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也來,空也去(三)
昨天的一夜,睡得腦袋昏昏沉沉的,寧禕揉揉臉在客房門口伸了伸胳膊。現在時辰還早,他實在睡得忐忑,昨夜到底睡沒睡著他都不太曉得。
隔壁房間里的倆人倒是好,還睡得很香,連房門都還是緊閉的。寧禕貼著門縫看了看,什麼都瞧不見。壞心眼得扒開門縫,往裡看。
看完就傻了。屋裡床上沒人,地上也沒人。不可能啊,寧禕推門進屋不甘心得再次確認。
兩個大活人不見了。
***
冷,太冷了。
尋念能看到從她頸子下面往上飄的白色寒氣,她只能眨眨眼睛別無他法。尋念的屁股挨著地,身子靠著冰床,脖子微仰手臂被綁在身後。分明整個人被海滄滄一點就動彈不得了,這個海滄滄還不忘把她的胳膊綁好。
她十步之外的地上躺著九思,半個時辰之前海滄滄喪心病狂的割開了九思的手腕,血不一會兒就淌了整整一碗。九思軟趴趴的從頭到尾都沒吭一聲,半點動作都沒有。
海滄滄端著碗往冰床走的時候。尋念確信,這是她第一次瞧見海滄滄眼底有很濃的情緒,不虛於表面的情緒。
走得越近,海滄滄碗里血的味道也越濃。九思的血裡帶著一股清香味,腥味很淡,連血的顏色都看著很漂亮。
女人小心得扶起躺在冰床上無生氣的男人,左手環過他的頸子輕掰他的下巴,把整碗血都灌了下去。
吞咽的聲音在空蕩的山洞裡太清晰。尋念背對著兩人,憂心不遠處的九思。
九思這麼無賴,一碗血而已,死不了。尋念不住的這樣安慰自己。
心滿意足的海滄滄喟嘆著下了冰床,走了幾步注意到一直瞪視她的尋念,笑了,彎下腰說道:「說來,還要謝謝你。」
「跟他說你出事了,他就乖乖的跟來了。聰明人也有難得糊塗的時候。你說是不是?」
尋念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
「你太吵了,我喜歡安靜一些。」說著話,海滄滄發現食指上沾了幾滴血,她把食指拿到嘴邊,伸出舌頭舔光了上面的血液。
尋念感覺腹部一陣抽動,只要一想到這血是九思的,她就不由自主的抖,也更加痛恨眼前的這個女人。
因為這個女人,九思和她都要被困在這個山洞裡。
「來,你也嘗一嘗。味道真的很不錯。」海滄滄很大方的用小拇指沾了血,點在尋念的嘴角。
尋念死死的抿住嘴,但也沒挨住,有一絲跑進了嘴裡,一縷清香迅速捲住了她。好渴望。
「葯仙血的味道真的不錯吧,也許你這輩子都不會碰見第二次這種好事了。」海滄滄嗤笑了一聲,把碗丟在一邊站起身走掉了。
葯仙的血。
葯仙是什麼,似乎說的是九思。
九思說要幫她尋遍九州找到十滴交頸血,才能好好的修成人形。
海滄滄又說嘗到葯仙血是這輩子碰見的好事。
這個世界這個九州,比她所想象的要難以理解很多。身邊的人也是。
他們被一層層身份包裹,裹得密不透風,不是永遠保質就是悄無聲息的腐爛掉。
「尋念,還好嗎?」
九思的氣息不穩,說話時候能聽得出來用了極大的力氣。
尋念飄遠的思緒馬上就被扯了回來,下意識的回應,卻出人意料真的出聲了,「這話該是我問你!」
「我能出聲了,」尋念有點驚訝,身子也慢慢的不再僵硬,「手也能動了!你等我,我們這就逃出去。」
尋念努力的挪動身子,試圖離冰床遠一些。手腕的繩子系的不是太緊,尋念用上蠻力不一會兒就掙脫了。
「到嘴的東西確定不要了?」
死鴨子嘴硬,九思真是一身的爛毛病,「我看你都快到別人嘴裡了,還不走等著送死啊。」
尋念把繩子甩在冰床上,繩子好巧不巧就被扔到那男子的身上。尋念雖記恨海滄滄但跟躺著的這個男人無冤無仇,她躊躇了片刻,彎腰把繩子從他身上拿走重新扔了一遍。
她拍了拍手大功告成,想要功成身退,突然被從背後而來的一股力拉了過去,整個人撞到了一個冒著寒氣的軀體上。抓住她的這個人,十有*十剛才還躺在冰床下不能動的男子。
尋念本能的掙扎,掰開掐著她手臂的手指,尋念這時候別指望地上那個血人九思,全憑自己造化。
「別動,否則我掐死你。」那隻被掰開的手摸上了她的脖子,那哪裡還是手指就是鷹爪,用點力氣,她脖子就會乖乖的斷掉。
好漢不吃眼前虧,尋念不動了,又聽身後那人說道,「這是哪兒,告訴我。」
「你自己身在何處你都不曉得,一枕黃粱還是裝模作樣?」九思似乎又緩過來一點力氣,趴在地上也不忘關鍵時候插一刀。
尋念恨不得把九思那張嘴撕了,看他胡說八道。
男子的手又緊了緊,「你說,這是哪兒!」
「遠水,空來山空來山莊。」
「我在這兒多久了!」男子知道了答案反而越發的激動起來,他攤開手掌看著裡面的紋路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不知道,我們不過是昨天才到空來山莊。」
尋念被打量了許久才被推到一邊,男人乾淨利落的從冰床上下來,腿似乎有點軟幾次都要跌在地上。
「謝謝兩位相助,方才多有得罪。在下何言笑,日後有事可以來潼州尋我。我先走一步了。」
尋念攔不住他也不想攔他,全心都掛在九思身上,拖了身立馬撲了過去。
九思的嘴唇發白,袖子口沾著血跡,手腕處一道猙獰的血口,外面結了一大層血塊。
「留步,九思還要何公子幫一個忙。」何言笑剛醒來的凌厲已經散了,這時瞧起開讓人分外的舒服,「何公子做這件事,比天底下誰做都合適都簡單。」
***
「確定就這樣,這麼簡單?」尋念和九思靠在一起坐在地上,尋念仍舊不死心的懷疑道。「不然呢?」九思不以為然的反問。
「逃啊,逃出遠水去。」
「然後繼續被虞州追著跑。有時候我們需要面對敵人。」
「哦。」心裡仍舊覺得九思腦袋被驢踢了。
「寧禕現在哪兒呢?」尋念突然想起還有這個人物來。
「奪門逃命。」九思邊說邊笑。
「多麼聰慧的寧禕。」
「就您這眼神,寧禕聰慧?」
石階上傳來腳步聲,尋念往九思身邊靠了靠咽了口水。遭了遭了,讓人跑了自己還傻乎乎的等人來抓,真是笨的可以。
後悔聽九思的話留下,直接敲暈九思帶走該多好。
海滄滄一進山洞,臉色立馬就變了,並不是因為九思和尋念。她到底熟悉他到一種什麼程度呢?連他呼吸的頻率和心臟跳動的強弱都爛記於心。不用眼睛去看,那人就算是一團空氣,摸不著看不著嗅不到,她都能知道哪裡是他。
而這種讓她享受的感應,在今天分崩離析,就在除了她沒有任何人知曉的山洞裡。被兩個鴻蒙洲來的小孩子搞爛了一切。
這種刺骨的恨意,讓她毫不猶豫的伸出了手,狠狠的把九思的衣領拽在手掌里。
「他在哪兒!他去哪兒了!」
「他回家了。」
「回家?」海滄滄臉上的表情一瞬間是蒼白了,隨即她扭了扭脖子,「他確是想要回家。可現在他哪兒還有家,少騙人了。」
「他給你留了字條,你自己看便是了。信與不信你自己定奪。」
尋念把手裡的字條遞給海滄滄。
海滄滄幾乎是用搶的拿了過去,紙條差一點就要被扯壞,幸好尋念果斷的快速放手。
我本無意,後生雜念,如今空空了了。
我回去了,勿念勿尋。
這二十多個字,海滄滄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看得眼淚慢慢從眼睛裡面湧出來。
「空空??了了,空空了了。」海滄滄顫抖著扶住身邊的木桌做支撐。
「你??沒事吧?」尋念有點看不下去,但海滄滄似乎什麼都聽不見了。
「你倒是空空了了,無惦無念。」
「何公子說他不怨你。」九思這張嘴,該封!
「他還想怨我?」海滄滄邊掉眼淚邊笑,似乎聽到了極大的笑話一樣。
何言笑抽身抽得太快,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就一溜煙跑到好遠的地方去了。你惦記著他想著他,有時候像剛生下孩子的娘親,怕他難過怕他壓力太大又怕他生病。
而那個人午夜夢回的時候興許會做關於你的一些夢,一些回憶的片段,然後在第二天艷陽升起的時候,被抹的乾乾淨淨不留痕迹。
她們第一次見面時是什麼樣子的呢?是一年冬天,遠水的雪很大,尤其是山上。
空來山那時被奉為神山,熱鬧非凡,林子間有遠水人為祈福而留下的好東西。海滄滄喜歡這些東西。
那天早上下了很大的雪,一直不肯停。
大雪封了山,萬籟俱靜,只剩下她踩在雪地上的咯吱聲。不一會兒,她聽見了另一種虛弱的聲音,是人的喘氣聲。
很虛弱。
海滄滄本能的尋了那個方向跑過去。雪地里躺著個血人,他的眉皺著瞧見她的時候稍稍舒展開來。
一張口卻是實在無理,「不想死就別和任何人說你看見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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