他看到趙元那副不贊同的小模樣,心裡那團火氣就愈發旺盛。
最憋屈的是,這事還是他大意了!
趙元別彆扭扭地問道:「阿父,你,你要怎麼處置春草啊?」
還問!
趙諶額角青筋跳了跳,沉聲道:「不與你相干!」他停頓片刻,又道,「這事……是阿父不對,以後再不會了。」
別啊,趙元無語,又不是不讓你睡小妾。
他翻了個小白眼,偷偷摸摸湊到趙諶身旁,小手往趙諶大手掌里一塞,很是大氣地說道:「沒事!咱們父子誰跟誰呢,早就赤誠相待了嘛,再者說,阿父你那兒挺雄壯的,很能見得人……放心放心,你那小妾我一眼都沒瞧見,就光看見阿父你的腹肌啦!」
趙諶一張俊臉通紅,氣得。
這一晚就在起飛狗跳中結束。趙諶還有些不自在,重新洗了個澡,父子兩個大半夜的又吃了頓夜食,才熄燈睡下。
隔著小花園的棠梨院里,卻是燈火通明。
范玉斜靠在胡床上,幾個大迎枕墊在身後,雙眼緊閉,胸口起伏劇烈,臉色很不好看。屋裡光線昏暗,雖然站著一屋子的婢女,卻落針有聲。
半晌,院子里才傳來些動靜。
碧絲掀開竹帘子,踟躕片刻,咬牙走到胡床邊上,道:「娘子,人帶回來了。」
范玉這才睜開眼,似著了火般燒著,一字一句道:「帶進來。」
碧絲腳步不停又出去了,范玉身旁伺候扇子的鶯歌和流溪噤若寒蟬,彼此對視一眼,又默默地低下了頭,只顧手裡的扇子了。
兩名低等的女童將竹帘子捲起,隨著碧絲進來的是立春和立夏,押著的正是衣衫不整髮絲蓬亂的春草,已是堵了嘴,淚流滿面。
立春跪坐行禮,道:「郎君說,春草怎麼安置,但聽娘子。」
范玉靠著迎枕半天,才出聲道:「收用了嗎?」
立春心頭一跳,差點結巴:「未,未曾。」
碧絲等人也是心頭一跳,看向春草的目光又帶上了同情。到了這等地步,若是經郎君收用,倒還有迴轉的餘地,若是沒有,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且還更嚴重些哩。
范玉捂著胸口平復半天,對著立春立夏也沒什麼好臉色:「罷了!這事我自處理,你們且回去,事後我與郎君說去。」
立春立夏行了禮忙不迭就走了,出了院子才算透了口氣,頓時一陣戚戚。
范玉心頭豈止是惱火,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胸口簡直的,糾成一團團的了。
春草勾引她的丈夫,這事往小了說,不過後宅古往今來常事罷了,哪家兒的丫頭不想飛上枝頭變鳳凰,一朝翻身做主榮華富貴呢?可往大了說,春草畢竟是她身邊伺候的,竟不經她的同意,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出這種下作勾當,豈不顯出她管教不力,掌控不了后宅?
焉知郎君遣了春草回來,不是在打她的臉警告她?
她沒有親生的孩子,又不得郎君的寵愛,在這中軍府里,最大的依仗無非就是管理后宅的權力。郎君在這方面倒信任她,她也算在府中有一席之地,若連這份信任都沒了,她還如何待得下去?娘家只會送來個更年輕美貌的,哪裡會給她做主呢?
范玉想著,悲從中來,不由歪向一邊,低聲哭了起來。
碧絲那個急啊,忙坐在胡床邊沿上,探手給范玉揉著胸口,嘴裡殷殷勸著:「娘子莫哭,為著起子賤婢傷了身子,如何划得來?奴瞧著郎君這麼些年也未曾納妾,這回必是春草著意勾引,郎君未必有那個意思呢。」
鶯歌也勸道:「對啊,那邊不是說了,郎君未曾收用春草,既沒收用,娘子處置了就是!何必和自家過不去!」
流溪更是嚇得不行,恨恨地瞪著癱在地上的春草,生怕范玉由春草聯想到她們三個頭上,讓她們也沒了臉。萬一藉此打發了她們,那該如何是好?
她狠聲道:「照奴婢說,很該在園子里當著眾人的面打板子,殺一儆百!」
春草眼淚淌得更凶,嘴裡嗚嗚直叫,拚命磕著頭,屋裡雖鋪著萱席,額頭也磕得又紅又腫。可惜這會兒,卻沒有一個人去憐惜她。
范玉哭了一陣,由著碧絲幾人服侍著凈了面,又敷了眼,這才重新坐好了。她看著春草,只覺得厭憎不已,對方那可憐樣子,引不起她一絲半點的心軟,只更厭惡了。
這些丫頭,都是她被賜了婚後,家裡送來的,無一不美貌伶俐,可見家裡打得都是些什麼主意。
時下貴女出嫁,按習俗也都要陪嫁媵婢,身份高貴者,還會有一位庶妹作為媵妾,地位低於正妻,但又高於一般妾室,是身份的象徵。
她自小在宮裡陪伴公主,貼身伺候的婢女都不能帶出宮,所以不得不接受家裡給的這些人。然而畢竟不是從小一塊長大的,不貼心不說,還盡給她添堵。
若郎君是那三心二意的,她也不在意後院多幾個女人,可是郎君幾次三番都拒絕了納妾,她心裡也就多了點想頭。春草突然來這麼一下,如同當頭一棒,打得她發懵。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這世間,哪裡有不偷腥的男人?
范玉眼睛略微紅腫,居高臨下冷冷盯著春草,道:「流溪說得很是,後院女人眾多,若人人都像你似的沒了規矩,豈不亂了套?你想服侍郎君,直跟我說了便是,我也不是那善妒的主母,但我決不允許似你這樣使了手段還妄想得逞攀上高枝的!」
春草臉立刻慘白了,也不掙扎,只在那裡渾身發抖。
范玉冷笑道:「按理說郎君未曾收用你,我也可將你發賣出去。不過,郎君將你送回來,或者也瞧上你幾分也未可知,萬一哪天想起了,倒不曉得要去哪個勾勾欄欄再買你回來……也罷,」她轉頭吩咐碧絲:「去挑個拐落的一進院子給她,按妾室身份發月錢,配兩個留頭的小丫頭,另兩個婆子看著門,輕易不得進出。」
竟就這樣打發了出去。
碧絲領了命,連夜出去辦事。鶯歌和流溪二人給范玉打著扇子,眼瞅著春草又給婆子綁著拖了出去,心頭都是一陣發冷。哪怕是郎君瞧上了,這樣打發去了角落,十天半個月不見,哪個還記得她?
娘子這招才是釜底抽薪,殺人不見血呢。
屋裡頭再次安靜下來,這回沒了暗流涌動,顯得平和了許多。
范玉半躺下,天氣悶熱,便打著扇子放著冰山也不管用。
她的眼神落到春草先前跪的那塊兒席子,只覺得胸口悶堵,幾欲嘔吐,不由火道:「去!叫個人將那席子換了!我見著覺得臟!」鶯歌喏喏應了,喚人進來更換萱席。
她翻了個身,煩躁地嘆了口氣,又道:「待天亮了,去請秦侍醫來給我診診,我有些不大舒服。」
流溪帶些討好地問:「娘子可是暑熱悶著了?要不要喝碗涼茶?」
范玉搖搖頭:「睡前喝了茶恐要起夜,又睡不好,明日再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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