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不知心底事(五)
"尋念姑娘,這話萬萬不能亂說。會毀了繁兒姑娘的名聲的。"張淵有些緊張,聲音也不自覺地提高了一些,說罷似乎覺得情緒有些過激。
他看到同尋念一起來的男子正在看他,他抬眼和那人的眼睛對上,笑著緩解方才的尷尬,"尋念這位公子是你的朋友?"
"嗯,"尋念樂呵呵的應了一聲,"我和他說你家的茶特別好喝。"
說著這話的時候,繁兒端著托盤走過來,她把茶壺放在了桌子上,她站在張淵的旁邊,肩膀緊緊得貼著張淵的肩膀,她的目光落在尋念身上,看了一會兒之後眉突然皺了一下。
她展開眉頭,側過臉看坐在尋念對面的九思,臉色又是一變。
"繁兒姑娘,這是尋念姑娘,那個是......"張淵笑著想打破四個人中間不知為何出現的沉默。
但可惜話說了一半,繁兒把茶杯在兩人身前放置好之後就走了,壓根沒理張淵,沒給他機會繼續說下去。
張淵不好意思得朝尋念笑了笑,有人喚他,他應了一生朝尋念兩人點點頭之後,走了。
"這繁兒姑娘真是奇怪。"尋念握著茶杯突然說了一句。
九思抿了一口茶,茶香味立刻湧進了身體,他盯著茶杯看,說道,"這茶不錯。"
"這幾日你在哪兒?徐緒怎麼樣了?"
"幫你取樣東西。"九思從袖子里取出一物來,那顆交頸血看起來很小,大概只有拇指蓋那麼大,九思的兩根手指夾著,感覺它隨時都要滾到地上。
"從哪兒弄到的。"尋念嘴角不可抑制的上揚,從他手裡接過交頸血,驚訝道,問完之後突然想到,隱隱的有所猜測,她問道,"徐緒和沁安?"
九思點了點頭。
***
重浚連日的陰雨天。
到處都潮濕的不像話。
沁安公主病亡並不是讓人們吃驚的,也許是因為所有人都知曉,沁安二十歲這年必然要與世長辭,所以事情發生之後,連落淚的人都很少。
那種從她出生就開始蔓延的悲哀,像小河的流水一樣,輕輕柔柔的,異常緩慢的,襲來,一頓一頓的刮著你的心,於是等到最後一擊的時候,疼痛變得不那麼明顯。
淚水早就流完了。這種絕望大概,沁安本人也體驗過,而且似乎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深刻。
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等她親自面對的時候沒有恐懼彷彿過了平常的一日。她起床梳洗,挑選簪子,想著身為公主要穿什麼樣的衣裳才好。
她把銅鏡扣下,身邊的陶玉把被子抱起來,她喚了一聲,"陶玉。"
"公主?"陶玉把被子放下,走到沁安的身邊。
"你覺得徐緒怎麼樣?"沁安伸手碰了碰眉角問道。
陶玉拿起梳子慢慢得幫沁安梳頭髮,沁安的髮絲很軟,她雖然握著,但總覺得會滑落。
"徐公子當然好了。公主不是說過徐公主救過你兩命,這樣的人怎麼能說是不好。"
陶玉說完,沁安並沒有說話,陶玉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公主怎麼想起問這個?"
"是了,徐緒很好很好。"
那天清晨,陶玉有些疑惑,不明白沁安為什麼突然這樣問自己。但等夜幕拉下的時候,她抹著眼淚被送往宮外的時候,她大概清楚了。
沁安病亡,而她被公主安排好送到徐公子的身邊。她邊抹眼淚邊從口袋裡拿出沁安留給她的字條。
上面只有六個字。
什麼都不要說。
沁安告訴她什麼都不要說。她往臂彎里埋了埋頭,失聲痛哭。
黑夜還沒過去。
山間有個女子敲了敲門,聽到裡面有人喊了一句來了,她盯著門抬手擦了擦臉頰上的淚。
徐緒推開門,看到陶玉先是一愣,他的視線越過陶玉看了看。像是在尋什麼,但似乎沒找到,他緩緩的說了一句。
"陶玉?"
***
"真是瘋了。"
尋念張了張嘴,半晌低頭說了一句,"九思能救她的對吧?"
寧禕勾了勾嘴角,笑了笑,"我說你這個白痴,這麼久還在鬱結這些問題。"
"我怎麼白痴了?"
"這幾次和九思生氣,都是因為這個對吧?"
被說中了,尋念也就沒吭聲。
"她自己的意願,"寧禕嘆了一口氣,"她選擇不被九思幫助。九思興許能逆轉生死,但他沒辦法左右這世上任何一個人的想法和選擇,你明白嗎?"
"真是對你沒辦法,你以後就會知道了。"寧禕看尋念一臉的不懂,他揉了揉額頭,突然覺得自己今天的話似乎有點多。想著算了算了,還是不要說出口為好,但有時候還有些為九思抱不平,如此一來話出了口。
出口之後看到尋念有些受傷的表情,瞬間又覺得是不是他自己太偏向九思了,畢竟尋念也沒有錯。
尋念看了寧禕一眼,她還是想不明白。誰不想活呢?九思如果願意,一定能把她救過來的啊。為什麼要說九思無法左右沁安的想法和選擇這樣的話呢?
解釋到最後,寧禕也拋出一句以後你就會知道了這樣的話來搪塞她。
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所有人都這樣搪塞她。
"小九兒,你真是自討苦吃啊。"寧禕閑不下來從尋念房間里出來就又進了九思的房間,一推門他便說。
九思知道寧禕說的是什麼意思。
準是因為尋念。在小客棧那邊出來,尋念的臉色就有些不對,許是因為他沒救沁安的事情。這個丫頭又在怨自己的了吧。
不久之前的那個道歉,九思一直都沒放在心上。他太清楚尋念的想法,也許她在那時候真的覺得自己錯了,不該這樣說九思。但尋念還是尋念,下一次碰到這樣的事情,尋念的反應還是會很大,那個道歉接受還是不接受都沒有什麼作用。
他該不該慶幸自己猜對了?
他說出沁安病亡的事情之後,尋念愣愣看著他,然後嘴角勉強得想往上提,但怎麼都提不上來。
"跑出來非要幫鯉魚成人形,這回好了,怎麼做都會被埋怨啊。"
"我看你是唯恐天下不亂。"九思偏過頭對寧禕說,"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剛從尋念房間里出來。"
寧禕舉手雙手投降,"好好好,你們吵,我是局外人,你們吵著,我不管了。"
門被關上,九思拿起桌上的銅鏡。
"東海的寧禕?"
仔細瞧,那銅鏡中竟是一個人影,方才聲音就是這銅鏡里的人發出來的。
九思淡淡的應了一句,"是他。"
"他都知道?"
"九思從未與他說過什麼。"
九思放下銅鏡,他偏了偏頭看向屋外。
***
小客棧越來越熱鬧了。
張淵和繁兒忙得不可開交。只有夜裡的時候,兩個人才閑一會兒。張淵煮了面端出來放在繁兒的眼前,看她眼睛發亮的看著面,他遞過去一雙筷子。
"嘗一嘗吧。"
其實還沒等張淵開口,繁兒就拿起筷子往嘴裡送了一根麵條。
"還是那麼好吃。"繁兒眼睛眯起來說道。
"還是?"張淵覺得有點奇怪,下意識的反問道。
繁兒注意到自己的失言,馬上又夾了一口,然後含糊不清的說,"說錯了,就是好吃嘛。"
眼前的這個姑娘很奇怪。
不過是花燈會上見過一次面,居然兩個人就在一起生活了這麼久。
而且眼前的姑娘興許是個福星,自從她來了之後,小客棧的生意越來越好。
"你為什麼不回家?"
"你問過我啊,"繁兒歪了歪頭,不明白張淵為什麼反覆的問這同一個問題,"因為家裡好黑,繁兒覺得孤單。繁兒在這兒,你會不自在嗎?"
被這樣問,張淵有些尷尬了,難道要說是的,他覺得不自在了。
繁兒白白給他幹活,這會兒客棧的客人多人,他過河拆橋一樣把繁兒踢走,怎麼想,他也不該做這樣的事情。
"沒有不自在。"
"那繁兒還要繼續住。"繁兒高興了,她不再說話埋頭吃面。
興許他是沒辦法把繁兒趕走了。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張淵這樣想道。
"來壺茶,老闆。"有人敲了敲門,張淵把視線拋過去。他眯了眯眼睛,站在門口的這個男子有些眼熟。
但又想不起是在哪兒見過了。他身邊的繁兒,身上突然一僵,不再吃碗中的面,她目光有些涼的看門口的人。
門口的男子笑了笑,自己進了屋,在窗口的位置坐下了。
張淵突然想起,這人是哪個了。他是上次與尋念一路來的男子,只是張淵想了想竟是上次沒有知曉他的名字。
"尋念姑娘怎麼沒來?"張淵只好這樣說道。
"她有點別的事情,只好九思自己來喝茶了。"九思笑著說道,他看了看繁兒面前吃了一半的面,"張公子和繁兒姑娘才吃晚飯嗎?"
張淵回頭看了一眼,"習慣了這個時間吃晚飯,不知九公子吃了沒,不若張淵也給九公子下一碗。"
"不了,就要一壺茶就好。"九思笑著拒絕道。
"好。稍等。"說罷,張淵進了后廚。
留下繁兒和九思在大廳了,繁兒早就沒了再繼續吃晚餐的想法,她站起來一聲不吭的往樓上走。
九思的笑聲從背後傳過來。
他問,"你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