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深不知處(六)
白暇的臉色越來越紅潤,整日和時越兩個人出雙入對。
直到有一天她煞白著臉,闖進了隔壁九思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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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在夜裡醒來的,四處很暗,蠟燭的光只是昏黃將四周的東西朦朧的照出一個輪廓來。她的頭很昏,睜開眼還是覺得天旋地轉,有什麼東西好像要從嘴裡跑出來,難受得要命。
也許是她鬧騰的動靜太大,將身邊的人吵醒了。她才發現自己的被角被一個手臂壓著,那人的手指動了動,隨後把手臂移開,瞧著她驚喜道,「你醒了?很難受嗎?」
他的輪廓是模糊的。只曉得他的聲音很好聽,像是敲打樂器發出的聲響。
這人突然的關切,讓她有點搞不清楚,「這裡是哪兒?你是誰?我……」
她那句你是誰剛剛問出口,繼而咬了咬嘴唇,眼前關切她的人是誰,而她又是誰,她什麼都不知道,沒人告訴她,她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兒。
她的手臂被握住,他的眼底波濤洶湧的情緒瞬間淹沒了她,還有他彷彿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這裡是王宮,你的家。你是白暇,是我時越要娶的人。」
他伸手想圈住她,卻眼睜睜的看著她越來越透明,成了一抹幻影,他觸碰著她的手指,穿到了幻影里。
她驚訝的伸出自己的手,她透過了自己的手看見了腿上蓋著的被子。
她到底是什麼……
時越的信誓旦旦,她將信將疑。她認了白暇這個名字,除此之外的,她腦子裡一片空白,還不想這麼早就下決定。
王宮很大,白暇卻只能在一個角落裡,每天能見到的只有時越一個人。眼前這個人無微不至的關切,讓她心中尚未解開的疑惑越滾越大,這堆積起來的疑問幾乎要把她的身體撐爆了。
於是趁著這天時越去熬藥,她從黑暗的小屋裡跑了出去。
她並不知道她這步踏出去將要面對什麼,很久后想起來才笑著說,怕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精神驅使吧,腦子裡什麼都沒想就跑出去了。
那天很晴朗,一點風都沒有,她剛把兩隻腳放在暖和和的地面上,地上就似長起了無數的尖刺,毫不留情的扎向她的腳心,那疼痛從腳心傳到心窩。
她咬了咬牙,也不回頭再看那房間一眼,她一定要出去,她不想再待在這裡了。她有直覺,繼續待在這裡的話,她到死都不會明白什麼。她最後只有要離開的想法,眼前一黑……
再醒來的時候,還是那個黑暗的房間,身邊坐著已經熬完葯回來的時越。
白暇睜開眼沒吭聲也沒動,時越並沒有發現,只是專心的看著自己手裡的東西。白暇有點疑惑,眼神也被他手中的東西吸引住了,他手裡的是一個瓷盤,很漂亮。
瓷盤上的小孔閃著光,這光把房間照得忽明忽暗,時越伸手仔細的在瓷盤的邊緣撫摸,來回的撫摸,幾乎痴迷。
半響他從靴子里取了一把匕首,寒光一閃,就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大滴大滴的血開始流入瓷盤。瓷盤的光開始越來越強,白暇眯起了眼睛,搞不清時越到底想幹些什麼。不過一會兒,她的身體開始發熱,什麼東西慢慢的流到她身體的各處,然後融在裡面,將方才的痛楚驅散。
她微微張開眼睛,便瞧見,那瓷盤的光匯聚成一條線,徑直的朝向她的胸口。
在這一片光之中,她看見了時越失血過多而變得蒼白的嘴唇,汗水從他的額角淌到了面頰上。
她心中不由分說的一動,抬手想幫他抹掉那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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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求你,求你救救他。」白暇的淚滑了下來,她的身子一軟,跌坐在了地上,「我知道你一定能救他。」
「你怎麼不求我救救你?」九思把摺扇拍在桌面上,抬眼瞧白暇。
白暇無語,半響以後堅定的開口,「我只要你救他就好,別的,我都可以不在乎。我有的,你都可以拿走,除了他。」
「你決定好就好。我要的很簡單,要你和他的心頭血,捨得給嗎?」
「好,只要你救活他。」白暇狠狠的點了頭,哽咽著趴伏在了地上。
第一眼瞧見他的時候,她無法信任這個人。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放自己的血餵養瓷盤救她的時候。她認了,認了她眼底就只得是這個人,是這個時越了。
不是因為他是時越,不是因為她是白暇,也更不是因為他說將要娶她。那些都是屬於別人的故事,不是她的,怎麼聽都不會感同身受,怎麼看都不會感動。
只有他蒼白著臉,朝醒來的她笑的時候,沒有姓名,沒有言語。她就是信賴這個人,不管怎麼樣。
愚蠢,她這樣形容自己。
「別後悔。」九思嘆了一口氣,上前攙著白暇起身。
白暇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淚,笑道,「不會,怎麼會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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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榻上的時越只有微弱的呼吸,搭在床榻邊緣的手腕上有還未癒合的傷口,甚至傷口還在往外滲血。
這是深夜,床邊只有幾個小太監在侍候,此時這幾個小太監也都被九思放倒了,在大殿里橫七豎八的躺著。
白暇摸了摸時越的手腕處觸目驚心的傷口,心裡像被什麼重物捶了一番,鈍鈍的痛。白天,白暇只是聽了時越昏迷的消息,那時他的大殿前早就被人圍得一隻蒼蠅都放不進去,她在躲在旁邊看著進不去,更是不清楚裡面時越什麼樣。想了一會兒就去找了九思。
此時瞧見了時越的模樣,雖然心底早有了一點數,但真真的瞧見,眼淚還是往下流,「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她紅著眼睛,用手來回撫摸時越冰涼的臉。
「被反噬了,若是不救,明日天蒙蒙亮的時候,他也就一命嗚呼了。」九思把手指抵上他的脖頸,說道。
「反噬……」白暇把這兩個字反覆的念了幾遍。
「為了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得到該有的報應。挺得過的人是命好,」九思嗤笑一聲,「而他命不好,偏偏還要試,命全搭進去才罷休。」
白暇撫摸時越臉龐的手拿了下來,臉色發白,沒接話。
「他命里唯一的好,就是因為求這東西讓他遇見了你。」
「謝謝。」也許是未曾想九思會對她說這樣的話,白暇愣了一下,朝九思扯起一絲笑,眉眼彎彎的道了一句。
「好了,出去吧。」九思擺了擺手,「還有你答應我的心頭血,不要忘了。」
白暇走了兩步,然後退了回來,微微睜大了美眸,「我能知道你要我們兩個的心頭血做什麼嗎?」
九思擰了眉,白暇的聲音小了下來,又問了一句,「是為了交頸血嗎?」
「你知道?」
白暇點了點頭,「古典里有載,我對這個印象很深刻。」
她試探著開口道,「我把心頭血給你,你能讓我看一看嗎?」
「好啊,」九思腦袋裡突然閃過那條跟他吵了架翻臉的紅鯉魚,若是答應了,是不是就能把鯉魚哄好了,九思這樣想著,然後繼續說道,「還以為你不會在意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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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白暇端著白粥進了大殿,床榻上的時越已經轉醒,只是身子還虛。
他撐起身子,一口一口喝著白暇喂的粥。
「我這身體,又給你添麻煩了。」時越歉意的笑了笑。
「是我一直麻煩了你。若是沒我,你這手腕上的上也不會如此。九思說你無事,修養幾天便好了。」
「鬼,他捉到了嗎?」時越想起九思進宮是為了捉鬼這件事。
白暇卻被他逗笑了,「哪有什麼鬼。若說鬼,我怕是宮裡所傳的那個鬼才是。」
「亂說。」時越說罷,咳嗽了起來,白暇趕緊幫著他拍了拍背,順氣。
「好了,我不說就是了。九思幫了我不少的忙,還幫我把你救過來了,難道還不夠將功抵過?」
「行行行,都聽你的。賞,賞總好了吧。」
吃完了東西,時越就又睡了過去。白暇端著空碗,關上了大殿的門,幽思滿面。時越的命算是保住了,只是九思說,這輩子怕是都要在床上過了,身體虛弱,而且葯只能讓他延續生命,並不能讓他的身體漸漸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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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宮的某個陰暗角落,半人高的雜草遮擋在一扇黑門前,白暇手裡拿著小木匣,踏進了雜草叢,停在黑門面前,敲了兩聲。
裡面不一會兒傳來腳步聲,一個年邁的老頭打開了門,「大公……」抬頭瞧著是白暇,眼珠一轉,「姑娘,你找哪位?」
「我要怎麼做?」白暇把木匣抽開,把青瓷盤拿在手裡,問他。
老頭霎時眉開眼笑,迎了白暇入門。
這是個比她房間還要黑暗的地方,因為沒有時越。
「很快,就好。」老頭把她安置在一個椅子上,跑到屋裡不知道弄什麼東西去了。對於屋裡到底放著什麼,她又要面對什麼,她不在乎。她腦子裡全是早晨剛從時越屋裡出來的時候。
她的腰帶中夾著兩個小瓷瓶,分別裝著她和時越的心頭血。她把空碗放回自己的屋子,到隔壁去尋九思。
兩個瓶子的心頭血一起被倒入乾淨的瓷瓶之後,她的眼睛一刻都沒有離開過。不知過了有多久,那血仍舊是鮮紅的是粘稠的,只不過是融在了一起,再也沒了動靜。
她想這一輩子,怕是瞧不見那稀世的交頸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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