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12章 底氣
鄭晟自由了,他匆忙趕往陰暗的廂房中陪伴自己的最重要的病人,周順的命與他的命連在一起。
張寬仁目送他的背影在廊道中消失,晃悠回到自己的住處。回到屋中后,他心中出現前所未有的焦躁。
他相信這個來歷不明的小和尚沒有撒謊。這是一種直覺。那個小和尚的行為舉止,還有……他的眼神,讓張寬仁覺得那不是個善於撒謊的人。他掩上門,盤膝坐下,數息安定心神。
「可很多時候,直覺害死人。」
周才平對明教的敵意很重,周子旺也開始對他不滿,剛才最後那句囑咐別有用意。
呼吸漸漸變得細微,他兩個眼皮慢慢垂下,如老僧入定,近日發生的一切像一張張圖片在腦海中閃過。
張家灣在月圓夜被官兵屠戮,這場聚會只有明尊弟子才知曉。那裡是個漁村,選擇那裡作為月圓夜的集會地點,一個重要原因是因為有水路可以撤離。但是,官兵出現的時機和現場的屍體表明他們提前知道了張家灣的底細。
所有的明尊弟子都在按預定的計劃往江邊逃,他們全被殺死了。
明教很可能出現了內奸,但現在唯一的見證人就是這個來歷不明的小和尚。
他本來懷疑小和尚是彌勒教的人,現在看來又不像。
「明尊弟子的血啊,不會白白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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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順還在死亡線上掙扎。
村裡又有兩人染上痘瘡,令人恐怖的是染病的有個成人——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
十個種過「水苗」的孩子被召集到周家外院。
無論鄭晟出現在哪裡,都無法避免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村裡的人竊竊私語,流傳這個小和尚是得神仙秘授治痘瘡之法,周子旺無心追究這些亂七八糟的說法。
四天,一切在四天後見分曉。
冷風凌冽,鄭晟半敞開棉衣的前襟,風風火火往返於周家和裝滿天花病人的牛棚之間。他感覺不到寒冷。
「水苗」還剩下不少,如果他試驗「種痘」成功,那些東西很快能派上用場。如果他失敗了,此法將永遠被埋藏在這個小村中,直到它本來該出現的年代才會重現於世。
他擔心不是「種痘」之法流失,而是自己的性命。周順偶爾閉上眼睛的剎那,他坐在床邊的甚至擔心他再也無法睜開眼睛。
「小師父,小師父!」外面傳來秦管家的惶急的聲音。
周順睫毛顫動了一下,無力的睜眼。
鄭晟摸了摸他粗黑的頭髮,安慰道:「很快就好了,兩天,兩天後你就好了,我很快就回來。」
這幾天,在周順病情最嚴重的時刻,一直是他陪在這小孩的身邊,給他上藥降燒,給他溫言安慰。他能察覺到小孩的信心全都寄在自己身上。
推開房門,鄭晟差點被迎面跑來的秦管家撞上。他順手帶上房門,不滿的問:「怎麼了,這麼慌張。」
「又有人染痘了,是……,」秦管家咽了一口吐沫,「……是你上過葯的娃。」
「老爺和大少爺都去了,剛剛起的疹子。」
「是嗎?」鄭晟心中大喜,「藥效出來了,快去看看。」
他二人來到前院時,周家大院重量級人物都在。還有兩個剛剛到的人——況天和周子旺的二弟子周才德。
周子平看見鄭晟,一個箭步竄過來,伸手揪住他的肩膀,怒喝道:「小和尚,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要說,上過你葯的娃也染痘了。」
鄭晟奮力睜開他的手掌,走到近前細看。一群人遠遠的看著一個小女孩,那小女孩臉上紅白相間,正是天花初發時的丘疹的模樣。
鄭晟前後看了好一會,拍手歡呼:「好了,種痘成功了!」
周才平遠遠的罵道:「好了?好了為何還會染痘,這分明是染痘了。」昨日有個成人染痘,他心裡畏懼的很,不敢靠近。
「老爺,張舍,」鄭晟分別向兩個能決定他命運的人拱手行禮,「這個孩子臉上雖然起了丘疹,但沒有發熱,正是我施藥成功的表現,等她明日臉上丘疹退去,終生再不會染痘瘡。」
他拱手動作有力,言語神態自信滿滿,種了這麼多種子終於見到一顆發芽的了。
周子旺和張寬仁都在將信將疑。況天和周子德剛剛回到周家堡,還弄不清楚什麼情況,不好亂說話。
周才平不依不饒追問:「如果明日她的丘疹沒消發出來了,該當如何?」
鄭晟攤開雙手,道:「如果不成,我任憑老爺處置。」
周才平又問張寬仁:「張舍怎麼說?」
張寬仁悄然改變稱呼,道:「既然鄭郎中這麼自信,這麼多天都等了,不差這一天了。」他記得鄭晟曾說過他不是和尚。
周子旺微微點頭,「那就等明天見分曉。」他指向十幾步外的小女孩:「把這些人都送出去,周家可不是醫館。」語氣很是不善。
秦管家不知從哪個角落裡鑽出來,彎腰道:「馬上就辦。」
現場清冷下來,況天這才得功夫與周子旺說話:「近日來袁州各地都有痘疫發作,沒想到周家堡也未能逃過去,我接到子德的消息立刻趕過來,師父過三四日就到。」
「是啊,」周子旺憂心忡忡,「我村中前後已有九個人染痘,死了三個。」
況天神情嚴峻,忍了片刻,道:「袁州北邊的李庄已死了七八十人。」
周子旺聞言愈加焦躁:「此病當真無葯可治?」
況天很堅決的搖了搖頭:「無藥可救。」
「也不知道順兒能不能撐過這一關,這個小和尚看上去不像是在騙人啊。」周子旺拉住況天的衣袖,道:「且往裡面說話。」
況天朝張寬仁點頭打了個招呼,師兄弟二人往內院去了。
鄭晟回到藥房中讓秦十一再胡亂熬些草藥,興奮的拿起裝「水苗」的瓶子搖晃,估算這裡的藥水能給多少人種痘。
他正在興奮,門外有人招呼。
「鄭郎中,有空出來說話嗎?」
是張寬仁的聲音,鄭晟放下藥水瓶,推門走出去,張寬仁正站在門口。
張寬仁雖然想拋下鄭晟,但好幾次在關鍵時刻幫他說過話。鄭晟學著秦管家的稱呼問:「張舍,找我有何事?」
張寬仁先拱手道喜:「恭喜鄭郎中試藥成功。」
鄭晟笑笑,道:「還需待明日才能見分曉。「
「可我從鄭郎中的臉上分明看見葯已經成了。」
鄭晟才覺察到自己狂喜之下確實有點得意忘形了。
張寬仁見他尷尬,微道:「防治天花之術,我聞所未聞。鄭郎中既然能把醫藥之法記得這麼清楚,不知是否方便透露你為何落水,被我明尊弟子所救。」
他是來詢問鄭晟的來歷。鄭晟警覺心立刻回來,搖頭道:「我確實不記得了。」
張寬仁沒有在繼續逼問,在胸前抱拳道:「那真是可惜的很,他日鄭郎中要是想起來別忘了告訴我,這關係到我兩百多明尊弟子的性命呢。」
說完這些話,他不等鄭晟答覆,搖搖晃晃的走了。
鄭晟正在興頭上,沒細想他的話,轉身回了屋子。
這一天最難熬,周順在生死線上掙扎了那麼久,也到了該有結果的時候。
次日清早,又一樁喜事到來。
周順的高燒終於退了,鄭晟親自動手,用涼開水擦去他臉上的蜂蜜,換上新蜜。周子旺不敢親自來看兒子,但鄭晟迫不及待的讓秦管家把好消息稟告他。他急需周子旺的信任,
半上午光景,秦管家在村裡把十個上過葯的孩子找來。周子旺、況天和張寬仁等人都來看。
小女孩臉上的丘疹退下,只留有淡淡的紅斑,另一個小女孩臉上也有起丘疹的跡象。
鄭晟拉著那小女孩走到周子旺身前,道:「她臉上丘疹退了,等同於得過一次天花,這輩子不會再染此病了。」
周子旺往後退了一步,伸手示意鄭晟不要走近。
況天不怕,走近細看,點頭道:「臉上的丘疹確實退了。」
周才平聞言渾身難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湊過頭來。他萬萬不信還有這種法妙法,看了半天突然叫道:「你怎麼能證明她再不會得痘瘡了。」
鄭晟見他處處為難自己,不客氣的問:「大少爺要我怎麼證明?」他故意拖長聲調,瞬間引燃了周才平的怒火,除了義父,周家堡還沒有人敢對他這樣說話。
「空口無憑,不是每個人都會染痘瘡,你該自己想出證明的法子才是。」
鄭晟剛剛確認周順已經渡過危險期,他相信周子旺不會對救活自己兒子的郎中無禮。周才平毫無緣由的不斷刁難,就是泥人也生出幾分火氣。
「大少爺從開始就不相信我,打過我,踩過我,迫不及待的要整死我,還好老爺相信我……」
隨著鄭晟的話越來越多,周才平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我現在就能找出法子來證明她不會得天花了,你以後能放過我嗎。我才是郎中,你再多話純是添麻煩。」
鄭晟話音落時,周才平的臉已黑成豬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