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也來,空也去(四)

空也來,空也去(四)

雪緩緩的落在他的睫毛上,隨著他眼睫偶爾的眨動,與之貼得更近。他的嘴角淤青了一大塊,臉上還有零星凝住的血跡。他的佩劍被緊緊的握住貼在胸前,遵從主人的指令,閃著光恐嚇不遠處的女子。

「我就要告訴別人,」女子歪了歪頭,抱起肩膀,又離近了,鬆軟的雪在腳下咯吱咯吱的響。女子彎下腰,長發垂下幾乎要碰到男子的臉,嘴角一勾得意道,「你又能把我怎麼樣?」

男子把劍更往懷裡帶了一些,女子說話時候的暖流反覆的碰觸著他的臉,渾身的僵硬都貌似緩和了。這個距離太危險了,眼前的這個人也許會在下一刻出手扭斷他的脖子。他艱難的躺在雪地里往後挪動,嘴上還不忘發狠,四個字從牙縫裡逼出來,「把你殺掉。」

「哼,」女子鼻子里冒出一聲,不屑男子的威脅,扭過身手在嘴邊撐開喊,「喂,那個別人。人在這兒,快點,抬走抬走。」

「你……」

「我我我,我怎麼?」

「殺了你。」

「你是不是只會說殺了你,」女子看著躺在雪地里半死不活還想威脅她生命的人,抬腳作勢就把地上的雪往男子身上堆,「看如今這個情況,我殺了你還差不多。」

男子緩了口氣,嘴巴微微張開,白霧散在空氣里,依舊是抗拒的姿勢。女子單膝跪在地上,費力的拉起男子的一個胳膊,用力把他從雪地里拖了起來。

被拖的人萬分不樂意,扭動起來,嘴上還是殺了你殺了你。

「乖乖閉嘴。」女子手指在他嘴角輕輕一點,他就驚訝於真的發不出聲音了。他二十多年,從未見過這樣邪-惡的功夫。

「聽我說就好了。」女子扶著他往前走,風景快速的後退,雪好像也比方才大了很多,男子腦子裡迷迷糊糊的,也管不了那麼多奇怪的事情,女子的聲音倒是準確的進了耳朵,「我叫海滄滄,從今兒起就是你的恩人了。」

自顧自的決定了,海滄滄滿意的給自己點了點頭,偏過臉看了看男子,突然發問,「你叫什麼啊,不會是叫殺了你吧?」

「啊對,你說不了話。」好一會兒,海滄滄提了提嘴角,不知是故意的還是無意。

***

兩個小丫頭把昏死過去的男子抬上榻之後,立馬轉過頭看在桌子旁邊愜意坐著的海滄滄,不知如何是好的問道,「怎麼辦?」

男子的衣衫都和傷口粘在一起,強行拽下來,只會讓傷口的血越流越多。兩個小丫頭也不敢亂動,只是尋了一條薄杯子蓋在了他的身上。

海滄滄擺了擺手,嫌棄道,「好了,你倆出去,看好了別讓人進來打擾我。」

「小姐,你行嗎?」小丫頭將信將疑,沒走兩步便問道。

「不就和平時治療的一樣嗎,止血、包紮、上藥。」海滄滄說著往外推兩個不聽話的小丫頭。

「小姐!這回可是人啊,不一樣的。」

海滄滄使勁一推,利落的關門,拍了拍手,「人和山上的生靈,沒什麼不一樣,你們就等著瞧吧。」

任門外兩個小丫頭怎麼鬧騰,海滄滄也不理,摒除雜念在床榻邊坐下了。

大話放出去了,等到真上手的時候,是有點膽戰心驚。

***

空來山莊上的人都很佩服何言笑這個人,見到面的時候那崇敬都從眼睛里冒出來了。

何言笑在海滄滄的手下死裡逃生,傷那麼重還受過海滄滄的摧殘,居然沒能丟了性命。當天在地府門前逛遊了一圈,轉日就活了過來。

身上還隱隱作痛,衣服已經換成乾淨的了,傷口也上了葯。他慢慢的爬起身,打量四周,屋子中間有一個火爐,裡面的木頭燒得火紅,屋裡很暖和。

這是哪兒?何言笑敢肯定這裡他沒有來過。

昏死前的女子突然跳進了他的腦袋。

被救了?

海滄滄推門進來,後面跟著兩個小丫頭,一瞧榻上的人醒了,立馬說道,「你看,我說什麼來著。一定能救活的。」

「是啊,小姐。」小丫頭無奈的附和道。

現在山莊里誰不曉得。她們的小姐海滄滄差一點就把眼前這個人治死了,好歹是這人命大,連夜找了一個正經的大夫,如今是轉危為安。

「聽到沒有,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何言笑還是第一次見識到像海滄滄這樣的女子,恨不得旁人都去誇她,但也不惹人討厭。清醒之後的他,摸了摸腦袋,並不想順著海滄滄的話說,「這是哪兒?」

「空來山莊,」海滄滄挑了挑眉,「你現在還在空來山上。」

何言笑費力的撐起一個胳膊,海滄滄以為他是想要穿鞋就走不打算結賬,她又是給他地方住、又是草藥,哪有看大夫不花錢的道理。

「想走也行,把錢先還我。住宿的和平常山下的客棧一樣就好,飯錢免了,葯錢免了,看大夫是要給錢的。」

海滄滄一樣一樣的數著。

「我從來不賴賬,」何言笑抿了一下唇,又說道:「但我不是想走,我想留下。「

海滄滄難得的愣了一下,眼睛瞄到他跪在床榻垂頭的動作,傷口出血開始外滲,馬上給自己做完了決定,「好。」

***

就這樣何言笑在空來山莊住下了,在一家藥店幫忙。海滄滄是這樣對他說的,每日瞧見葯,對你養傷有益處。

何言笑若是十歲小孩,都不會信海滄滄這樣的話。不過藥店很清閑,他每天搬個板凳坐在藥店門口,拿本書看個沒完。有人來了,他尾隨著進屋幫忙抓藥。

不過半余月,何言笑就和空來山莊上下快一百號的人熟悉起來。

「何公子是遠水人?瞧著不太像。」藥店的老先生突然問了一句。

「我是潼州人,離遠水不遠的地方。」

「怎麼想著來遠水了,冬天常下大雪的地方,多冷啊。」

「逃命來了。」何言笑毫不避諱,笑著說了出來,「被追著跑得不要不要,也不曉得跑到哪裡了,稀里糊塗就來了。」

「我們小姐挺喜歡你的。」

何言笑手裡的動作一頓,聲音卡住了,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不然,她不會讓你留在這裡,而且不清不楚的就留下了。」老先生呵呵直笑,「老了,說話也不中聽,別在意。」

「沒有。我是該感激她,要不然在逃命的路上就死掉了。」

「你清楚最好。」老先生放下手裡的賬本,走到後院去瞧他的藥材去了,留何言笑還坐在門口,拿著書的手微微有一點抖。

又下雪了,空來山莊在空來山頂,抬頭往上看,總覺得腦袋尖挨上了白雲上,有點目眩。

手裡的書被抽走,何言笑回神看那人。海滄滄看了一眼書上的字,臉色瞬間一變,滿滿的嫌棄,「又看這本,看了多少遍了也不覺得膩。」

「書要多讀。」何言笑無奈解釋道。

「你每次都這一句話,這書頁都快翻壞了,你倒是從裡面瞧出什麼了,神仙還是妖精,仙女還是妖女?」

「瞧見妖女了。」何言笑定神看她。

「妖女什麼樣兒?」

「樣子啊,讓我想一想。」何言笑摸了摸下巴,竟真的思考了起來。海滄滄驚訝的挑了挑眉,等待下文,何言笑好一會兒才丟出一句,「和你一樣。」

「扣你工錢。」

「有飯吃就好。」

「不許吃飯。」

「我有嘴。」

「不許用嘴。「

「……」

「幹嘛不說話!」

「你說,不許用嘴啊。」

海滄滄翻了個白眼,沒再跟他吵架,拉過他的手臂往藥店外一拽,「走,下山買本新書。」

「怎麼老是要下山?」他這個在逃者實在太招搖,經常大白天在遠水裡四處遊盪。

「怕你成了山上的野人。」

***

時間過得飛快,如白駒過隙。天也暖和了起來,雪都化了。

海滄滄仍舊喜歡和何言笑膩在一起,他們讀一樣的書、吃一樣的糕點,除了睡覺不在一起,何時何地找見一個就能看到另一個。

「你不是說想知道我是多麼大的壞蛋,會被一路追殺到空來山嗎?」

海滄滄沒想到,何言笑會主動提起這件事。這件事,她很久之前問過何言笑,可是他隨便說幾句話就把她的話繞開了,她提過幾次見他不肯說就沒再逼他。

「朝廷上的事兒。以為得了幾場勝仗就什麼都好了,結果朝堂之上告我一狀,何將軍本三日就能將這些流寇拿下,卻生生用了七日,何將軍威風一時卻也要為潼州考慮。」

「剛開始我還不以為意,任別人怎麼說,我好好做就好。沒想著這不過是剛開始的一步棋,之後步步緊逼,後來在我家中搜出了反詩。我沒辦法只好連夜逃出潼州,他們早知我會如此,在半路上早早設了埋伏。」

何言笑說著握緊了拳頭,青筋暴起,隨後轉過頭來,問她,「你知道為什麼我要跟你說這些嗎?」

下意識的,海滄滄下意識的直到何言笑不會說出什麼讓她覺得喜悅的話,愣愣的看著這張用了幾個月就讓她十分惦念的人的臉。

「我要走了,要回去。」

「你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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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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