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眾人閑說會兒,陪著老夫人用膳。
人年紀大了,別看早晨起得早,可總容易犯困,有時候說說話便乏了,老夫人便是這樣,三個孫女兒也不便打攪,只臨走時,竇琳問竇妙:「妙妙,明兒你可有空?」
他們都知道竇妙喜歡提早安排好時間,故而若有事,總是先問這個問題。
竇妙道:「我今兒什麼都沒做,明兒想去向秦夫子請教下。」
「你真是不知歇息為何物呢!」竇琳面上放鬆了幾分,「不過也是這樣,祖母才喜歡你,都說咱們不如你刻苦。那明兒,咱們就不打攪你了。」
竇妙覺得她這話多餘,但也沒有細想。
倒是竇慧瞧了竇琳一眼,嘴唇微抿,片刻之後道:「明日何家姑娘要來做客,妙妙你怎麼也得見見罷?」
竇琳眉頭皺了起來。
竇妙卻是臉色一沉。
原來竇琳是藏了這心思。
怕她見到何元禎。
可便算他驚才絕艷,她就一定會搶?竇琳真是太小瞧她了。
竇妙道:「何家姑娘向來與我也說不到一處,我便不去了。」
三個小姑娘說話,老夫人都入了耳朵,也不做聲,那何元禎如此俊才,他們竇家原是高攀不上,可竇家與何家是世交,近水樓台先得月。
自家嫡長女能嫁給何元禎是最好不過的,至於竇妙,的確是個變數,她不去也沒有不好,省得兩個兒媳為此橫生罅隙。
老夫人仍是裝不知。
回去時,竇琳就埋怨姐姐拆她的台。
她二人嫡親姐妹,感情非同一般,竇琳覺得她是為維護竇慧。
卻不知此舉帶給竇慧很大難堪。
好似她也是怕竇妙分了何元禎的心,可事實上,何元禎怎麼想,誰人也不知。
竇慧板著臉道:「咱們自小怎麼學的,你全忘了,明兒只是與何姐姐玩樂,旁的哪裡有什麼?」
竇琳撇撇嘴:「反正她也不想去。」
「是被你說了,她才不去的。」竇慧道,「她雖是二叔的女兒,可咱們也不能欺負她。」
「誰欺負她了?」竇琳叫道,「如今她與咱們一般無二,旁人不知的,只當也是大房嫡女。她用的哪樣比咱們差,祖母對她可好了,便是少見的衣料首飾,她也能分得一份。」
而原先竇妙才從揚州入京,可沒有這等待遇,竇琳也是有點不服,畢竟她身份是差一些。
竇慧抿一抿嘴:「不管如何,你不該如此,她去不去,由得她選。」
身為竇家嫡長女,竇慧也有自己的驕傲。
竇琳看她真的生氣,只得認錯道:「我以後再不說了。」她挽起姐姐的手,輕聲討饒,「姐姐原諒我啊。」
竇慧心軟,只橫她一眼,就又露出笑容。
到得第二日,竇妙將將起來,張氏已在等著了,叫香附香茹挑了好看的裙衫來,竇妙嘟囔道:「今兒我忙,不想出門。」
張氏道:「是不出門,不過家中來客,你如何不見?」
竇妙知道她的心思,怕她來抓自己,拉拉扯扯不好看,索性跑回去躺在床上:「就是不想見,那何三,何四,又不是不認識,她們也不喜歡我,我幹什麼去討人嫌?」
張氏臉一沉。
她也知道何元禎的家世,竇妙這出身有些配不上,可不試試,怎麼知道呢?這世上,不相配的夫妻也不是沒有。
可竇妙偏偏不肯。
「把她給拉下來。」張氏道,「今兒非去不可。」
香附跟香茹哪裡敢拉,竇妙一瞪眼睛,她們嚇得跪下來,求張氏:「姑娘不肯,夫人便罷了罷。」
張氏氣得一個倒仰。
這兩個丫環是自己挑的,可如今早已成了竇妙的人,連她這個夫人的話也不聽,她朝女兒看去。
竇妙把被子一拉,遮住臉。
昨兒她們說話,老夫人一句不發,她就知道老夫人的心思,不去就不去,一個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原本就不稀罕。
看她一動不動,張氏知道今兒她絕不肯去了,可恨自己對這個女兒又硬不起心來,只得拂袖走了。
竇妙這才拿開被子,微微吐口氣出來。
見她下床了,香附過來詢問:「姑娘早膳要吃什麼?」
竇妙道:「就昨兒那些,一會兒你們再把畫畫所用之物拿了,我要去靜月軒。」
香茹抬頭看看,只見藍天高遠,一絲白雲也無,不由輕聲道:「姑娘就愛在這天氣畫畫,只是可惜了,竟不與何家姑娘見見,總是客人,將來也是有來有往的。」
香附低聲道:「姑娘打定主意的事,你莫多說。」
「自是不說的,姑娘一生氣把我賣了,如何是好。」香茹吐吐舌頭,給竇妙去拿東西。
她畫個畫兒,物件不少,光是筆就有十幾管,粗細不同,俱是羊毫,又有雕硯四塊,江西出的竹紙一沓,不同墨錠數塊,顏料二十來種,未必全用得上,但每回她去,總要帶著,裝了滿滿一提盒。
等到她用完飯去靜月軒,客人也來了。
正如她們所料,何元禎會隨行,因正是休沐日,竇家又與何家交情深厚,何老夫人定會叫何元禎一起過來拜見。
上房早就等了不少人,老夫人,趙氏,張氏,還有一眾小輩。
裡頭就張氏的臉色最不好。
老夫人卻是笑盈盈的,誇何家兩位姑娘好看,等到目光落在何元禎面上時,那笑容更是柔和,問道:「我那老姐姐身體可好?請了來,竟也不來,少不得我要下回親自去看看。」
何元禎回道:「祖母犯舊疾,有些咳嗽,倒無大礙,說是等過幾日,想與老夫人一同去明光寺。」
他鮮少笑,便是這時,也面色淡淡。
故而常有人說他驕傲,目中無人,只他也有這個資本,旁人說幾句,絲毫不損名聲。
老夫人想一想:「哦,是釋迦牟尼菩薩生辰,確實是要去的。你祖母這兩日好好養著,想必在吃金大夫開得膏方罷?」
金大夫是京都有名的神醫,何蘭英心直口快道:「祖母可後悔呢,就是去年偷懶沒吃膏方,嫌是麻煩了,才會又犯,這回得了教訓,再三叮囑管事,定是要提醒祖母。還叫咱們說,老夫人莫學她。」
竇老夫人笑起來:「還是這脾氣。」回頭跟趙氏說,「可聽到了?到得秋天,得提前與金大夫說。」
趙氏應一聲。
竇老夫人就叫竇慧,竇琳去陪何家姑娘,另外竇余安,竇余祐與何元禎同為男人,自是又能說到一處。
幾人出來,何蘭英奇怪道:「怎不見二姑娘?」
竇琳道:「你們不是不知她的脾氣,正是忙著呢,咱們玩兒便是。」
何蘭英冷笑一聲,正待要說什麼,看見竇余祐在,倒是又閉了嘴。
他們男男女女很快就分成兩處。
此時,竇妙正去靜月軒畫畫。
靜月軒在陳家西邊的僻靜處,秦夫子已經在此住了五年。
京都的書香人家,簪纓世族,只要家中有閨女,都會請個女夫子,陳家便是如此,請的女夫子名秦玉,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只年紀有二十八了,還不曾婚嫁,像這等人,本是是非多。
可秦玉早年曾得皇后青睞,被召入宮中教導公主,因這原因,名門世家反而以請得她為榮了。
至於竇家為何有這等機會,那得謝過竇老爺子的父親。
他與那秦玉祖爺爺是同袍,當年在一樁貪墨案中伸手相助,為秦大人洗掉冤屈,是以秦家就一直欠了這個人情。
秦玉聽說竇家有客人,見到竇妙不曾去,卻也不問,只笑道:「剛才還在想你會不會來,我泡了大紅袍,你嘗嘗看。」
她穿一身茄花紫褙子,膚白如玉,清麗脫俗,即便這年紀,也不輸於小姑娘。
竇妙有時也好奇她的故事,只到底沒問。
不說她,就是自己,那些往事何處提?
竇妙喝了幾口大紅袍,閑話也不說,就開始畫畫。
秦玉立在身後看幾眼,有些驚訝,因竇妙把整張宣紙都塗抹了顏色。
這種方式不同尋常。
竇妙道:「忽發奇想,便想畫了給夫子看看的。」
秦玉早習慣她了,點點頭。
一時屋裡靜寂無聲,秦玉在書案前看書,竇妙畫畫。
過得會兒,秦玉站起來,去看竇妙,只見她已是畫了一行大雁,在日出時徐徐飛行,色彩絢爛,那陽光用橘紅色調和,印染了整幅畫,大雁筆觸纖細柔和,栩栩如生,叫人眼前驟然一亮。
這種畫法是極為少見的,尋常畫畫都有留白,沒人像她那樣,填滿宣紙任何一處。
「如何?」竇妙笑眯眯問,其實她是借用了西洋畫,不過她前世從不曾學過畫畫,也是從頭而學的。
秦玉道:「很有意思,只陽光顏色略深,還有些細處須得改善。」
竇妙笑道:「還是夫子厲害,我自己倒看不出。」
「這畫你留下來,我拿去給明玄大師瞧瞧。」
這明玄大師雖是和尚,卻是京都最為出名的畫師,便是整個燕國,也無人能出其右,竇妙吃驚道:「能入得明玄大師的眼嗎?我這可是胡鬧。」
秦玉道:「我本就要去拜見他呢,無妨。」
竇妙心花怒放,要是真能得明玄大師指點,那可是無上的成就感呢,她重活這一趟,也不算虛度!
今日有了這結果,她心情大好,高高興興的回去。
走到半途,竹林間忽地走出來一人,長身鶴立,身著一襲茶色單袍,面容俊雅,正是今日來做客的何元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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