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深不知處(五)
小木匣的晃動一直沒有停。
尋念剛跳起來一點,就被小盆里因晃動而起的雙波打了下去,來來回回的,好不容易的朝九思喊著埋怨了一句,「九思,你怎麼才來?」
九思剛關上門,轉過身就瞧見,尋念在小盆中里跳來跳去的模樣,有點好笑。很快他就注意到了木桌上小木匣的異動,那上面的金光仍舊在緩慢的閃著,屋子裡忽明忽暗。
「你快看看白暇怎麼了,她就在那個小木匣里。」
「還有空擔心別人,先管好你自己吧。」九思走得近了,先是把裝著尋念的小盆從晃動的木桌上挪到了地上。
這時候尋念也沒心思和九思吵,聽著木匣里白暇越來越痛苦的聲音,她看著九思把右手貼在木匣上之後,就默默得閉了嘴。
***
白暇這日醒來,第一次沒瞧見時越。她身下是軟軟的床榻,渾身像散了架一樣疼,她掙扎著要起來,胳膊卻被一柄摺扇抵住。她咬咬牙抬頭往上瞧,是一個陌生的男子。這男子舉動甚是輕浮,竟是拿摺扇抵著她。
「你是誰?怎麼會在這兒。」明明是威脅的話,但卻因為虛弱一點威懾力都沒有,白暇吃力的往床榻裡面退了退。
她還有些搞不清狀況,只記得時越送她回了房間,剛一回房間身體就不由自主的被吸回了盤子里。
盤子裡面很黑,她已經開始習慣這黑暗了。可是她在瓷盤裡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瓷盤開始越來越燙,四周的空氣都像燒起來一樣,她的全身上下也都是炙烤感,她想逃,卻哪兒都是死路和黑暗。她疼得開始哽咽,再之後就沒了記憶。
「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九思沒回答白暇所問的,說道。
白暇警惕的看著九思,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麼來。
「說說吧,」九思把摺扇收回,抵在自己的下巴上,「你說了,我才知道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方才……是你救了我?」白暇有氣無力的問道。
「路過剛好瞧見。」
尋念和小盆已經回到了木桌上,尋念把魚頭貼在邊緣上,狠狠的白了九思的背影一眼。果然這人說話的時候,沒人比他更討厭了。
「謝謝你。」白暇心裡有點過意不去,埋著頭道了句謝。
「謝謝留著以後再說,你這種灼傷感有多久了?」
白暇仔細的想了想,張開嘴,「沒……」
門被一把推開,尋念就看著時越飛快的跑進了屋子,越過珠簾進裡面去了。尋念在王宮裡這幾日,這個時越一直是超乎尋常的淡定,就連他在燈光下用匕首割手指放血的時候,眉頭也不會皺兩下。而此時,他並不虛弱腳步卻開始凌亂,跌跌撞撞的跑進了裡面。
尋念發現這個王宮裡,不能被看懂的只能是這個時越。
白暇見時越過來了,勉強的笑了起來,乾裂的嘴唇被扯到開始出血。
「怎麼臉色這麼不好?」時越溫柔的伸手撫掉白暇嘴唇上的血,「還感覺不舒服嗎?是不是沒好好吃藥?」
「不知這位姑娘每日所服的葯,能不能給在下看一看。九思略懂醫術,興許能幫上忙。」
時越聽了這話之後,臉色有些不好,轉過臉對九思問道,「倒是不知九思你不去捉鬼,到這裡做什麼?」
「九思聽到異響,便以為這屋子裡有什麼蛛絲馬跡就擅自闖了進來。」九思如實說道,頓了一頓瞧時越沒插話這是等著他的下文呢,他便長呼了一口氣道,「進屋就瞧見這位姑娘痛苦難堪的在床榻上打滾,九思略通醫術,便拿著隨身的銀針下了手。」
盆子里的尋念吐了一串泡泡,九思真是扯謊不打稿的能人。
九思邊說邊打量著時越的神色。時越皺起的眉峰本是越來越舒緩的,在他說完的一瞬間又高高的皺起,手掌狠狠的拍在床上,「好啊!你膽子真是大得很!」
有珠簾的阻礙,尋念怎麼都瞧不清裡面的情況,倒是時越吼的這一聲,聽得真真切切。尋念心道不好,這回把長洹大公子給得罪了,又得想著逃命了,真是命途不濟啊。
「他救了我,時越你別罰他。」白暇伸手搭上時越的手背,那一刻白暇的眼睛驚訝的睜大了,她居然握住了時越的手,她的手並不是透明的,而是有血色的。
「我……我的手。」白暇喜極而泣,握著時越的手半天也不鬆開。
終於能擁抱你……
***
九思在白暇的隔壁住下了,這是因為白暇強烈要求的結果。
而尋念還是留在白暇的房間了。白暇臉上掛著笑,伸手摸了摸尋念的背脊,「摸到你了,滑溜溜的。」說完,就自顧自的笑開了。
身體終於不再透明的白暇,得了一種病,不睡覺的時候會笑個不停的病。
可入睡的時候,她又開始在瓷盤裡煎熬,那天白日里出現的情況,日復一日的在夜裡發生。而一天亮,她又似脫胎換骨般生龍活虎起來,面色紅潤,甚至在陽光下待的時間更久了,似乎更離人走近了一步。尋念常聽白暇和自己這條魚念,這是涅槃重生,是必經之痛。九思確是也尋不到其中的緣由,只好順著白暇的話說,心裡還是稍稍有些放心不下,讓尋念好好盯著。
剛開始的幾夜,一點異動都沒有,尋念特別怕晚上,一入了夜,白暇那撕心裂肺的聲音就一聲一聲的傳過來,扎得她心疼。
夜漸漸深了,被安置在床榻上的木匣遲遲沒有動靜,尋念不由得舒了一口氣,期盼著今夜白暇許是不用受這罪了。她眯著眼打算睡上一覺,但門被緩慢的推開了,人影邁過門檻,進到屋裡來了。
是時越。
尋念現在對時越太過熟悉了,光是聽腳步聲便能知曉是他。時越披著一個黑斗篷,帽子被他隨手摘掉,他一隻手擋著木桌上蠟燭的一邊,點燃了燈芯。舉步向屋內走了進去。
這天晚上的畫面和很多天前晚上的畫面重合起來,尋念心底微動,沉住氣等待裡面時越的動作。這時候,時越拿著木匣子一手掀開珠簾在木桌的燈旁邊做好。
匕首和他滴到瓷盤裡的血。
時越重複著那天晚上的一切,一句話沒有的做完一切,把瓷盤收回到木匣里之後,時越冷著臉離開了。
莫不是這血能治好白暇的病?尋念貼近了盆子的邊緣,心裡有無數的問題想問,又不知道從何問起。
可事情似乎遠遠沒有她想得那樣簡單,木匣子上的紋路開始有流光,屋子被照得忽明忽暗,而這一次白暇的慘叫,一下一下的刺激著尋念的心臟。
這……到底是為什麼?誰能告訴她。
***
「你嘗嘗這茶,還不錯,有清香味兒。」白暇笑得開心,坐在屋子前的涼亭里,她把茶推到九思的面前,伸手示意。
九思看了一眼,拿起來抿了一口,隨即放下,「你身體怎麼樣?」
「很好啊,有什麼不好的。」白暇不以為意,覺得九思擔心過度,「你看我現在,一點都不嬌氣,想做什麼都可以,有什麼身體不好的呢?」
「上次的那種情況有再次出現嗎?」九思把話擺在明面上說了出來,他看見白暇明顯臉上的笑容一滯。
她否認道,「沒有啊,若是再來一次,我肯定早就已經死掉了。」
「你確定你說的是實話?」
「是,沒有過。」白暇狠狠的搖頭,她站起身來往涼亭外面眺望,突然問道,「九思,王宮外面是什麼模樣啊?」
「每個人瞧見的都不一樣,就像你眼中的王宮不是我眼中的王宮一樣。外面怎麼樣,還要你到外面去看,才知道。」
「你說話非要這麼文縐縐不可嗎?都要被你繞進去了。」白暇被九思弄笑了,道。
「你身體好了,以後就去看看。」
白暇抿了抿嘴,心中有無限的遐想,眼睛舒服的眯成小縫,微不可聞的應了一句,「嗯,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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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眼瞧見的,你可別不信我!」尋念氣鼓鼓的咬了一口九思伸到盆里的手指頭,但貌似沒有什麼效果,像給九思的手指撓痒痒一樣。
「什麼時候說不信你了?」九思好笑的在桌子旁邊坐下。白暇現在每天都恨不得在外面待著,根本不想回這個憋人的房間,這可成全了九思和尋念,時常就能聚在一起,無聊的時候說說話。
「你沒騙人,是白暇不肯說。」
「白暇傻嗎?說了才能有機會治好啊。」尋念有點急,氣得直冒火。白暇這人瞧著聰明伶俐,怎麼關鍵的時候犯蠢呢。
「你說,她是真傻還是裝傻?」九思拿著手指繼續逗盆子里紅色的鯉魚。
「她是真傻!不要命了還不是真傻嗎!」尋念邊躲手指邊說道,說完吼了一句,「不要再戳了!你倒是想辦法啊!」
「她都不願意被救,我又能有什麼辦法?」九思毫不在乎的說道。笑著又把手指插了進來,這次尋念的尾巴狠狠的抽了他的手指一下。
尋念在這一刻感覺到九思的不可理喻,為什麼這麼淡定的看著人的生死,分明可以拉上一把,想方設法也要拉一把啊,明明有能力。
她確是想要修成人形。九思說她無念,叫她去尋念,於是喚她尋念。尋的念無非是人的七情六慾,恩怨痴纏。
而這一天讓她去尋這些真情的人,他在她面前狠狠的把真情拋下置之不理,見死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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