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魏師傅

冬越來越深，學校馬上就要放寒假了。

宿舍全部封門，公司卻要等到臘月二十九才放假，我只好在外面短租。這幾天忙著找房子搬東西，公司也是一堆事情。幾天沒休息好，眼圈都青了。

原以為提案交了，就可以安心等待批量生產，沒想到還要出製作文件。

我以前沒接觸過這部分，看著仇瑾發來的製作文件樣板，一頭霧水。金澤主要是做貴金屬設計，其他寶材都算輔料，所以我的提案也從單純的玉雕，修改成金底鑲玉蕊。工藝不再是單純的雕刻，還增添了鑲嵌。

再三思量后填寫好製作文件，我忐忑的敲開了秦勵雲的門。不是我要求助，而是沒有總監簽字，製作文件無法生效。

「請進。」他單手支在桌上，側臉看著我，「有什麼事嗎？」

本想放下文件就走，可是一看他眼角的疲倦，於心不忍就多了句嘴，問道：「你感冒好些了嗎？」

「好多了。」他身姿不動，保持著一個姿勢，像定住了似得，目光鎖著我不放。看得我低下頭望著地板，過了許久，秦勵雲才又開口，「你來，就是問我這個？」

「不是。」我這才想起自己來的目的，忙把手裡的東西交過去，放在他桌上。

他翻看了兩頁，眉頭微微皺起來，若無其事的問：「誰帶你做的？」

「沒人帶，我自己琢磨著寫的。」探頭看了看他停留的頁面，我有點不好的預感，怕他又像上次那樣突然發火。緊張的攥著手心，遲疑了好久，才補上一句，「我再修改一下，改天再來簽字吧。」

「你知道哪裡有問題嗎？」他沒有遞迴文件，卻也不怒。

「不知道。」我無奈的低著頭，這份製作文件我確實已經盡心，但不敢保證完全沒錯漏，思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了，「我去問問王棟吧，修改好了再拿來給你簽字。」

「她天賦一般，未必能看出所有問題。」他拿著文件端詳，眉心淺淺的皺出一道溝，「你給仇瑾看了嗎？」

「看了，仇經理說沒有問題。」

秦勵雲半天沒說話，一直皺眉看我的文件，「設計的東西，我也不是很懂，但總覺得那裡不對。這樣吧，我給你一個號碼，你跟他聯繫一下。」

說著，他伸出手來，跟我要手機。

輕輕一劃，屏幕亮了，秦勵雲訝異的看看手機，再看看我，說：「沒有密碼？」

「沒什麼不能看的，鎖著麻煩。」我順勢在屏幕上點了一下，閃出撥號頁面，說：「要不你用我的手機給這位打個電話吧，我貿然聯繫人家，恐怕不好。」

他點點頭，撥通了手機。

「喂，您好，魏師傅，我是秦勵雲。」他態度謙恭，明顯可以感受到語氣里的尊重。

通過我隔音極好的小蘋果，還是隱約聽得見對方說什麼，應該是個聲如洪鐘的老者。那邊大聲問了句「誰」，隨即又自己回答道，「哦，是雲娃娃呀，找我有什麼事啊？」

秦勵雲有點尷尬的看了看我，爽快的答應了一聲，然後開始交代我去跟人家學習的事情。

要不是提前知道對方是從事珠寶設計的，就憑這濃重的北方后鼻音，我幾乎要腦補出一場腰鼓表演來。

靜靜的聽完他們講電話，等秦勵雲遞迴手機，我才打趣他，「雲娃娃，你們談好了沒？」

他竟不生氣，也沒一丁點尷尬，坦然的看著我，笑笑說：「談好了，魏師傅讓那個女娃娃周六早上六點之前到他工作室去。超過六點，就下周六再去吧。」

「六點！也太早了吧。」我好不容易等到個周末，還要起那麼早啊。可是想想能學到東西，又幹勁上來，「沒關係，我能起得來。」

「去了之後，找一個大鬍子的魏師傅，把你的製作文件給他看看，如果他說沒問題，那就肯定可以。」秦勵雲又遞過來一個u盤，「這裡面是犀牛和配套的渲染軟體，你抽空學一學，想做引領潮流的設計師，必須會電腦建模。」

犀牛，我之前聽老師說過，是專業立體繪圖軟體，可以讓做好的設計圖360°翻轉，比常規的三視圖實用得多。可惜學校的教育總比實際落後，我只是聽過，並沒有機會接觸。

拿著u盤，心裡暖暖的，我抬頭瞄了一眼秦勵雲，正好對上他的目光。

他也在看我。

害羞的低下頭，我假裝在看手裡的u盤，說：「謝謝你啦。」

「怎麼謝？」

我臉上一紅不知道怎麼回答，卻想起上次類似的對話，就順勢借道，「好好工作，拿出最好的設計，就是對你的報答了呀。」

他眉梢一挑，斜斜的看著我笑，「不夠。」

這笑容實在太不尋常，眼角隱約帶一點瑰麗的神采，像是有一首長詩要誦，臨出口卻凝結住了，只留下這樣一段欲語還休的笑意。

我又喜又憂，喜的是他對我的態度果然與別人不同，憂的是公司規定。我不想離開金澤，更不想他離開。

「怎麼不說話了？」他問。

我遲疑了好久，終於逼迫自己說，「再想不出怎麼感謝了。要不，u盤你收回去吧。」

「怎麼突然不高興了？」他沒接，起身到我跟前，關切的說，「我剛才是逗你的，你我之間哪還用的上謝不謝。不過，你非要謝我的話，那就晚上陪我去試試菜吧。新開了一家餐廳，口碑不錯。」

我們之間的距離好近，近到讓我可以清晰的聞到他身上好聞的味道，近到讓我質疑自己的想法，想放棄堅定，撲倒他懷裡。

慌亂的後退一步，保持著僅有的理智，我急匆匆的說再見，轉身跑了。

胸口擂鼓似得跳，躲在樓梯間好久，才慢慢緩過來。

他在金澤有大好前程，這是他的事業，更是他的理想，我不能貿貿然攪亂。

回到研發組的工作區，仇瑾的辦公室門大開著，她見我經過，忙喊到，「唐米，進來一下。」

我剛關上門，她就湊了過來，拿過我手裡的文件翻閱，說：「秦總簽過字了吧，咱們明天就開始打樣。」

她翻到最後一頁，抬頭問，「沒簽？」

「恩，秦總讓我再改改。」

「這還改什麼呀，周總親自拍板定的，你靜心做了這麼久，我也看過了，還有什麼好不簽字的。」她前所未有的急躁，扶著我肩膀，說：「蠟樣、金樣，修修改改，怎麼也要一個月，眼看著春季渠道預定就要開始了，他沒說理由，就讓你再改改？」

點點頭，心裡五味翻轉，不知道該聽誰的。

仇瑾急促的嘆了口氣，說：「他做了多少年了，難道還不知道時間嗎！這樣三改四改的，耽誤了預定，銷售額受影響，對你很不利的。」

銷售額決定我是否可以留下，如果賣不好，我很可能在實習期結束之前被勸退。

被她這樣一說，我也慌了。可是想到秦勵雲淡定的神態，他顯然早已安排好一切，並不緊迫。我來回想了想，對仇瑾說，「他讓我改，就改改吧，細心一點總沒錯。」

仇瑾看看我，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無奈的笑著嘆氣，說：「看來這傢伙是真的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呢。」

我不解，繼續追問。

仇瑾不再回答，只是笑著說，「真愛難求，你只管好好珍惜秦勵雲的心思，不要多想。他的才華和能力，你不需要太拼。」

恍惚中，我好像明白了什麼。

心頭一震，不敢相信秦勵雲竟然不明不白的替我做了選擇。

我不願信，急忙拿出u盤辯解，說：「不可能，他剛剛還給了我這個，讓我好好學習建模。還介紹了老師傅給我認識。」

「哦？」仇瑾也疑惑了，皺眉想了一會，突然放鬆深情，笑嘻嘻的說：「你好好學，別白費他一番苦心。s市不光金澤一家公司，別的家早就開始用犀牛了呢。」

她拍拍我的肩，回到座位上，無奈的笑著說，「還想著培養一員得力幹將呢，沒想到被老同學先下手為強了。」

仇瑾擺擺手，示意我出去，「好啦，你快去學吧，後面的事情我來安排。」

迷迷茫茫回到位置上，我心裡一團亂麻。

從第一次面試，我就知道他強勢。雖然私底下相處的還算好，但他骨子裡是個冷感慢熱的人。我一直小心的和他接觸，不敢觸犯他的權威。

還以為關係有了進展，會多看到他柔和的一面，不想在最關鍵的時候，卻被這次遞進的關係束縛住了。他替我做了選擇，在我們都很看重的理想上。

他選擇堅持自己的夢想，強迫我放棄。或者說，暗示我放棄。

秦勵雲不簽字，製作文件就無法生效，雕蠟和打樣就要一直拖著，直到延誤批量生產，直到錯過春季預定，直到……

房間里的溫度並不低，可我渾身冷的發抖。

一陣陣寒冷從後背彌散，漸漸布滿全身，我覺得大腦都失去思考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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