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涉世(二)
「不用麻煩,我自己出城就是了,用不著伸手趕。九州這麼大,哪兒還沒個乞丐的容身之處。」
身子剛往外傾斜就被人用粗壯的手臂攔住了,「少來這一套,帶走!」手腳並用推搡著他往前走,尋念躲在草帽里也挨了一腳,身體狠狠的往邊緣撞去,飛濺出去不少水,揚了那壯漢一身。
「用草帽養錦鯉?飽飯都吃不上一頓,還有這閒情逸緻。」說話時還不忘用手碰了碰草帽里的尋念,尋念一尾巴甩到那討厭的手背上,壯漢疼得咧了咧嘴。
他彎身把草帽放在一邊,做出抗拒的姿態,拂開壯漢的胳膊,上前一步慢悠悠的問道,「非要走這一趟?」
「少廢話。非要見了血才肯走。」年輕人的佩劍被拔了出來,毫無章法的朝他劈了過去。其餘幾個看熱鬧的都沒把這人當回事,全都抱著胳膊等著看笑話,耍刀的也不過是逗弄幾下。他身形一動,劍身被禁錮在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間,他一臉的氣定神閑,再看那本一臉笑意的年輕人登時臉憋得又青又紫,不知是氣的還是怎麼回事。
他微微偏了偏身子,劍身一聲脆響便成了兩半,年輕人還在發愣瞅著留在自己手裡已經碎成兩截的佩劍,耳邊一陣風刮過,另一半劍的碎片擦過他耳邊釘入他身後的牆縫裡。
虞州上下,誰不知道最受疼愛的不過就是他這個虞州的小公子,想要什麼勾一勾手指頭就得到了。他和他那個失寵的三哥完全是屬於兩個世界,全虞州他最討厭的不過就是他那個三哥,明明過得不好,還每天含著笑,那笑分明就是在蔑視他、嘲笑他,他見一次恨不得抽一次。
這回他那個三哥居然在送往重浚的前一天跑了,他恨得咬牙切齒,非要親自把人抓回來不可。翻遍了整個虞州,徐緒人間蒸發了,連根頭髮都沒瞧見。就只是聽著他安插在徐緒府外的眼線說,半余月前,有個乞丐三更半夜翻進了徐緒府邸。
他這才死馬當活馬醫把視線轉到了虞州所有乞丐的身上。結果讓他碰見這樣一個敢掰他佩劍的人。
滿虞州打著燈籠找,都找不到一個人敢這樣跟他放肆。哪兒受過這種待遇,登時有點緩不過神來,心中一團火,憋得他半句話都吐不出來。
「小公子,人…人沒了!三公子的事准跟他脫不了關係!」
再抬頭時候剛才就站在面前的人鬼魅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就連地上的草帽也不見了。還沒緩和的臉色更難看了,把手中的殘劍狠狠一扔,被喚為小公子的年輕人怒道,「找畫師畫像,貼滿虞州,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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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之後,各大巷口的牆上就貼上了畫像,下面寫了清晰的五個字,告發者有賞。百姓在畫像前圍了一個圈,畫像上的人臉上還有用筆畫的幾條道,這人畫成這樣,連自己爹媽都認不出來吧。
這通緝令貼得實在是有點耍人玩的意思了,但賞金的誘惑還是相當大的,有不少人背著手開始在街上閑逛,說不定突然就被賞金砸中了。
城門口大手筆的貼了兩張最大的,一邊一張,瞧著還挺對稱美。一位著青衫戴斗笠的人在人群中慢悠悠的挪步,走到城門口看到大幅的畫像一頓,幾步上前瞧了起來。
光是看還不說,又不甘寂寞的跟旁邊站崗的官兵搭上了話,「這畫上人是誰啊,竟是這般丑。」
官兵斜了他一眼,開始趕人,「去去去,跟你沒關係,趕緊走。」
青衫人笑眯眯的又在畫像上停了一會兒,拋給官兵一句謝啦,說完就甩手出了虞州。這虞州不過是中部最弱的一支王族,它虛弱的頂著王族的王冠,壓垮了半邊的身子仍舊不知所謂。
今天下分九州,八王一城主。傳說掌管九州的仙人住在方寸洲之上,千百年間不分晝夜得注視著九州的一舉一動,九州之上若有人妄圖自行吞併,則會降下懲罰,九州之人皆不敢妄動。而百年之間再無人一睹仙人的真容,也沒人見過傳說中的方寸洲,這仙人的箴言也漸漸的失去了威懾的能力。於是暗懷鬼胎的人私下玩起了花招。
虞州三公子要被送到重浚不就是其中的一件,說好聽的是邀請到重浚的尊為貴客,帶著遊山玩水。但凡仔細想想就瞧得出裡面的貓膩來,這分明就是送到重浚當做抵押,求得虞州在九州存活的典當品。
除去重浚、遠水、長洹,其餘的五州一城都緊緊的挨在一起。出了虞州城,乞丐帶著尋念趕了大半天的路便瞧見了另一個城門口,高掛的匾額上寫著潼州二字。
虞州那邊還在全面戒嚴,乞丐大搖大擺的帶著他的錦鯉進了潼州城。一進城鋪面而來的熱氣席捲了一人一魚,潼州的夏天果真不是開玩笑的,乞丐沾了點草帽里的水往額頭上點了點。
「不要臉!」尋念被這人的不要臉驚到了,果斷不再忍耐,小嘴一張嘲諷道。
「我要是真不要臉就該把你扔到那人臉上,然後我跑掉。」乞丐不但不生氣還樂了起來,」用你點水我就不要臉了?」
「說說吧,你除了偷我這條美魚之外還偷了什麼。官兵都排著隊來抓你了。」尋念擺了擺尾巴,嫌棄道,「要不是你,我會滿九州的跑嗎?」
乞丐樂得更開了,穩准狠的嘲笑,「是啊,你這美魚就一條尾巴怎麼跑。」
尋念氣得吐了一串泡泡,在草帽里生悶氣。
「走,帶你吃頓好的。」乞丐頂著他那張每天都被自己丟掉的臉許下諾言,尋念不信不肯理他。沒想到,乞丐竟是真收起他的摳門來,從破口袋裡掏出一片金葉子進了一間客棧。
客棧老闆一瞧那金葉子興許腿都不聽使喚了,沒收錢就讓這不要臉的乞丐住下了,還備了一大桌子的好飯好菜,還打了一盆熱水給伸手闊綽的客人洗臉用。
乞丐只是擦了擦手,就上了桌子。那雙拿筷子的手看起來細皮嫩肉的,但筷子一遞一收之間,能瞧見他虎口處結了一層痂。很快,尋念便被滿桌子的菜吸引住了,再也不賞乞丐一個眼神。
「想吃?「乞丐夾了一筷子肉,讓筷子和肉在草帽上方飄過。
尋念咽了口口水,吐了一串泡泡。
筷子一轉直接送到了他自己的口中,還含糊不清的說著話,「等你有了人形再吃吧,現在這身體實在無福消受。」
尋念現在恨他恨得牙痒痒,游到一邊心無雜念去了。不成想不過一會兒,一個櫻桃被扔到了水裡,尋念和紅紅的櫻桃大眼瞪小眼,用嘴唇怯生生的碰了碰,然後大口吞下。
「等你找到十滴交頸血之後,就能隨便吃肉了。想什麼時候吃都可以。」
尋念有些困惑,她從沒聽說過,修成人身需要一種叫交頸血的東西。黑貓沒和她說過,山澗里的夥伴也沒跟她提過。
「那是什麼?」
「等見到了,我就告訴你。」乞丐故弄玄虛的不再提及修人身的事情。
這是尋念跟乞丐走的第十七天,乞丐只說了她要尋十滴交頸血,才能成人形。而交頸血是什麼,她還不知道。
夜裡尋念和草帽被放在木桌上,乞丐則逍遙的躺在床榻上。尋念突然覺得身子一陣不舒服,掙扎著睜開了眼睛,卻被自己驚到了。她現在正躺在木桌上,頭懸在外面,腦袋很暈,但她還是清楚的意識到了,她有了兩條腿還有兩個胳膊。
她興奮的動了動兩條腿,這回有了兩條腿總算能滿九州的跑,她想馬上邁開腿跑回徐緒身邊,告訴他,他是那尾紅鯉魚。
還沒等她亂動夠,黑壓壓的房間里,床上的人突然起身飛快的穿鞋子,拉開窗子往外看了看。
尋念這才注意到,寂靜的深夜被突如其來的馬蹄聲打破了,窗戶微合的縫隙間露出樓下的火光。尋念剛想喊乞丐的嘴馬上識相的閉上了,說她心虛也好,她總覺得現在樓下的這群人*不離十是沖著乞丐來的。
乞丐看了一會兒才注意到桌子上躺得板板整整的尋念,笑著說,「喲,你還會自己變衣服出來啊,省錢。」
本來一臉的求誇獎直接垮了下來。這人張嘴閉嘴都不討喜,他的爹娘是怎麼容忍他活這麼大的。
「咱們得走了,你這樣不大方便。」乞丐扶著尋念起了身,摸了摸下巴看著尋念說道。
尋念發現自己沒猜錯,樓下的那群人果真是來找乞丐的。她也只該如何,便沒張口,伸手在臉上畫了兩道,朝乞丐挑了挑眉。
「我也畫兩道不就成了?」說完,尋念就想往外跑。
「不行,還是不方便。」乞丐堅決不同意。尋念憤憤的撇了撇嘴,一臉的那你看著辦吧。乞丐勾了勾嘴角,手指往尋念眉間一點,屋子紅光一閃,什麼東西掉進水裡噗通一聲。
客棧房間的窗戶開了,桌子上留了一個金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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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飛奔了多久,尋念就在草帽里罵了多久。好生生的人身硬是讓乞丐給點沒了,她還沒怎麼體會做人的感覺,就被打回了原形在水裡吐泡泡。
直到罵得累了才睡了一會兒,再醒的時候乞丐仍舊在趕路,腳下生風,而她也淡定了許多。
「喂,」尋念大聲的叫了一聲,乞丐揉了揉被刺得生疼的耳朵,「你是不是把虞州城給炸了,他們這麼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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