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19章 錦衣衛扈從
好歹打定了這個不是主意的主意,徐光啟卻並未感到輕鬆。他非常擔心湯若望一意孤行,自己卻不能眼看著教友走上不歸路,唉,沒辦法,只有等見面之後再詳談吧。
知道老父在想心事,徐驥不好打擾,只得依靠在卧具和車壁打起了盹。
車輛搖搖晃晃,徐光啟也有些犯困。他索性拋開心事,像兒子那樣如法炮製,身體向後一仰,慢慢閉上了眼睛。
「老爺,前面來了一些人,」徐光啟剛閉上眼睛沒有多久,坐在車轅上負責趕車的徐福就將車門帘而撩開了一條小縫說道。
「阿……嚏,嗯,怎麼啦?」車門帘兒的縫隙雖然不大,可一股塵土卻已經趁虛而入,徐驥也隨著一聲「阿嚏」醒轉過來,並且伸手拉開車上窗子那個更小的門帘,父子二人一起湊過頭來向外面望去。
雖然是接近正午時分,可官道上行旅稀少,一隊肅立在前方路上的整裝的人馬就格外顯眼。
這隊人馬不是「一些」,而是得有二百多人。他們有的仍然騎在馬上,可更多的人已經下馬並且稍稍活動著腿腳,但整個隊形並不凌亂。在明媚的陽光照射下,整齊的青色飛魚服在滿眼黃土的管道上尤其醒目。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對方整齊的裝束也說明並非流寇。可另一名老僕徐祿已經騎著牲口前去探問,此時正與對方相互問答。
交談了幾句之後,徐祿就掉轉身往回奔來,對方也有三人隨後而行。徐祿坐下的牲口只是代步只用,當然比不得對方的高頭大馬。但是對方也並不放馬疾行,只是跟在徐祿的後面。
不一會兒,幾人就來到近前。
「是錦衣衛……還是個千戶,」徐驥說道。老父好歹曾經做過朝中大員,這點兒官場見識徐驥還是有點。
徐光啟也已經看清了徐祿後面其中一人胸前的熊羆,而且青色服裝上的飛魚圖案也清晰起來。
「是京城錦衣衛千戶馬大人,」此時徐祿已經來到徐光啟的車邊,他一邊下馬,一邊向車上的老爺稟報著。
「車上可是徐光啟徐大人,」那位錦衣衛馬千戶也已趕到近前,邊下馬邊出聲詢問。
「正是家父,不知馬大人有何指教?」徐驥撩開門帘下車之後,轉身與徐福一起將老父攙扶下來。
「卑職錦衣衛副千戶馬麟叩見徐大人,」馬千戶甩脫了韁繩,往徐光啟的身前走了兩步,一邊自保家門,一邊跪倒行禮參見。跟在他身後的兩人也同時跪倒在地。
「不敢不敢,馬千戶無須多禮,」徐光啟已經從車上下來,站穩了身形。見對方如此客氣,就趕忙上前一步,伸手把馬麟扶了起來。
說來不能不說是皇帝陛下的一個小小失誤。
此前雖然予以徐光啟欽差大臣巡撫陝甘地區民事的專責,可並沒有授予他任何官階。要知道明朝的巡撫和欽差只是差委,並非「坐官」,一俟所辦差事了結、交卸關防之後就恢復了「一身輕」。
徐光啟雖然曾經有著正三品的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讀學士協理詹事府事的銜頭,可那都是以前的事情,在沒有朝廷正式的委任之前,他是不可能以「禮部侍郎」什麼什麼自居的。
因此,對面跪下雖然只是個從五品的副千戶,徐光啟是根本不敢託大的。
「徐大人無須客氣,卑職奉皇上口諭,前來扈從徐大人辦差,馬某與王百戶和趙百戶以及麾下人等悉聽徐大人差遣,」說完,馬麟稍一側身,手指著那位稍微胖些的人說道:「這位是王百戶,」然後又指了指瘦些的那個,「這位是趙百戶,」
「錦衣衛百戶王柏年叩見徐大人,」「錦衣衛百戶趙惕叩見徐大人,」兩人趕忙上前重新見禮。
徐光啟一邊對兩位錦衣衛百戶客氣著,一邊心裡不禁有些微微不解。
京城的錦衣衛向來多半是由勛貴子弟充任,三個人看起來都非常年輕,馬千戶不過三十齣頭,王百戶和趙百戶也都是二十四五的樣子,如此年輕就獲得重用,看來他們的父兄肯定是權勢熏天之輩。
這些人驕橫恣肆慣了,可不是那麼好駕馭的。雖然甫一見面,他們尚能謹守著自己的本分,可時間一長難免故態復萌。到那時自己既不能當場訓斥,又不能遽然斥退,那可真是要坐蠟。
不錯,自己是有欽差大臣的關防,也有先斬後奏的利器,可正經事兒尚未辦理多少,自己身邊的人卻已經被收拾乾淨,這……這要傳出去,自己豈不是瞬間就會成為孤家寡人。
皇帝陛下的信任是自己最大的依託,可這所謂的信任也最是捉摸不定,可以令人位極人臣,一旦失去也可以遽然令你身陷囹圄甚至身首異處。
而無數事實已經充分證明,總是在你最需要的時候,那「信任」卻忽然間消失無蹤,連個緩衝的餘地都沒有。
遠的不說,熹宗在位不過七年時間。可在這短短的七年時間裡,東林黨和閹黨這兩大勢力集團就「你方唱罷我登場」了。雖然雙方各有致命的缺陷,可如果熹宗始終給予充分的信任,任何一方都不會從權利的頂峰遽然跌落谷底。
低調是自己處事的不二法門,可有這些勛貴子弟環繞左右,到時候恐怕想低調都不可能。
「對了,險些忘了大事,」馬麟對徐光啟低聲說道:「徐大人,皇上有旨意,」一邊說著,一邊就從懷裡掏出一份明黃捲軸。
「哦,那……請稍等,」徐光啟急忙打斷自己的念頭,扭頭看了一眼兒子徐驥。
「徐大人無須多費周章,皇上已有口諭,路途之上多有不便,咱們……心中有聖意即可。」馬麟看出徐光啟是因為自己身上的衣物太過隨意,因此給兒子示意去車上取衣包,所以他就開口勸道。
「唉,馬千戶,做臣子的還是要嚴守本分的好,請稍安勿躁……」雖然徐光啟說話的聲音不高,可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甚至其中也不乏藉機敲打的意味。
「是,卑職明白,」馬麟也感到徐光啟的話有些刺耳。如果是在以前,他早已給予有力回應,可想起臨行前皇帝陛下的千叮嚀萬囑咐,此時又看到徐光啟身上的那一身行頭的確不適合聆聽聖音,因此也就收起了要予以回應的念頭。
雨雪稀少的冬季,一路行來風沙甚大。徐光啟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坐在車上,可身上的這件棉袍也早已落滿灰塵。而且二十幾天起卧都是身著同一件,因此皺皺巴巴著實有礙觀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