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變化⑶
有生以來從未體驗過的痛苦!
一邊是無數稀奇古怪的折磨,一邊是神智的極度清醒。清醒到足以讓他記住每一絲每一毫的感覺,絲毫不會混淆。各種不同刑罰帶來的感覺分門別類,變得清清楚楚。彷彿化身千萬,同時經歷著所有能夠想到的酷刑。
越宗平咬緊牙關苦苦忍受。
不知過了多久,痛苦的風暴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退,思考的能力終於回到越宗平腦海。一股股真氣自動流轉全身,被錘鍊得倍加堅韌凝聚的真氣如臂使指,運轉更加自如。身體完全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只是精神力量降到一成以下的低值。
富含天地元氣的陽光照在他身上,身下是柔軟的沙土,在陽光照射下暖洋洋的,舒服極了。
吸收著陽光中的精華一點點的恢復精神,越宗平全身懶洋洋地,什麼也不願意去想,什麼事也不願意做,也不願意睜開眼睛,靜靜地躺在地上。風聲、落葉、流水的聲音。
「錚、錚」兩聲輕響,遠處傳來一連串清脆細小的聲音,就像雨水滴落在刀劍上,水滴撞擊金屬發出的聲音。連續的輕響越來越緊,彷彿密雨如絲,連綿落下。
一個清冷的女聲說道:「六師妹守好東方,五師妹守西方,四師妹守南方。」
冰寒的劍光驀然擴展開去,糾纏住半空中上下翻飛的對手。
三個女子的聲音齊聲答應。身形破空的聲音,在越宗平腦中勾勒出身形高矮各自不同的三名女子,白衣飄飄分別縱向三個方位。東方那名女子步履蹣跚,身高只有常人一半,跌跌撞撞,速度仍是不慢,站定東方,森寒的劍光如萬載冰川上的冰瀑雪流,洶湧衝上天空,封住那人向東挪移的道路。
南、西兩個方位兩道劍光同時升起,四柄源而出的飛劍劍光連成一氣,方圓數里之內溫度急劇下降,水汽凝結,飄下朵朵雪花。
最早那名女子清冷的聲音說道:「黑鴉道人,我大雪山與赤身教並無讎隙,今日糾纏不休,難道是欺我青螺峪無人?須知我派教祖手段不弱於人。還不速速退去,以免鳩盤前輩斥責於你。」
耳中不斷傳來飛劍破空、身形挪移、氣流爆發的不同聲響;泥土飛濺揚起的土腥氣息;皮膚對於空氣流動異常敏感。不知是否最晚精神風暴造成的後遺症,精神力降低至極值,失去神識外放的能力,平時被精神感應能力掩蓋的五感反格外敏銳。
越宗平可以清晰分辨出五人身上輻射和反射出的熱量,幻化出不同的顏色。四名女子體溫與他自身相近,白衣飄飄,劍寒如雪。中央那名男子黑袍如墨,身形矮小猥瑣,體溫比常人高出四、五度之多。身後一付漆黑的大翼展開,上下翻飛。三十六支頂部削尖的竹矛,從羽翼飛出,幻出千萬幻影,密如雨瀑向著四名女子落去。
中間夾著絲絲細小針絲破空的聲音。
一個飄忽尖利的男聲忽左忽右,游移不定,帶著一股怨氣道:「我黑鴉一千五百年修為,漢初入道至今,豈容你們幾個修道不足三十年的丫頭教訓!」
四名女子飛劍連成一氣,阻住黑鴉道人萬千劍影,遊絲般的細針落在劍身上,發出雨滴般的聲音。如果不是越宗平五感極為敏銳,幾乎分辨不出。
「黑鴉道人?黑鴉道人是誰?大雪山青螺峪……」那遊絲般的細針似是令他極為熟悉,卻又想不起是些什麼。小理越宗平頭痛欲裂,略略失神片刻,心裡想了幾句話的功夫,遠處戰鬥已經結束。黑鴉道人捨棄三十六柄飛劍,揚飈遠遁。
只聽另外一個女聲說道:「大師姐,黑鴉道人雖是外道,也算前輩。鳩盤婆『凝神如針』的功夫好大名頭,原來都是虛有其表!」
還是那女子清冷悅耳的聲音說:「五師妹不可大意自滿。黑鴉道人出身竹山教下,七百年前惹上修羅金昆。那竹山教僻處雲南,數千教眾,雖是天下有數的旁門大派,卻沒有什麼頂尖高手,護不住他。黑鴉道人才轉投入鳩盤婆門下。當年兩大高手連番大戰,也曾是轟動天下的大事。」
三名師妹都感好奇,紛紛向她追問。
那清冷女子卻沒有透露更多信息,說道:「兩人連番大戰,流毒千里,生靈塗炭,被數位前輩劍仙聯手干涉。勝負我也不知,只聽師娘說過,本派師祖巨山真人與宇宙六怪中的幾位,還有魔教耆老都參與調停。修羅金昆終未能殺死黑鴉道人,只將他毀去大半修為,又種下七道『逆元歸脈鎖』禁錮丹田,使黑鴉道人此生不能再有寸進。」
「修羅金昆,又是修羅金昆……」越宗平繼承金昆記憶殘缺不全,多是血海、地獄中的場景,對於金昆轉生人界之後記憶極少。金昆遺留記憶又偏重經驗、感悟傳承,極力撇除他自身存在。
越宗平對金昆生平事迹所知極少,正在傾聽下去,只聽那女子話鋒一轉,說道:「此事過後,鳩盤婆自覺失了顏面,傳下『精神針』於他,令黑鴉道人轉修元神之術。又傳下令旗給那黑鴉道人,不許天下修道人士傷他分毫。『精神針』消耗神念,專門傷人元神,可謂傷人先傷己,非元神極雄厚者不能用。本就不是用來與飛劍拚鬥。黑鴉道人本身稟賦不強,又使用不得其法,虛耗神念,才不得不退。但此人心胸狹隘,最是糾纏不清,又是鳩盤婆眼中禁忌,日後必多事端。」
「精神針!」越宗平精神一振。早從香霧真人馮吾口中,他就已經聽聞,赤身教主鳩盤婆有種法門與他「精神刺」頗相類似。先前聽到「凝神如針」還未能省起,「精神針」三字卻令他觸動靈機,「『精神針』?是了,正是『精神針』!不是用來與飛劍拚鬥?傷人元神?又該怎樣的傷法?」
他早覺得精神力化虛為實凝於體外固然是威風凜凜,視覺效果極佳,與飛劍對抗卻投入收穫難成比例,「費效比」絕不划算。自從馮吾以後還未用過。但他通曉術法不多,一個御劍術至今未能領悟,唯一可觀的精神力量仍是他克敵制勝、保命逃生的最後憑仗。不由得越宗平不去關心。
忽然一個女童聲音道:「咦,師姐師姐,河灘上有人耶!」
越宗平腦海里勾勒出一幅畫面,一名一米左右的女孩指向河灘,蹦蹦跳跳的衝到自己身旁。
他睜開雙眼,艷陽高照,岸邊上三株參天古樹連成一片,樹冠的陰影延伸到他腳面。
四周的溫度已經恢復正常,陽光耀眼得驚人,直接射在他眼睛上。越宗平伸出右手遮住眼帘,發現自己頭朝河水,雙腳朝向岸邊躺在河灘鬆軟的沙土上,像是被水流衝到岸邊來的。
那女孩有著秀氣粉嫩的臉容,黑亮的頭髮天然有少許捲曲,烏溜溜的眼珠琉璃似的剔透,嘴唇含著拇指,步履間還有些不穩,蹣跚的向他跑來。
女童將眼眸湊近到越宗平的面前,好奇的注視著他,問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躺在這裡,不睡在床上?你家的床不舒服嗎?我的也是耶!師父要我練功,不許我睡床,晚上只許我在床上打坐,嗚嗚~鶯兮寧願睡在外面!」
「真是難以想象這樣的小孩也能以飛劍禦敵!」越宗平苦笑一下,對面的女孩大約只有六七歲年紀,一襲白色蘿衣。目光純凈充滿了好奇,面容秀麗膚白如玉,透出粉嫩健康的嫣紅。幼小的身姿已經顯示出日後顛倒眾生的潛力。
蜀山裡有無數偽蘿莉與偽正太,最出名的自非極樂童子莫屬;半偽級別的也有齊金蟬領銜第一。越宗平卻願意相信這女童不是那樣人物,純凈未經世事的目光,孩童步伐特有的蹣跚和天真的話語都讓他感覺親切,絕不是千百年記憶的偽蘿莉、偽正太,和半偽們能夠做到的。
越宗平心情放鬆,躺在沙地上笑著問道:「小妹妹哪裡人?叫什麼名字?」
蘿帶飄舞,穿著與女孩同樣款式質地雪白衣裙的少女聯袂走來。當先兩名女子手中各自拿著一把純白顏色長劍,最後那名甜美少女左右各執一柄。雪穗冰鞘,四柄同樣款式的寶劍交相輝映。即使藏劍入鞘,也能感應到劍身上陣陣欺霜賽雪的寒氣。
不等她三名師姐說話,女孩已經嫩聲嫩氣咬著手指頭,一個一個指點過去,說道:「我叫柳鶯兮,這是我二師姐燕無雙、四師姐香滿衣、五師姐水玉柔,大師兄和三師兄不在這裡。」
「鶯兮」當先那名白衣女子輕聲喝道,雪白蘿衣上銀色繁複的暗花紋路在綠樹陰影的光斑下微微晃動,刀削般清冷秀逸的面龐上,一雙宛若朝雲暮雨不住變幻的美麗雙瞳緊緊注視著越宗平。
越宗平拍拍衣上的泥土,站起身來。一彎綠水就在他頭頂不遠的地方,脈脈東流。河水失去昨夜的狂暴,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優美。兩岸碧樹青山阡陌連天,景物已經不同,不知距離他落水的地方多遠。
三名女子特色各有不同,外貌都在十五六歲至二十之間。最後那名有著甜美笑容的圓臉少女大約只有十五六歲,俯下身去,將一柄長劍塞進那個叫做柳鶯兮的小女孩手裡。
柳鶯兮拉了拉她衣袖,一雙眼睛古靈精怪盯著越宗平打轉,口中連續叫道:「師姐師姐。」直到水玉柔將耳朵湊低到她的嘴邊,才踮起腳尖,神秘兮兮地說道:「我們把這個哥哥帶回大雪山青螺峪去,讓他也當師父的徒弟好不好?」
「鶯兮,不許胡說!」燕無雙又是一聲輕喝,「擅自拋下『雪魄元陽劍』,罰你今晚多練劍半個時辰!」
「是——」柳鶯兮嘟起小嘴,不高興的應了一聲。
燕無雙清冷的聲音問道:「公子究竟是何方人士,為何睡在河灘上?」
「大雪山?青螺峪?那不是怪叫化窮神凌渾的道場嗎!記得雪山派開山立教,凌渾搶人基業時還有英瓊出場。怎麼李英瓊還沒拿到紫郢劍,拜入峨眉門下,凌渾就已經立派了?」重創過後腦袋竟然異乎尋常的清明,久已失去的記憶又從腦海深處翻起,猛然想起許多事情,「記得大雪山上有件寶貝叫做『雪魄珠』的,凌渾青螺峪一戰又得了『九天元陽尺』,不知『雪魄元陽劍』和這兩件法寶有沒有關係?」
他將真氣壓制到遇上那神秘道姑之前的程度,仿照周雲從做派略加增減,按照家有閑錢的落難公子形象演繹,拱手抱拳道:「在下越宗平,襄京人士,近日遷往成都府,不意遇上強人,被河水沖至此處。」他伸手抖拍衣袍,苦笑道:「如今已是身無分文了!」
明媚的陽光直瀉落下,照在越宗平年輕的臉上。俊美得有些過分的臉上青澀未消,遍身襤褸衣衫也遮不住他耀眼的光芒。看他神氣骨骼,竟是稟賦極佳。
三名女子都將目光注視著他,仔細打量,心中暗自喝彩,各有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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