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深不知處(四)
時越提著玲瓏皮燈,沒往自己的殿內走,而是走到了河邊。
他放下燈籠,隨意的坐在河邊,壓平了一片雜草。水面上波紋盪開,天上的月映在裡面。
手指割得太深了,還在流血,他從袖子里掏出一塊手帕來,仔細的把傷口包了起來,還系了一個蝴蝶結。
「誰在哪兒?」寂靜的夜被突兀的質問聲打破。
時越站了起來,堪堪轉了半個身子,先前質問的人瞧清了他的臉,臉色一變立馬一膝跪地,半響才低聲說道,「末將不知是公子……」
「無礙,起來吧。」得到允許,屈將軍才立了起來。
時越彎下腰去提玲瓏皮燈,問道,「屈將軍,在找人?」
「前兩日闖進宮裡的那個人還沒找到。長洹現在鬧得人心惶惶,只能宮內宮外的搜。」
「那人有再在什麼地方出現過嗎?」時越挑了挑眉,問道。
「沒有,那日之後就再也沒了蹤影。」屈將軍皺眉回應道。他們在宮內宮外,不知方向的搜了很久,也沒搜出什麼所以然來。說來現在的情況都有些可笑。
連那人的模樣都沒瞧清楚,也不曉得是人是鬼。
時越點了點頭,提著燈和屈將軍擦身而過,拋下一句,「再派人留意兩天。」
「是,末將明白。」
屈將軍的話音剛落,時越感覺眼前一陣風吹過,再抬眼看,一白色的人影正從他上方飛快的掠了過去。
若是幾日之前,時越還只是聽說,這回算是真真的看到了。時越看著那白影,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
「抓人!別讓他逃了!」
***
大殿外,一行小太監畢恭畢敬的半低著頭站著,隊末站著的男子顯得有些奇怪。他穿了一身米色的衣裳,頭髮用木簪子定在腦後,右手拿著的摺扇,時而甩開時而閉合。
所有人都努力的做成一副不動的畫,只有他,不光手動,全身上下都恨不得動一動。
大殿的門被推開,裡面的人往出邁了一步,眼角往尾末的位置挑了一下,尖聲說道,「進去吧,公子許了。"
男子這一刻剛好合上扇子,他把扇子往袖子里藏了藏,才跟著方才出來傳喚的人往大殿里走去。
走到殿內,用不著別人提醒,腳步就是越放越輕,走到最後都覺得自己虛得快要飄起來。
時越坐在榻上,手裡捧著一本書,說話得時候還翻了一頁才抬眼打量進殿的人,「你是捉鬼的?"
時越暗想,眼前這人穿著米色的衣裳,眼睛大膽的盯著自己瞧,右邊的袖口裡不知曉藏著什麼東西,有點鼓。
「是,九思確是來捉鬼的。"
「你很有底氣,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只是有底氣沒實力。」
「公子讓我試試不就曉得了。」九思嬉皮笑臉的說道,說著還朝時越作了揖。
時越還沒表示,他身邊的小太監第一個不滿意了,手指指著九思的臉,質問道,「你這怎麼和公子說話呢?」
「好,那就讓你試試。」時越笑著應了下來,隨即吩咐身邊的小太監,「給他現在宮裡尋個住處,一日三餐都備好了。」
小太監不情不願的應了一聲。
「如此待你,你七日之內若是捉不著那鬼。你也逃不了干係,便當同黨處理掉。」
「好。"
***
尋念每日就是被白暇逗著玩,或者被白暇和時越兩個人逗著玩。
她的身心俱疲,晌午過後,兩個人終於牽著手跑出屋外玩去了,沒有兩個時辰是不會回來的。尋念在盆子里,默默的念著,念著變成人形、變成人形。
關於九思的消息一丁點都沒有,而且靠她這個魚的模樣想逃出王宮簡直是做夢。她現在最好的計劃就是,先變成人身跑出房間,變回魚跳到河裡等待九思搭救。
「變變變,變變。"
還是肥嘟嘟的魚,尋念萬念俱灰,要老死在這個小盆里了。
「變變變,變變。"
門口突然砰的一聲響,尋念嚇了一跳,莫不是那兩個人回來了吧,尋念立馬在盆子里裝起了死。
沒想先是一個聲音,尖叫幾乎要破了音道,「這個很貴的,你賠得起嗎?誒喲真是。"
「公子不會介意的,這樣的盤子不曉得有多少個。」
尋念心底盪了一下,這聲音有點熟悉啊,連忙把魚頭貼在了盆子壁上,想聽得更真切一些。
先前說話那人又責怪了一句,「有多少個也不是你區區一個騙子能摔的。」
「這兒是什麼人住的地方啊?嘖,這柱上的紅漆都掉了好多。」
這回尋念聽清了,這不就是九思那傢伙的聲音,她恨不得馬上就喊,告訴九思她就在屋裡,這麼好個機會。可是九思身邊還有別人,而且時越和白暇也快回來了。
她只好選擇閉了嘴。默默的猜,也不曉得九思怎麼尋到理由進宮裡來的,又在宮裡待過久。
「這兒啊,好久沒人住了,也就沒打掃,尋常事兒。」小太監瞅了一眼東缺一塊漆、西缺一塊漆的柱,不以為然的道,說完立馬眼刀飛了過來,「關你什麼事兒,什麼都想問,還是關心你自己的事兒要緊。」
九思站在這門口,待了好一會兒,直到小太監不高興的催促,「快點走吧,瞧也瞧不出人來。"
「哦,走吧。"
兩個人的聲音越來越遠,而在房間里的尋念,不經意聽到的對話,讓她有點背脊發涼。
許久沒人住的房間。時越每次也都是一個人的時候到這個房間來看白暇,而那天她看到時越和一個人在屋外說話,那另一個人又是誰?
為什麼白暇的盤子會吸食時越的血?
尋念的腦子亂鬨哄的,一片混亂。混亂的一團線,她現在不知從何處下手。這事本與她無關,可惜被生生的拽到了裡面,想不關心都太難。
***
「有沒有感覺好些?"
「嗯,好像能感覺到你的手了。"白暇驚喜的把手放在他的手心上,這一次真的能感覺到溫暖。連她本來身體的冰冷都被驅散不少。
「師父說,再有半個月,你就能真的好了。」時越笑彎了眼睛,高興的說道,嘴角翹起。
「真的?」白暇有點驚訝,但驚喜多於驚訝,都快從眼底溢出來了。
「嗯,到時候就真的能碰到你的手了。到時候,我就娶你好了。聽說那時候還是良辰吉日。」
「好啊。」白暇愣了一會兒,笑著回應道,「你和我說好了,一言為定。」
時越背著光,他的眼睛里滿滿得都是白暇這個人,她真的變得越來越美了,那幾乎透明肌膚已經趨近於普通人的觸感了,甚至有時候擁抱她的時候,都能感覺到她。
明明是個連身體都沒有的她,居然讓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產生幻覺,覺得擁抱過她、觸碰過她。或許某天,他會抱著一團空氣,與空氣說話。
「嗯,一言為定。"她把頭抵在他的肩膀上,他半抬起來的手臂在虛幻里舉了好一會兒,最終無力的垂下。
時越摸了摸皺著的眉頭,苦笑了一下。
***
白暇回到房間之後,瞬間就化成了一縷白煙,飄進了小匣子里。時越沒進門,看清白暇回了匣子才關上了門,走了,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尋念趴在盆子邊緣處,瞧旁邊的木匣子。木匣子上的暗紋突然若有金絲在其間遊動,初時通亮,閃得尋念睜不開眼睛,過了一會兒,這光越來越暗,流動的動作也遲緩下來。之後開始忽明忽暗的閃,小匣子劇烈的在木桌上晃動起來,偶爾還夾雜著白暇隱忍的悶哼聲。
「白暇,白暇,你怎麼了!"尋念急了,也不管什麼別的了,直接沖著匣子喊。
喊了半天,裡面的白暇像是聽不見一樣,匣子的震得整個木桌都開始晃,盆子里的水開始往外灑,晃得尋念也有些頭暈目眩。
「疼……好疼……"白暇的聲音從小匣子里傳了出來,還帶著哭腔。
「白暇,白暇!"尋念又焦急的叫了兩聲,聽著外面突然響起的腳步聲,立馬閉了嘴,眼睛還是盯著木匣子看。
木匣子仍舊不停得在晃,桌子腿和地面摩擦的聲音很大。
「裡面怎麼了?有事嗎?"敲門聲響了起來,是九思的聲音。
「怎麼可能有事兒,還是干你的正事吧。」小太監拉著九思就要走。尋念幾乎都想不顧一切跳出去找九思了,木匣子也爭氣,這時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這一聲脆響,令小太監停住了腳步。
「聽見了吧。"九思把小太監拉了回來,耳語道,"我猜它就在這裡面。"
小太監聽著裡面小匣子的響聲,再配合九思的低聲耳語,成功了小臉煞白,磕磕巴巴的說,「可,可是有什麼辦法?"
「有,"九思一抱胳膊,"放我進去不就行了。"
「公子沒許……」小太監怯懦的說道。
「我進宮是來幹什麼的?」九思問道。
「捉鬼啊。」小太監一副你當我傻啊的表情,回應的快速。
「那我捉鬼,公子許了嗎?」
「許…..許了啊。」小太監感覺有什麼開始不對了。
「那不就得了。我進去就是為了捉鬼,公子也許了,我能進去。」說著,九思就趁著小太監愣神的工夫推開了門。
小太監傻了眼,跟在後面干著急,又沒辦法。九思一把就把門關上了,小太監跺了跺腳,暗想遭了,趕快一溜煙去尋他家公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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