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七章
春叢從坤寧宮出來的時候,已是深夜。這幾年來她陪著吳才人偏居重華宮,幾乎從未在這個時候還在重華宮外遊盪。方才帝后氣勢雖極隆,但她好歹是把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人總不可能一直為了別人活。
就算是宮內地位低微如螻蟻的宮女,也有想要往上爬的決心。
就算是當初吳才人於她有恩,可也不過是包裹著野心、假惺惺的饋贈。更何況,就算是真有什麼恩惠,她陪著她在重華宮度過了這幾年,也應該還清了。
這以後,她就要為自己活了。
春叢長長呼出了一口氣,雖前途仍舊不明,但心裡頭好歹是安定了下來,連帶著回重華宮的腳步都開始變得輕鬆起來;但坤寧宮內的帝后二人可是安定不下來,既要加派人手去查那小宋子,又要叫人看著春叢,甚至對之前派去盯著小宋子的暗衛的能力產生了懷疑。
人家都已經登堂入室、將有問題的東西充作花團錦簇之物呈上,他們竟絲毫沒有反應!
這一個冬至晚宴,他們這邊出現的漏洞實在太多,到了叫人擔憂的地步。但好在,總算是把那有問題的邵氏給弄出了宮。
然而這也只有皇帝陛下一個人的想法。柏芷仍舊是放心不下:「不成,我明日得讓母親進宮一趟,和她好好說說這邵氏的事情。」總不能為了自己方便,就讓宮外的兩家人之間生了間隙。
「那都是明日的事情了。」朱見深擁著柏芷,「夜色深了,你的月份又大了,快些去歇息。」今天這一天實在是發生了太多事情了,就算是自己都有些心力交瘁,更何況是挺著大肚子的芷兒?
柏芷點點頭,但仍舊是吩咐了梔子明日一早將接人的馬車遣到柏府,這才和朱見深就寢。
不過讓柏芷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柏夫人入宮,非但決口不提那被賜到宋家的邵氏,而是鄭重地交給了她一個窄扁的黃楊木匣子。
接過匣子的時候柏芷一頭霧水,突然覺得這場景竟是那麼熟悉,昨日自己不也方才將那裝著白玉芙蓉簪的匣子給了袁夫人么?且這匣子的形狀,更是與昨日裝著白玉芙蓉簪的紫檀木匣子的尺寸相差無幾。然自己當時的表情,可沒有自家母親這麼凝重又神秘。
「母親,這是......?」因著柏夫人的表情肅穆凝重,縱使約莫知道這裡頭可能會是一件首飾,可柏芷仍舊忍不住在打開前相問。
「早該給你的。」柏夫人的回答更是與昨日她回答袁夫人的話有異曲同工之妙,柏芷簡直覺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因為昨天對袁夫人說過那樣子的話,她更加清楚柏夫人說這話的神情、眼神到底意味著什麼。心裡頭情不自禁地冒出了畏懼甚至是敬畏的感情,柏芷雙手微微顫抖著打開了匣子。
匣子裡頭的東西她再熟悉不過,甚至自己的妝匣裡頭就有一支一模一樣的。又是那金鑲玉步搖!
「母親,這是什麼意思?」心奇妙地被揪了起來,悶悶鈍鈍的,連呼吸都覺得有些困難。柏芷心裡頭有個隱約的想法,這兩支步搖裡頭,藏著天大的秘密!
然柏夫人的回答卻叫她失望:「你先收好了,日後......可能會有用。」非但語焉不詳、甚至目光閃爍。但柏芷看得出來,柏夫人並不是在故弄玄虛。
「母親,您和菀姨都這樣高深莫測地將這兩支步搖交給我,我實在是一頭霧水。」柏芷苦笑,「就算有什麼隱情無法現在告訴我,好歹也告訴我關於這兩支步搖的來歷才是!」這兩位,還跟自己打啞謎呢!
柏夫人看著這幾年越發穩重老成的柏芷,在心裡頭暗贊:自己的這個女兒,實在是太過聰慧。若說待字閨中時還曾藏拙,那麼這幾年已經完全顯露了她的睿智和本事。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已經從依賴信任自己的那個少女變成了有主見有智慧、甚至要叫自己仰仗的一國之母。歷經了幾代人依舊無法解開的心結、怨恨和陰謀,或許真能在她手上化解。
雖然在瞬間的功夫裡頭柏夫人腦海中轉過無數念頭,但她最終只是對柏芷說道:「這對步搖,乃是宮中舊物。」現實不允許她說太多,要等到恰當的時機由柏芷自個兒發現箇中玄機。
柏芷一怔:「宮中舊物?」但她很快又問道:「是太皇太后賜給您和菀姨的么?」
柏夫人眼睛裡頭的讚賞幾乎無法掩藏,柏芷這問題正是問到了關鍵。心中雖是心潮起伏,但她仍舊是按捺住激動緩緩道:「自我和敬妃出生之時,這對步搖便一分為二,我倆各掌其中之一。」
柏芷深深皺起了眉頭:這又是什麼說法?說得好像這步搖是什麼信物一般......
這個念頭一出,她的心裡頭停跳了一拍:信物!
腦海裡頭似乎有個聲音在告訴她這個想法沒錯,萬千疑竇又隨之而來。別的不提,太皇太后對母親、敬妃甚至是自己的無比親近和照拂就讓人覺得十分疑惑了,更遑論這步搖既然不是太皇太后所贈、卻是宮中舊物,那究竟是從何而來的?
疑問實在太多,柏芷看著柏夫人,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好了,你將這收好便是。」柏夫人將柏芷手裡頭的步搖放回匣子裡頭,將匣子合上,又把它好生地塞到了她手裡頭。最後,她拍了拍柏芷握著黃楊木匣的手背,似乎是要撫慰她,又似乎是要給她力量。
心裏面疑竇太多,柏芷的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摩挲著黃楊木匣。有了一定年頭的黃楊木黃潤溫厚,有著像象牙一般溫潤的質感。漸漸的,柏芷不安的心情神奇般地平靜了下來。
關於這金鑲玉步搖,自家母親是不會再說什麼的了......柏芷索性將話頭帶到了邵氏身上:「昨日晚宴上,陛下將一個舞姬賜給了宋少將軍......」柏芷言語未盡,眼帶試探地看著柏夫人。
昨日冬至宴會結束的時候已經很晚了,自家母親又是一大早進的宮,也不知道知道這事兒了沒有。
事實上,這事情鬧得這麼大,莫說是與宋家締結了姻親的柏家,便是許多平民百姓們也都見到了宋夫人攔著那邵氏的馬車、死活不讓進府,甚至在頭腦一熱下還說了許多大逆不道的話,最後還是宋少將軍實在看不下去了,強行讓人將宋夫人「請」回府的。
而那柏少夫人也是當晚就收到了信兒,在今早向柏夫人請安的時候把這件事告訴了她,甚至求她在進宮的時候探探皇後娘娘的口風。
不過在柏夫人看來,這事兒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她進宮見柏芷,可不是為了打探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告知柏芷。
但現下柏芷這麼問了,她自然也就接下了這話茬:「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舞姬,娘娘不必掛心。」如果連這麼個小丫頭都應付不了,那是宋家沒有本事。
但柏芷卻搖了搖頭:「母親,你不知道那邵氏......」她將邵氏身中「紅顏老」、屢屢向朱見深邀寵之事告訴了柏夫人,但特特隱去了邵氏身後的另一夥居心叵測之人。
「若是不知道怎麼處理......」柏芷定定地看著柏夫人,「那邵氏可是身中劇毒之人,即使突然暴斃,那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若是想要去除後患,留著那邵氏可不行。
柏夫人沒有想到小小一個舞姬,竟能夠先叫宋夫人失了方寸,又讓自己的女兒動了殺心,始知這事兒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簡單。恐怕,也沒有柏芷方才說的那樣簡單。
「娘娘所言極是。」而她卻是要保證自己的女兒定無後顧之憂。
也好,這樣子的話,也去了一樁麻煩。
自己的兒媳婦雖然大方爽利,處理家事也頗得心應手,但終究是經驗尚淺,今晨眉間憂慮甚是明顯。
年輕人啊,還是得多多歷練才是。
柏夫人看著柏芷,眼中全是滿意。若是宋氏能有娘娘一半的聰慧和定力,那她也就放心把柏府交給她了。
柏芷與柏夫人在殿內議事的時候,宮人們都是守在殿外廊下,本應是極為清凈的環境,但今日廊下似乎突然有些吵鬧。
昨日發生的不快還在眼前,今日又除了這樣子的小岔子,柏芷方皺眉,想要訓斥廊下的宮人,突然就有人輕敲殿門,緊接著芳汀焦急甚至是帶了哭腔的聲音從外頭傳了出來:「娘娘!長公主和直哥兒受傷了!您......」
她話還沒有說完,聽到這消息的柏芷只覺腦內轟隆隆地響,連手裡頭的匣子也拿不穩、掉到了地上。
這是怎麼回事!?柏芷猛地站了起來想要出去看看長公主和汪直的傷勢,卻不想一站起來就雙目暈眩、頭腦發沉,最後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她最後看見的,是柏夫人大驚失色的臉和急忙上前攙扶自己的雙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