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三
「我來看看,這瑤山唯一一隻金瞳的水虺是不是也要和大多數水虺一樣,修為盡散,愛恨全消。」
「不過,真好,你終究是沒事。」
「這天道到底是給大多數生靈留了一線生機。」
若滄眼眸中生出些許殘酷狠辣之意,渾似刀鋒飲血,又在轉瞬間化為一泓碧水,雲霧橫生,悲憫哀婉。
「這位仙靈是何人?」
他忽然將目光直直的望向太子長琴,輕聲問道。
「太子長琴。」
「我的摯友。」
不等太子長琴回答,慳臾已然朗聲開口道。
他心中竟是有些迫不及待之意,恨不得讓整個瑤山都知道太子長琴是他慳臾的摯交好友,如今這花靈一問,他便毫不猶豫的開口答道。
太子長琴輕輕點頭,在若滄的目光下,鎮靜而溫和,任由對方將他從髮絲到指尖都細細打量了一番。
若滄目光流轉之間,忽如日出東方,月升海上,水霧煙雲驟然間消散,只留下一點茜紅色澤,若梧桐樹上新火,屍骨胸上玫瑰,看上去竟是灼熱可怖。
「太、子、長、琴。」
他一字一頓輕聲念道,忽而一笑,精緻的五官活似妙筆單青驟然點睛,蒙塵銹劍重獲新生,活色生香,嫵媚難言。
「祝融之子,鳳來琴身。」
「三界第一樂神?」
他聲音驟然低沉下來,飄飄渺渺如雲如霧,兌了蜜糖摻了醇酒,竟是別有一番勾人滋味。
太子長琴回道。
「是我。」
「最近,瑤山之上琴聲陣陣,可是由你而來?」
他柔聲問道。
「是。」
太子長琴神色平靜,道。
若滄似要張口而言,忽而呆立在他們面前。
一張精緻面容上,血色全無,蒼白的直如冰雪雕就。
木木怔怔,眼神飄忽,渾似元神精魄悉數去了另一處他人不曾知曉的所在。
慳臾眼眸一厲,輕聲道。
「走。」
「他又要發瘋。」
伸手抓住太子長琴的袖角,他將太子長琴拉向雲台之外,瑤山深處。
月圓之夜,瑤山處處批霜掛銀,渾似雪川極地,玉樹芝蘭,精獸神怪,穿梭於其中,偶爾可見一鱗半爪,可聞半語支言。
慳臾拉著太子長琴,瞳如鎏金。
「滄若每次做方才的情狀,怔忪片刻之後,總要將周遭攪得天翻地覆。」
「他若是獨自一人還好,若是身旁有人,待他清醒過來,那人往往總要遭殃。」
「我們不必管他,他發作一番便好了。」
「太子長琴,我帶你去我最喜歡的地方。」
他眼含笑意,歡喜道。
太子長琴眉峰輕蹙,卻道。
「滄若為何如此?」
慳臾道:「我並不清楚,這瑤山也沒有一個人清楚,反正他自從從外面回來,這毛病,就已經有了。」
「原先還有膽大的精怪去瞧,連著死了五六個之後,也便沒人去了。」
「見他有怔忪神態,都悉數避開,以免無端惹禍上身。」
太子長琴聞言,垂眸不語。
慳臾道:「太子長琴,你定會喜歡那個地方。」
「快隨我去,晚了可就無甚樂趣了。」
太子長琴抬眸,容色在月下越發如玉若雪,自生一派的清貴高華,直教人一看,生出一種不可抵擋的卑微怯懦之意。
慳臾的心臟短促而倉皇的跳動了一下。
他看著太子長琴,眼中的期待炫耀之意,簡直都要溢出來一般。
「好。」
太子長琴淡笑道,向前一步,與他並肩。
慳臾放下了拉著他袖角的手,笑道。
「你定是不會後悔的。」
二人並肩而行,不動法力,不御風踏雲,若兩個人間最普通的凡人一般,于若木榣木之間穿梭,片刻之後,忽聞流水潺潺,一股似蘭非蘭的香氣撲鼻而來。
慳臾眸色一亮。
「到了。」
又向前行了數步,只見茂茂叢林,驟然開闊,一片低谷近在眼前。
谷中細細密密的生了一大片雪白六瓣花,其葉若蘭草,根莖為方,月華之下,竟復生出光輝,於月光交相呼應,燦若星辰。
渾似入了花仙洞府,木林仙境。
太子長琴抬眼望去,星星點點,清風一來,直如銀河落於九天,於此間靜默盤桓,絕無他色。
卻比天下奼紫嫣紅都來的明艷奪目,令人目眩神迷。
「很美。」
他唇邊勾勒出一絲微笑,連語調都輕慢了些許。
慳臾聞言欣喜一笑。
「這些花其實沒什麼用處,只是滿月之時看來好看。」
「不過我覺得看起來好看,能令你我歡喜,也沒什麼不好。」
「待我修成應龍。」他道:「我便帶你飛上那極高極遠之地,去看真正的星辰銀河,到時我們以星辰為等,銀河為橋,你再彈琴曲給我聽。」
青年孤傲凌冽的一張臉,笑意融融,直如劍鋒刀尖之上盛開一樹鮮花,分外珍貴,越發可愛。
太子長琴笑道。
「若當真如此,也算是世間一大樂事。」
慳臾正色道。
「定當如此。」
「你可知鐘鼓?」
太子長琴問道。
慳臾道,
「自是知曉。」
「鐘鼓和我一樣,本是不周山一條默默無聞的虺。」
「最終經過修行,化為一條通天徹地的應龍。」
「不僅如此,他為燭龍之子,如今奉命守護不周山,你若有朝一日化為應龍,可去不周山求助於它。」
「它看在同源之情,必將給你帶來諸般裨益。」
太子長期道。
慳臾鄭重點頭。
「我記下了。」
太子長琴笑道。
「這般最好。」
慳臾又道。
「太子長琴。」
「我們過去看看,可好。」
太子長琴含笑點頭。
二人行至山谷之中,太子長琴垂眸伸手輕輕撫摸花瓣,花瓣上的絨毛輕輕的觸碰他的指尖,羽毛一般,柔軟細密,他神色不由越發溫和。
慳臾站在他的身側,忽然伸手抓住太子長琴的指尖。
太子長琴抬頭望他,他便是一笑。
「我向來好奇,是什麼樣的手能夠彈出這般好聽的琴曲。」
他將太子長琴的手攤開,細細觀察,笑道。
「原來,看起來和我化人的模樣也沒有什麼不同。」
太子長琴將手從他手掌中抽離,道。
「能有什麼不同,撫琴一道,如今你已化為人身,若是願意學,」
「我可以教你。」
慳臾一笑。
「我可學不來撫琴,便是學了也彈不好,我只要聽你彈便好。」
「也好,你既胸懷大志,自是該日夜苦修,以求早一日成就應龍。遨遊八荒。」
太子長琴點頭。
「我只是不甘心永遠都只是一條小小的虺,只靠自己連榣山都離不開,修成龍以後,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再不受這拘束。太子長琴,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慳臾好奇的問道。
太子長琴微微一怔,似是未曾想到,慳臾會問出此般話語。
他的目光從慳臾身上抽離,卻是抬首往天上看去,往事種種,數百年過陰,如今想來卻依舊曆歷在目,清晰的像是上一刻方方發生的事情,他笑容溫和,輕聲道。
「大抵只願,這一生,命理因果不再操於他人之手。」
這一瞬,月華如醉,星海燦爛,慳臾卻覺得太子長琴此言似乎出自另一人之口,無端端地透著些許蒼涼。
他將心中怪異難言藏於心底,道:「我總覺得這世間的命理因果並非他人所言的那般神奇牢不可破,若奮力一搏,不留後路,應是也能改得。」
「自是改得。」
太子長琴一雙漆黑沉靜的眼眸重新回歸於慳臾身上。
「只是若人人隨意而為,萬物之序便會被破壞,這天地之間,只怕要生靈動蕩。」
慳臾道:「我不知萬物之序究竟為何,也不管天地之是否會換一番模樣,我只知道,活著,總要按自己的心意,快活自在。」
「若是事事顧慮這,憂心那,半分也不歡喜,到真不如按這命理所言,統統去死好了。」
「反正最後,每個人都會死。」
他言語輕快,如自九天之上吹下的浩蕩長風,自由自在,無懼無束。
太子長琴沉默片刻,道。
「你倒是想得透徹,強大如開天闢地的盤古,亦要依照大道命理,身化世界,消亡殆盡,若是當真人人都你這般,這世間的模樣,想必大為不同。」
「不過,你卻也算有些歪理。」
太子長琴一笑。
「你一人如此這般,也沒有什麼不好。」
慳臾也跟著笑了。
「你跟著火神祝融念過許多書,想來就是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