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〇章
因為太過期待冬至晚宴,柏芷心裡頭因為邵氏那邊的毫無動靜而起的焦躁一下子消失了。
冬至那日,待到暮色四合,百官攜夫人入宮赴宴的時候,朱見深已從天壇祭祀歸來,換下祭祀時所穿的通天冠服,換上了土紅色緞綉十二章袞服,候在坤寧宮的正殿裡頭看著芳汀等人為柏芷梳妝。
柏芷的如雲青絲已被高高挽起,因是出席冬至晚宴的緣故,自懷孕以來一直都素麵朝天的她今日在臉上敷上了一層淡淡的脂粉,越發顯得杏眼明仁、雪膚花貌。
「娘娘這皮膚可真好~」便是在明亮的宮燈照耀下,柏芷的皮膚也尋不到一絲的瑕疵。上完底妝,正在幫柏芷畫眉的芳汀衷心贊道。
那是自然~坐在紅木椅上候著柏芷的朱見深微微一笑:自己的皇后可稱的上是冰肌雪骨,別說臉蛋了,通體的肌膚都柔滑嬌嫩,讓人愛不釋手......
「娘娘,別動,奴婢幫您貼上這珠翠面花。」就在朱見深想著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的時候,柏芷的妝容已經差不多完成,只待貼上珠翠面花了。
站在芳汀身側的春雨打開了一個精緻的紫檀木雕花小匣,裡頭靜靜躺著五事的珠翠面花。白色珍珠並青色翠葉的珠翠貼在柏芷清麗無雙的臉上,非但不損其嬌美容貌,更顯高貴優雅、端莊大方。
貼上珠翠面花,戴上金絲穿寶石珍珠排環並羅描金雲龍滴珍珠抹額,只要戴上那九龍四鳳冠,梳妝便算完畢。
高聳的九龍四鳳冠的冠頂有翠龍九條、金鳳四隻,冠身上部鋪四十片點翠鑲珍珠的如意雲,下飾大珠花十二樹並無數珠翠及垂珠滴。原是顯示皇后地位昭然的發冠,在朱見深眼裡卻只見擔憂。他看了一眼柏芷已經算不得小的肚子,一下子站了起來,走到柏芷身邊,用手掂了掂那九龍四鳳冠的重量。
「會不會太重了?」一想到這麼重的發冠等下要在柏芷的頭上戴那麼久,他心疼極了。
這可是皇后的禮服冠,便是再重,也得戴著。柏芷看著朱見深臉上越來越濃的憂色,反過來安慰他:「左右也不是很長的時間,等到百官參拜完畢、我帶著那些夫人們去內間飲宴,便可換下了。」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初初入宮就明白的道理,這幾年來更是有了無比深刻的體會。
欲安思命,必避其凶;欲達高峰,必忍其痛。
她知道朱見深對自己的寵溺縱容和偏袒,但她也不是寄生於他才能存活的嬌柔女子。要成為獨當一面、與他並肩之人,怎會連這頂鳳冠的重量都承受不了?
看著柏芷臉上下定決心的神情,朱見深幾不可查地嘆了一口氣,親自為她帶上了那頂沉甸甸但卻象徵著無上尊貴的九龍四鳳冠。
他自然知道她的堅韌能力,但有他在,她完全可以放下心來、將一切都交給他。只不過這個小姑娘倔的很,也不安的很,若這是她想要的,他自然會順從她的心意。左不過要梔子多照顧著她,等到百官參拜之後便立馬讓她換下這身冠服。
柏芷對著梳妝鏡看了看自己的妝容,滿意地點了點頭,在芳汀和春雨的攙扶下站起身,主動牽住了朱見深的手:「陛下,咱們走吧。」
她的頭上帶著重重的鳳冠,翟衣下頭的小腹高高隆起,方才還在心裡決定要順著她意思的皇帝陛下一下子摟住了她的腰,支撐著她往前走。
「你可真是......」柏芷斜睨朱見深一眼,卻對他的殷勤很是受用,「快些走吧。」
反正還在坤寧宮裡頭,他想怎麼樣,就隨便他吧......
柏芷想是這麼想的,但心裡頭的淡淡歡喜和安心卻忍不住溢了出來:他對自己一直都那麼妥帖、那麼照顧。
冠金圓頂、垂明黃緞的皇帝輿車就候在坤寧宮外頭,帝后兩人上輿,往奉天殿而去。
帝后既至,宴始。由儀禮司奏請,帝后聯袂而出。大樂立即奏響,待帝后升座之後,樂止。隨後鞭炮鳴響,皇太子上殿;四品以上文武官由東西入,立殿中,五品以下則只能立於殿下。
看著小小的太子殿下站在百官的前頭,坐在上座的朱見深與柏芷對視一眼,露出了一個默契的微笑。
這是太子殿下頭一回出席這樣子的宴會,他的一舉一動皆頗為矚目,百官們對他的關注甚至超過了高坐上首的帝后。
但是能讓賢相李賢也交口稱讚的太子殿下,自然不會叫這些人失望。
太子殿下年紀雖小,但一身氣度已現。只見他身著太子冠服袞冕九章、頭戴五采玉珠九旒、紅組纓,身量雖小,但卻有一種天成的威嚴,便是站在比他高上許多的大臣們前頭,也斷斷不會讓人看輕。
看著舉止有度、不卑不亢的太子殿下,莫說群臣們內心俱都萬分驚訝、讚嘆不已,便是帝后兩人,均覺自豪不已。
百官站定之後,由太子帶頭,齊齊向帝後行贊拜大禮。柏芷站在朱見深身側、一同接受百官朝賀,這已經是第四個年頭。她面帶得體微笑、從容有度地同朱見深一起受了眾人的禮。待到禮罷,她便帶領內外命婦入了奉天殿的內廳舉行小宴。臨走之時,朱見深抓住她手,在她耳邊輕輕囑咐:「快些換下這身繁重的冠服,不要累著。」
柏芷回了朱見深一個讓他安心的眼神,便在芳汀、梔子等人的簇擁下去了內廳。
能夠有資格入宮飲宴的,俱都是有一定品級的內外命婦們。柏芷坐在內廳上首,細細打量著恭恭敬敬端坐的夫人們,在比較偏僻的位置發現了身著金綉大雜花霞帔,頭戴珠翠妝飾並金墜子、風采依舊的齊妃。
那麼多低頭正襟危坐的夫人裡頭,就只有她悠閑有餘地抬著頭,朝著自己微笑。柏芷心裡頭泛起一陣暖意:齊妃仍舊是昔日的那個齊妃!
柏芷朝著芳汀看了一眼,芳汀心領神會地扶著她站了起來。
「本宮先去更衣,各位夫人不必如此拘束,且放開了飲宴吧。」外朝與內廷涇渭分明,後宮不得干政。柏芷為後這麼多年,對於朝堂上頭的事情的了解一向都是直接來源於皇帝陛下,與這些夫人們聊的一向都是些無關緊要的閑雜事情,絕不會向她們透露皇帝陛下的想法、亦不會多做試探。且她現在懷著身子,也沒有什麼耐心再和這些夫人們客套。
柏芷說出這句話之後,這些個外命婦們均都鬆了一口氣兒:皇後娘娘雖然一向平易近人,從不刻意刁難,但架不住聖寵長盛不衰,自身又氣度萬分。雖然知道她不會隨便刁難別人,但總是叫人忍不住心生敬畏。不過皇後娘娘現在的肚子已經越來越大了,看來今日這宴會能夠早早散了......
其實在各位夫人們看來,參加這宮裡頭的宴會,還真是比不得在自己府裡頭逍遙。雖然皇後娘娘只是笑盈盈坐在上首,也不會多說什麼,但就是叫人覺得束手束腳、不敢輕舉妄動,更別提說些家長里短、京中傳聞了。
聚會雖是交流八卦的絕好時機,但在宮宴之時絕不成立。
不過就當各位夫人們全都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快要離開的皇後娘娘突然又開口了:「袁夫人,本宮覺著你極投眼緣,是個靈巧人兒,正巧今日本宮身邊人手不夠,不若你過來幫著本宮一同更衣?」
柏芷此言一出,大家心中俱是一跳:在座的袁夫人可是有好幾位呢,皇後娘娘究竟點的是誰呢?
也有那些德高望重的一品夫人們大著膽子抬起頭暗自打量,發現皇後娘娘說這話的時候看著的一直是坐在角落裡頭的錦衣衛指揮使的夫人。
這位袁夫人是今年新封的三品命婦,大家只覺她美貌非常,但聽說出身不怎麼好,亦無人與她熟識。不過當看見她在皇後娘娘的注視下,仍舊不卑不亢地站起身、甚至是儀態萬千地走到了皇後娘娘跟前,夫人們在驚訝之餘,俱都忍不住在心裡頭贊了一聲好。
這位袁夫人的做派,可不像是京中傳聞的那般驕奢善妒、小家子氣啊......最重要的是,皇後娘娘特特將袁夫人叫出去,究竟所為何事?
夫人們心裡頭跟明鏡兒似的:皇後娘娘身邊眾星拱月、花團錦簇,得用的女官們可不在少數,怎麼可能會缺少伺候她更衣的人?
因此當柏芷帶著袁夫人離開之後,宴會廳內的夫人們也顧不得伺候著的宮人們了,一開始是竊竊私語,最後直接是一同議論了起來:「皇後娘娘這是何意?」大家都忍不住去看德高望重的李相夫人。
「娘娘不過是去更衣,很快就會回來的。」但李夫人卻一臉淡定,並沒有想要參與這個話題的意思。
就算皇後娘娘離開了,她的耳目卻未必離開。就算是心裡頭有再多的好奇,也不該在這個時候說出來。
看著李夫人安坐如山、面色淡定,那些個議論紛紛的夫人們臉上不由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哎,若是今日柏夫人來了,那該多好呀.....好歹也能詢問一二......
皇後娘娘此舉實在是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