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迴
「別白費勁了,紫皮小妞。」
正在凝神施法的諾莉兒.鷹羽被這聲突然從身後傳來的話語嚇了一跳,口中的禱詞為之一頓,架好的手勢也變了型。
於是,那株在回春術支撐下勉強紮根於爛泥中的甘露草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了。
德魯伊懊惱地重重嘆了口氣,隨即橫眉豎眼地瞪著正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的一個巨魔。
「你的禮儀和你的通用語發音一樣地糟糕。」她毫不客氣地批評道。
對方卻只是無所謂地聳聳肩,咧開長著一口發黃尖牙的嘴巴回了一個充滿嘲諷意味的笑容。
「你說的對,小妞,但就算把它們合起來,大約也沒有你的植物知識糟糕。」
諾莉兒紫羅蘭色的面孔在一瞬間因氣憤變得通紅,對任何獲得塞納里奧議會成員資格的德魯伊來說,這句話就像丟在紳士面前的手套。
但暗夜精靈控制住了自己。
她並不特別親近聯盟,但除了和部分牛頭人關係較好外,與部落也沒什麼情分——尤其是和巨魔。
更何況,她正處於死亡泥潭中最靠近沼澤鼠崗哨的邊緣地帶。
「你在侮辱我,巨魔,但如果你只是打算靠挑釁來宣示地盤主權,我不介意換一個地方。」諾莉兒冷冷地看了對方一眼,隨即把手裡餘下的種子放回了腰間的草藥包。
「換一個地方幹啥?」巨魔眯起了渾濁的眼睛,慘綠色的瞳孔不懷好意地直視著精靈。
「拯救這個快死去的湖泊。」諾莉兒頭也不回地拋下一個答案,抬腳就要往泥潭深處走去。
卻被身後傳來的話語止住了腳步。
「紫皮小妞,你只是在換一個地方繼續干傻事。」
「我不懂你是什麼意思!」諾莉兒猛地轉過頭來,她感到自己的耐性快要到達極限了。「我正嘗試把甘露草移種到這片泥潭中,它們可以吸收空氣中的水分並滋潤自己身處的大地,只要足夠的時間,它們可以把這裡變成一片可供其他動植物生存的沃土,甚至重新成為一片湖泊——」
「那不可能辦得到。」巨魔用沙啞而低沉的聲音打斷了她。
「為什麼?」心中的怒火令諾莉兒的面孔與言語都覆上了寒霜。
巨魔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用遍布深藍色符咒圖案的右手拾起了那株枯萎的甘露草,用三隻手指把它包裹起來,輕柔而仔細地捏碎,然後深吸一口氣,往打開的掌心一吹,這顆不幸夭折的植物便乘著一股來自破碎虛空的清風逝去了。
「它不屬於這裡,」巨魔的把望向天際的視線重新放回精靈身上,「它的軀體不屬於這裡,它的靈魂也不屬於這裡,而你卻要讓它根植於這片土地上,你真的懂得自己在幹什麼嗎,小妞?」
「我不得不這麼干,」諾莉兒毫不客氣地瞪著對方,銀眼中散發著的光芒彷彿要洞穿巨魔的瞳孔,「除非能找到有類似功能的本地植物,不然我再也沒有更好的方法來拯救這個地方。」
「拯救!拯救。拯救?我完全搞不懂你在說些什麼,小妞,這裡很好,為什麼需要拯救?」
暗夜精靈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巨魔那布滿皺紋與色斑的面孔。
「很好?你是故意裝瘋賣傻,還是真的老糊塗了?難道你沒有看到那些橫屍在污泥中的孢子魚?難道你沒有聽到那些三頭蛇因皮膚乾燥開裂而發出的哀號?納加們殺死了這個湖泊,把它變成了一片泥潭,你卻告訴我它現在很好!」
對於諾莉兒憤怒的指責,巨魔卻只是淡然地搖搖頭。
「這個湖泊,這個地方,它從來沒有,也永遠不會死去。它只是被改變了。這是它命運中的一部分,和河流改道、大地崩裂沒什麼不同。」
「我明白大自然有它的命運,巨魔,我的衣服與披風,」她指了指自己身穿的鷹羽裹胸與獸皮短褲,還有背上的樹藤披風,「正是這種命運下的產物。但發生在這個湖身上的事情,是不自然的!」
「告訴我,那東西有靈魂嗎?」
巨魔順著精靈高舉的手指,望向泥潭的邊緣。
儘管湖水已干竭,那台形狀奇特的抽水泵依舊佇立在岸邊,無數條如昆蟲觸鬚般的管道還不時地向飄浮著孢子的天空噴發著蒸汽。
「沒有,還沒有。」巨魔搖搖頭。
諾莉兒抄起手,換上了一副滿意的表情。
「但我知道納加有靈魂,」巨魔不緊不慢地補充道,「而且和你們的靈魂很像。」
「那又怎麼樣?」精靈維持著姿勢不變,臉色卻黑得嚇人。
巨魔神秘地笑了笑,沒有回答,而是走過德魯伊身邊,緩緩地往泥潭深處走去。
雖然仍在氣頭上,諾莉兒還是放緩臉色,面露疑惑地轉過頭問:「你打算去哪,巨魔,現在這個被吸乾的湖裡只剩暴躁的三頭蛇和餓得兩眼發青的真菌巨人,沒有任何清潔的淡水和能吃的食物,在裡面走得太遠對任何生物來說都相當危險。」
「噢,我是聽錯了嘛,什麼時候暗夜精靈也開始關心起巨魔的死活來了。」巨魔頭也不回地調侃道。
「我是塞納里奧議會的一員,我關心任何自然生物的死活。」諾莉兒下意識地擦了擦別起披風的會徽,「無論是一頭猛虎,還是一個滿口胡言亂語的老巨魔。」
巨魔突然轉過身,死死地盯著精靈。
「如果我和那頭老虎打起來了,你會怎麼辦?」
「想方法控制你,例如用樹藤纏起來,或者往腦門敲一棍,然後安撫那頭可憐的大貓。」諾莉兒毫不猶豫地答道。
「這可不公道,小妞。」巨魔皺著眉指了指自己兩根雕滿了圖騰的獠牙,「搞不好它的牙齒比我還要硬,還有四隻鋒利的爪子,比我厲害多了。」
「你是說自己已經老得連一頭老虎也對付不了了?」精靈挑釁地盯著對方發灰的亂髮。
巨魔炫耀似地晃了晃手中的法杖:「要是沒有我這第三條腿,那還真是有點懸。」
諾莉兒厭惡地觀察著那把用一隻連著手掌的前臂骨、一條脊椎與一根小腿骨所結合製作成的武器——只有三個指頭的手掌骨架上散發著不詳的黑芒。
「我還以為你們已經改掉吃別的智慧生物——甚至是自己同類的習慣了。」
「暗矛氏族確實放棄這麼幹了,在其他部落成員的強烈要求下。我可以理解,就像是那些跟你我都關係良好的、牙齒長在腦門兩邊的大塊頭們永遠也不喜歡人類看待他們眼光一樣,沒人能夠忍受那種被當作食物看待的視線。但是,我們唯一沒有妥協的習俗,是吃自己。」
精靈看上去快要吐出來了。
她忍住噁心仔細地打量了巨魔一回,驚訝地發現對方除了一條檔布外,幾乎全身都是骨製品:大紅鼻子上穿著三根骨釘,右耳上掛著足足十個用某種動物的小牙齒所製成的耳環,脖子上圍著骨雕項鏈,背上綁著四根腿骨鏤雕成的圖騰,腰間則掛著一圈用掏空的骨頭所改造成的藥瓶,甚至在一雙大腳丫上也覆有兩片骨甲。
「無論是杜隆坦還是貧瘠之地都是資源緊缺的地方,我們學會了就地取材。而說到材料,還有什麼材料能比自己身上取下來的更好呢?哈哈哈哈。」
「但這些掛在你耳朵上的小獠牙可不像是你身上取下來的東西,他們太小也太新。」諾莉兒用食指譴責般地指著對方青色的尖耳。
巨魔大笑起來。
「你那雙螢火蟲似的眼睛倒是很敏銳,但你也正好提醒了我自己的職責所在,所以我決定還是不要和你糾纏,儘快上路為妙。」話音剛落,巨魔轉身就走,將一臉不解的精靈留在了身後。
當群星在扭曲虛空中露出自己朦朧的身影時,巨魔再次轉過頭來。
他身後是一片在黑暗的粉飾下依舊面目猙獰的爛泥地。上面還殘留著他那只有兩個腳趾的大腳印,而在他足跡的後方,還有一串斷斷續續的淺爪印亦步亦趨地跟隨著。
「你的潛行技術簡直和初出茅廬的小崽子獵人一樣地糟。」巨魔對那行爪印的終點說道。
「但或許比你想象中要好。」精靈的聲音卻出現在他身後。
巨魔只是頭也不回地擺擺手,然後一屁股坐在了泥地上。
「在夜裡和一頭紫色小貓抓迷藏,我就算在年輕時也沒這個興緻。」
精靈臉帶得色地現出了身影——在巨魔的左方。
巨魔微微一滑渾濁的眼珠,面無表情地瞪著她。
「你欠我幾個答案,巨魔。」諾莉兒清了清嗓子后說,同時毫不示弱地回瞪著對方。
幾分鐘沉默的對抗后,巨魔輕笑一聲,移開了視線。
「諾莉兒.鷹羽,塞納里奧議會德魯伊。」精靈在巨魔身旁盤腿坐下,「巨魔,你的名字?」
「金祖.暗矛。巫醫。」
「好的回答,好的開始。」諾莉兒滿意地點點頭,「第一個問題,你來這裡幹什麼,金祖?」
「遊山玩水,老人家的愛好,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自尋死路也是老人家的愛好?」
「噢,或許你說的對。」巨魔誇張地聳聳肩,「奧薩,我曾經最棒的狩獵夥伴,一頭聰明得要命的迅猛龍,在發現自己老得實在無法與我一同狩獵后,就一頭衝進了滿是老虎地盤的叢林深處,隔天晚上,他的靈魂——他那矯健敏捷一如年輕時的靈魂奔回我身邊,與我依依惜別,然後縱身跳進了靈魂大河中,濺起的水花有老酋長去世時一半那麼高。」
諾莉兒冷靜地搖搖頭。
「動物們會殺死自己,那是因為他們清晰地預感到自己大限將至,但一個擁有足夠智能的生物,卻可以用任何理由去殺死自己,就正如他們可以用任何理由去殺死別人。」
巨魔欣賞地咪起了眼睛,「你終於說了句能讓我點點頭的話,小妞。所以我決定給你第一個答案:我來這裡為暗矛氏族找一片新的居所。我們的氏族在加入部落後正變得越來越龐大——或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龐大。更多更強壯的戰士,更多更繁茂的家庭,更多的小崽子,需要更多的地方去讓他們奔跑,讓他們成長。」
精靈卻繼續冷靜地搖搖頭。
「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巨魔。這片泥潭不像是能讓任何生物安居樂業的地方。」
「你說的對,小妞。」金祖嚴肅地看了諾莉兒一眼,「那我問你,難道杜隆坦像是能安居樂業的地方?貧瘠之地看上去又是什麼神仙樂土嗎?或許我還該向你介紹一下荒蕪之地與卡加斯營地?你或許會對我說,那些地方終究比這裡要好,但又能好多少?我們早已習慣居住在任何聯盟看不上的地盤了。」
「我不是沒有了解過你們的困境,巨魔。但你們不是已經有薩布拉金了嗎?」
「薩布拉金很好,但卻不夠大,尤其在你們的議會拒絕了我們徹底驅逐那些入侵沼澤的食人魔的提議,還硬把他們安置在我們營地北方后。我們不能佔中立的孢子人地盤,南邊則是重新分給了真菌巨人。現在,那片地方的發展方向只有東方滿是龍蝦人與納加的湖泊和那些章魚人的古迹。每一寸新地盤的代價實在太高了。」
精靈舉起手,擺出一個接受的手勢。
「夠了,我完全理解。那麼,下一個問題:你的那些耳環是怎麼回事?」
巨魔再次大笑起來。
「還能是怎麼回事,你們的小崽子們都不會換牙么?我把他們第一批獠牙中的一顆做成飾品掛在身上,就代表著我對他們負起了如同父親般的責任——儘管他們的爹都尚在世,這個世道太過艱險,一個小崽子需要兩個父親才能夠勉強過活。在我們的語言里,像我這樣的人被叫做『契爺』,而在通用語里,最類似的辭彙是『教父』,儘管我半點也不信什麼聖光。」
「『謝謝』你『詳盡』的解答。」諾莉兒沒好氣地瞪了巨魔一眼,「也就是說,一個老巨魔巫醫為了他氏族裡的小崽子們能有一個足夠大的新家,親身來到一個危險的泥潭中探索。聽上去還算合理。」
話音剛落,精靈就皺起了眉頭,「只有一個最不自然的地方:如果一個氏族打算開拓一片新的領地,他們又怎麼會只派一個成員前來偵查?」
「你看來很肯定沒有其他族人與我同行?」巨魔扯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我在夜裡看得比白天還遠,甚至在這個地方還能隱約看到沼澤鼠崗哨的燈火,但在我的視野範圍內,只有一個巨魔存在,那就是你。」
「好吧,基本上你贏了,小貓咪。」金祖掃興地一揮手,但隨即又神秘地把手背在身後,「不過我身上的確還帶著另一個巨魔。」
「你又在胡言亂語了,巨魔。」諾莉兒不屑地撇撇嘴,「好吧,你用妖術把他變成跳蚤塞到頭髮里了?」
「我的師傅,他以前倒是對我這麼干過,為了把我帶去當時的祖爾格拉布見識見識。但他現在已經死了,不過在去世之前,他留下了自己的一小部分靈魂給我這個關門弟子。為了紀念他,我時刻都把這個帶在身上。」巨魔抽出藏在身後的手掌,伸到精靈面前。
「噢,不,拿開拿開!」諾莉兒立刻神經質地揮舞著手臂。
那是用兩根獠牙與一顆皺縮的巨魔頭顱所製成的儀式匕首,其中一根長牙穿透了顱骨的後腦門,充當匕柄,另一根則被固定在頭骨的前方,成為匕刃。在頭骨空洞的眼眶中,竟然閃爍著兩團蒼白的火苗。
「夠了巨魔,我完全理解不了你們那種緬懷先人的方式,而且,別轉移話題。你得承認尋找新棲息地這個念頭完全是你的個人一意孤行,是嗎?」
「沒錯,就和你的虐種救湖計劃一樣。」巨魔攤開手說。
諾莉兒立即沉下了臉。
「我必須強調自己的想法是在獲得監護者哈穆特的首肯后才由我親自來這裡實行的。」
「你到現在還確信自己那個法子行得通,小妞?那你的垂耳朵兄弟姐妹和我那些毛茸茸的大塊頭盟友們都在哪?他們怎麼不來幫你救救這個你口中可憐的湖泊,就讓你孤軍奮戰?」金祖猛地把上身往精靈靠去,臉上的獠牙幾乎快要戳進對方的皮膚,「承認吧,精靈,你我都不過是獨行俠,懷抱著一個無人接受的理念,正打算做出一點成果好證明自己。但事實上,我們心裡都沒底,卻有強烈的情感在迫使著我們放手去干。這也是為什麼你要跟著我往這個泥潭深處走,儘管我反對你的想法,但我卻和你是一路人。」
暗夜精靈陷入了沉默。
夜,在不屬於艾澤拉斯的大地上依舊靜靜地流淌,有那麼幾分鐘,他們閉口不言,目光迷離,心中或許正在回想往事是如何改變著他們,並最終把他們帶到這裡。
像是從睡夢中驚醒,沉思中的諾莉兒忽然抬起她低垂的銀瞳,望向正仰望星空的巨魔。
「你仍然沒告訴我你的計劃是什麼,巨魔。你要怎麼把這片不毛的泥地改造成適合自己氏族的家園。」
「噢,」巨魔用沙啞的嗓音回應著,眼睛卻沒有離開過破碎的穹蒼,「那可真是說來話長,小妞。你願意當個薩滿嗎?」
諾莉兒一臉詫異地看著他。
「是我的耳朵豎起來了還是你的腦袋長反了?我完全跟不上你的思路。」
「邊吃邊說吧。」巨魔扯起嘴角神秘地一笑,「讓我秀給你看看薩滿祭祀都能幹些什麼,說不定你看完了就想轉行了。」話剛說完,他就閉上了眼睛。
精靈莫名其妙地盯著巨魔,但幾秒鐘后,她驚訝地發現對方身上密布的圖騰正散發著鮮艷的紅光,這光芒遊走於那些皮膚上的狂野線條中,最後匯聚在巨魔的眉心,在那裡,正好塗畫著一隻抽象的眼睛。
「我們都長著一雙活生生的眼睛,能看見活生生的傢伙,但若想要看到靈魂,那就必須換一種眼睛去看。」合著眼帘,金祖開始左右移動頭顱,用那隻特別的『眼睛』掃視著周圍——尤其是身下的爛泥地。
「你在找什麼?」
「靈魂唄。尤其是那些尚未離開軀體,或剛剛離開的靈魂。」
「然後?」
「找到了!」巨魔大喊一聲,往不遠處的地上一指。他把背上的一根骨圖騰抓在手裡,像長矛似地一投,正好穩穩地插在先前指定的地方。
瞬間,那附近的泥地像是個口袋般地被翻轉了過來,上層的泥地以圖騰為中心沉了下去,下層的卻又從邊緣上覆向中心。
巨魔興沖沖地奔過去,拾起了好幾個手掌大的貝類,分別聞了聞,把兩個較大的隨手一丟,說一聲爛掉了,便帶著餘下的與圖騰一起走回精靈身旁。
「食物。」他邊收起圖騰邊炫耀似地把最大的一個在精靈面前揮了揮。
「是生的。」精靈淡淡地補充道,「而且我吃素。」她說完在胸口一抹,變戲法似地拿出了一把果腩。
「這回輪到你在侮辱我了,精靈,我又不是那些牙齒長在頭頂上的胖野人,怎麼可能生吃?」巨魔憤憤地說著,邊把另一根圖騰插在了面前,這一次,從圖騰頂端冒出了火焰,溫暖的光芒在夜幕中開拓出一片小小的營地。
用那把模樣奇特的匕首撬開貝殼后——看來那不僅僅是一把儀式用具——金祖把它們輪流擱在圖騰頂上,一一地烤熟,期間還老練地不斷撒上腰間藥瓶里的各式調味料,同時他的嘴巴也沒停過,正在不停地數落精靈的飲食習慣。
「光吃素,這是發哪家子的神經哪?」
「我已經開始習慣你的語氣了,巨魔,但我還是得問問你吃素又有什麼問題了?」
「哈,什麼問題,不就像你愛說的,不自然唄。」
「哪裡不自然了?」
「我問你,小妞,你能吃肉不?」
「我不喜歡吃。」
「但你能吃,卻偏偏違抗自己的本能,那還不叫不自然?」
「我們既能吃葷也能吃素,我認為這代表著一種選擇。」
「狗屁選擇,要是我們光能吃肉或吃草就能好好活下去,那為啥我們不幹脆生來就只能吃一樣?我們兩樣都能吃,不就正好代表著我們必須都吃才能活得好好的嗎?」
「月神在上,我頭一天知道巨魔里也有律師。」
「啊哈,我的通用語師傅就是個人類律師,一個我們從人類城堡里逮回來的俘虜,挺好說話的一個人,要不是最後他嘗試遊說自己的綠皮看守釋放他結果被扭斷了脖子,我就該開始接觸法律知識了。」
「我拒絕再跟你交談,這是我們族人和人類接觸後學到的對付律師的最好辦——」
巨魔哧溜一聲吸走貝殼裡的蚌肉,打斷了精靈的發言。諾莉兒氣鼓鼓地瞪了他一眼,然後后別過頭開始專心享用自己的食物。
金祖幾乎一口氣掃蕩光了所有蚌肉,卻獨留下兩隻,放在自己與精靈中間,開始有一口沒一口地吹起氣來。
濃郁的香氣立刻包圍了諾莉兒。她先是裝作若無其事地啃著乾果,但沒過多久卻黑著臉轉過頭瞪著巨魔。
「你在幹什麼?」她冷冷地問。
金祖一臉無聊地回看著她。
「吹涼它們,留著晚點再吃。」
「我想你肯定不介意換一個方向吹?」她露出一個僵硬而危險的笑容。
「不介意,但為什麼?現在我也沒造成任何影響啊?你看我從來不會在自己的迅猛龍坐騎面前烤肉,怕饞壞了那可憐的畜生,但如果是我那些牛頭人朋友們的坐騎就沒關係,因為它們壓根對肉不感興趣。你的飲食習慣不也跟科多獸差不多嗎?」
諾莉兒像是泄憤似地幾口吞下手裡的果腩,然後做作地拍拍手。
「我吃飽了,現在請便!」
「噢,已經涼了。」巨魔將最後兩篇貝殼合起來,撕下一條細細的檔布將它們綁好,懸在腰間。「那麼,你想當薩滿了嗎?只是薩滿哦,巫醫不行,你的草藥學太差勁了。」
「敬謝不敏,而且,你打算等到什麼時候才回答我的問題,巨魔。」
「我的計劃,噢,對一個非薩滿教信仰者來說,這個計劃得補充點相關知識。」
「洗耳恭聽。」
巨魔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依著法杖開始了他長長的敘述。
「就像你們德魯伊關注夢境里的世界一樣,我們薩滿則注重於死後的世界——這麼說較容易令人理解,但事實上並不完全準確,生和死在薩滿教里並非是割裂或對立,而只是一個完整循環的兩個部分。我們相信有那麼一條大河,靈魂大河,它自宇宙誕生便存在,沒有起源,也沒有盡頭,並且有著無可計數的支流。正如它的名字所表示的那樣,無數靈魂,或者說構成靈魂的原始靈質匯聚成了這條雄偉的河流。它奔騰著穿越了無數個世界,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艾澤拉斯,還有我倆現在身處的德拉諾。」
「偶然地,當這條河流的轉過某個湍急的彎道時,它泛起了一股水花,這些水滴散落在無數個世界中,於是,生命便誕生了。」
「就像所有小崽子一樣,生命在他或她誕生的初期總是無知而脆弱的,但他們成長得很快,迅速地演變出各種形態,例如你,或我。但儘管我們那水滴般的靈魂被承載於活生生的軀體中,它卻總是眷戀著自己的本源:靈魂大河。所以生命總是短暫而易逝,當軀體失去活力后,靈魂便會出竅,並重新投入大河的懷抱。如果只是這樣,靈魂得不到補充,各個世界便會很快地再去失去生命的蹤跡。不過,就像軀體會成長一樣,靈魂也會隨著歲月與歷練而變得越發地強大,當一個生命越是堅強,越是智慧,越是執著,他的靈魂便會變得越發地巨大,而當這個生命逝去,他那龐大的靈魂在回歸靈魂大河時會掀起高高的浪花,並將新的靈質灑向各個世界。於是,新的靈魂便隨著舊的靈魂的離去而降臨在世上。這,就是靈魂的輪迴。」
「我不得不打斷一下,」諾莉兒困惑地眨眨眼睛,「你說的這些和你的計劃有什麼關係嗎?」
「沒有。」巨魔乾脆地答道。
但在精靈來得及發作前,他及時地補充道:「但這可以讓你懂得我是如何看待這個世界的。」
諾莉兒勉強地點點頭,算是接受了這個說法。
「接下來的這一段倒是和我的計劃有關。」巨魔換了個姿勢,繼續說了起來。
「我們相信萬物有靈,和元素甚至和大自然本身打交道,這裡面有一個問題:一個薩滿要如何與一座山對話?最簡單的方法是直接與山本身溝通,但那存在著風險,就正如元素們可以被視為一個整體但又可以分成不同個體單獨與我們交流,沒有一個薩滿能真正分清楚與他對話的是山本身還是整個大自然,這會導致許多問題,尤其是一些可以被山接受的局部地區改變對整個大自然來說卻是行不通的。這種時候,薩滿便必須找到山的具體意志承載體來精確地交流。在薩滿教中,這是一個被成為『主』的存在。那往往是一頭生活在山或其他自然地域中的生物,例如一頭峭壁雄鹿,山本身的意志寄宿在這頭生物身上,它便成為了山之主,薩滿與它交流,便等於是與山本身在交流。」
「主往往是它身處的動物群體中最強壯的個體,而降臨在它身上的地域意志又使它變得更大更強,還擁有一般生物沒有的特殊能力。啊,你多少已經能抓住我的想法了,精靈,對,這個泥潭或者說湖泊中也存在著一個主。」
「但在經歷了那麼大的變化后,你怎麼肯定曾經的湖之主還活著?」精靈急忙問。
「你是對的,主有可能死掉,它終究只是一個生命。但正如我曾告訴你的,湖泊本身並未也不可能死去,相應地,湖之主的身份也不可能會空缺,當原本的主死去,一個新的主便會緊隨著誕生——或者更形象地說,披掛上任。」或許連巨魔自己也沒發覺,他的聲調正變得越來越興奮。
「所以你打算和這個湖之主交涉,甚至控制它,以獲得這片土地?」
「沒人能控制得了湖泊本身,精靈,我們只能討價還價,嘗試去達成一種新的共生關係。正如你認為的,這個湖泊被永遠地改變了,但新的生態正在形成,而如果巨魔們能夠參與並最終成為這個新環境中的一份子,我們便贏得了一片實實在在的新家園。」
「我明白了。」諾莉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呼出。「既明白你的計劃,也明白你有多瘋狂。正如你們的族人祀奉那些動物神一樣,你正打算和一個古老而強大的概念打交道,沒有誰能預料得到會發生些什麼。」
「風險往往意味著機遇,小妞。我老了,在靈魂縱身跳入大河前,總想要為小崽子們做些什麼。你想想看,如果我失敗了,暗矛氏族只是失去了一個正變得越來越沒用的老東西,但要是我成功了,整個氏族會獲得一大片寬廣的土地。這筆交易難道還不夠划算嗎?」
相比起巨魔的興奮,精靈只是冷靜地搖搖頭。
「我只是更確信你是去送死,跟著你實在是個正確選擇。」
「哦呵,你是說打算阻止我?」金祖咪起了眼睛。
「目前沒有這個打算,但我不排除這種可能性。」
「很好,」巨魔抬頭看了看天空,「時間到了,我們出發。」
「現在?」精靈驚訝地說,「雖然無法辨認天色,但我能感覺到自己和月神的感應正越來越強,快要到午夜了,我們這個時候去尋找湖之主?」
「巫異時刻將臨。我總得為自己留點對話的資本。」巨魔沒頭沒腦地丟下一句,轉身就走。
它有足足足足十米長,四米寬,最中間的腦袋抬起來後有接近六米高,藏青色的鱗片上覆滿了銀色的水生植物,每個腦袋上都伸出三支威嚴的尖角,但三個腦袋靠近時,九支角就構成了一頂華麗的皇冠。但比起這些,更引人注目的,是它那三雙在夜色中透出紫紅光芒的眼睛。
「它真漂亮。」諾莉兒讚歎地看著眼前的龐然大物。
巨魔卻在她身旁愁眉苦臉地嘆氣。
「這可真不好搞。」
「又怎麼了?我覺得湖之主比我想象中還要美,看看它那些角,簡直是天然的藝術品。」
「精靈,你以為它寄身在這麼個大傢伙裡邊是為了什麼?我敢說納加乾的事情還是把它給惹惱了。」巨魔邊謹慎地觀察著湖之主邊搖頭晃腦地抱怨著。
「我記得你說過那是它的命運?」精靈諷刺地反問。
「那是,但換成是誰被搞這麼一下也難免不高興,感情這東西可不是命運就能壓得住的。」
「那你現在打算幹什麼?」
「我倒比較想知道它打算幹什麼。」
在巨魔與精靈面前,湖之主——一頭巨大的三頭蛇從泥潭的正中央的最後一個水池處抬起了它的三個腦袋,直直地盯著兩個不速之客——尤其是暗夜精靈。
「讓它冷靜點,小妞,你們不是最擅長干這個么?」巨魔邊說邊將扭動著法杖的中部,杖頂上的三根手指猛地合攏,構成了一個鋒利的矛尖。「讓它的宿體冷靜點,把它的爪子和牙齒都收好。」
「我,我試試。」諾莉兒不太肯定地擺出了施法手勢。
但在她來得及念出任何一句咒語前,三頭蛇的左頭突然鞭子似地迅速朝她撲去。
緊急關頭,精靈感到自己被猛地推了一把,然後狠狠地摔在泥地上。她就勢一滾,然後手一撐腰一挺重新站了起來。
警惕地快速環視一周后,諾莉兒發現湖之主已收回了頭顱,而巨魔則站在離她近十米遠的地方。
他的左手幾乎完全消失了,只餘下從肩部延伸出的一根斷裂的骨頭。
「你的手!」
「把注意力放在它身上,精靈!」巨魔目不斜視地大吼道,「我這輩子已經丟過十幾根手臂,不在乎多那麼一根!」
話音剛落,三頭蛇另一側的腦袋又再次抽向精靈。
這次早有準備的德魯伊躲開了,她躍向空中,一個靈活的翻身後化為大貓輕巧地落在泥地上,隨後朝左邊快速地衝刺,讓緊隨而來的毒液打了個空。
「為何它好像一直在針對我?」在又躲過而來幾回攻擊后,精靈發現自己又來到了巨魔身旁,對方已經用藥粉為傷口止了血,還把自己的血液塗滿了手中的武器。
「你的靈魂,或許和納加有某種相同之處。」
「什麼!」
「現在不是討論的時候——蹲下!」
巨大的尾巴從他們頭上掃過,帶走了金祖一蓬灰發。
「專心躲開它的攻擊,吸引住它,我來想辦法控制局面!」巨魔大吼著再次推開精靈,一隻大腳隨即踩在了他們中間。
諾莉兒想要出聲反對,但卻被湖之主的攻擊逼得離巨魔越來越遠。
她化身為一頭金黃色的雌豹,在泥濘的土地上艱難地全力奔跑著,險險地躲過三頭蛇一次又一次威力巨大的撲咬與噴吐,有那麼幾個瞬間,她覺得自己快要支撐不住,想要轉頭甩下一切落荒而逃。
但她沒有逃。
然後,在一次閃避的瞬間,諾莉兒再次看到了巨魔,他竟然不聲不響地攀上了三頭蛇的背部。
用兩隻腳勉強穩住身體后,金祖高高地舉起了自己的武器,重重地往下一插。骨制的長矛異常地鋒利,竟然穿過厚厚的水草與堅固的鱗片,刺進了湖之主體內。
這並不足以對巨大的生物造成像樣的傷害,但緊接著,一個模糊的巨魔身影出現在三頭蛇身旁,他身披合體的皮甲,手持堅固如鋼鐵的木矛,身材有金祖三倍那麼大。他也高高地舉起長矛,閃電般地刺向湖之主的背部,落點恰恰便是金祖刺中的地方。
他的刺擊並沒有造成任何物質上的傷害,但三頭蛇卻被一股抽象的力量狠狠地釘在了泥地上。
諾莉兒停下腳步,獃獃地看著這一切。
「我不能控制它太久,想法子困住它,精靈,快!」巨魔的高喊驚醒了精靈,她迅速從種子袋中掏出大把的荊棘種,邊念念有詞邊用力撒在三頭蛇身下。
粗壯的荊棘在下一瞬間破土而出,開始緊緊地纏繞著湖之主巨大的身軀。
三頭蛇頭一次發出了憤怒的咆哮,它用驚人的力量掙扎著,卻仍被巨魔的虛影壓制著。但隨著它身體的翻騰,被金祖說呼喚而來的暗矛先祖正變得越來越黯淡。
精靈又撒了一把種子。
而仍然站在三頭蛇身上的巨魔正艱苦地穩住身體,並咆哮般地念著咒語,然後將一根骨圖騰遠遠地擲向湖之主長長的尾巴。
代表著大地的圖騰穩穩地插在泥地上,隨後,一條泥土構成的大蟒蛇從大地中竄出,立刻捲住了三頭蛇的尾巴。
湖之主的抵抗略略變弱了。
金祖依法炮製,將第二根代表著火焰的圖騰投到了三頭蛇的左方,一條由火焰組成的眼鏡蛇大張著毒牙,一口咬住了湖之主左邊的頭顱。
而在三頭蛇右邊的水圖騰中,則湧出了無數細如髮絲的小水蛇,從鱗片的空隙中侵入,制住了右邊的頭顱。
最後,代表著風的圖騰落在了三頭蛇的正前方。一根由氣旋組成,帶著角質環的蛇尾巴持續地顫動著,劃出玄妙的軌跡,魅惑著湖之主正中央的蛇頭。
諾莉兒撒下了最後一把種子,操縱著荊棘死死地捆住了三頭蛇的身軀與雙腿,然後氣喘吁吁地看著同樣一臉疲態的巨魔。
「我們該拿它怎麼辦?」
巨魔發出了一陣嘶啞的笑聲。
「你以為我們贏了,小妞?我們現在連控制局面也算不上,它隨時會打破控制繼續把我們兩個打得屁滾尿流。」
精靈看上去連反駁的力氣也沒有了,只是用無神的眼睛瞪著巨魔。
「好吧好吧,我也沒心思去想別的法子,站遠點小妞,現在我該讓你看看巫醫能幹些什麼了。」話剛說完,巨魔便開始沿著三頭蛇中間的脖子往上爬。
他用尚完好的右手與雙腿配合著,一步步艱辛地往最頂的蛇頭挪動,左肩處凝結的傷口在劇烈的身體運動中又開始滴滴地往外滲血。
三頭蛇的身軀仍不時在抖動著,彷彿隨時都會掙脫身上所有的束縛,而暗矛先祖的虛影,已經快稀薄得要融入空氣中。
金祖到了。
他抓著一隻尖角,將佝僂的身軀騎坐在三頭蛇巨大的頭顱上,然後用顫抖的手臂抽出了別在身後的儀式匕首,高高舉起。
然後迅速而堅決地插進了自己的右眼框里。
在遠處看到這一幕的諾莉兒倒抽了一口涼氣。
但巨魔並沒有殺死自己,他只是用匕首刺穿了自己的眼睛,並用力地一抽,將連在匕刃上的眼珠扯出了眼眶。
「VooooooooooDoooooooooo!」高喊著巫毒之名,巨魔巫醫將他再次高舉的匕首插進了湖之主的頭顱。
整個死亡泥潭,都在這一瞬間陷入了寂靜。
所有的聲響都消失了,三頭蛇的身軀停止了掙扎,巨魔維持著插入匕首的姿勢,而諾莉兒則屏息靜氣地看著這一切。
在靈魂大河上,一場更為劇烈的爭鬥正在展開。
暗矛先祖再次舉起了他的武器,投向的,卻是一個無邊的黑影。
那便是湖泊的意志、泥潭的意志,它還曾是山峰的意志,谷地的意志,火山的意志與河流的意志。它是那麼地古老,在德拉諾誕生的那一天它便存在至今。
有那麼一會兒,巨魔們的先靈彷彿佔據著優勢,他投出的長矛帶著熾烈的光芒,每一次都消融著黑影的身軀。
但沒有那個生靈靠長矛征服過大地。
於是,無論是暗矛先祖還正維持著法術的金祖都絕望地發現,他們對湖泊的傷害,都被返還到自己身上,隨著力量的消耗,他們都在縮小,而湖泊的意志,卻始終都要比巨魔之靈巨大得多。
但先祖的攻擊漸漸地失去力量后,黑影開始緩慢而堅定地向他壓去,巫醫的失敗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諾莉兒看不到這一切,她只是擔憂地看著老巨魔,注意到無數在他淺青色皮膚下暴突而出的青筋正痙攣般地搏動著,瘦削的軀體間或不自然地在抽動,而一雙出神地盯著虛空中一點的綠瞳則因充血而變得鮮紅。
這令她感到不安,卻又無能為力,唯一能做的,便是對巨魔正血流不止的左肩施放癒合術。
最後,她不抱希望地把目光投向了翡翠夢境——德拉諾並非是艾澤拉斯,這裡沒有綠龍,也沒有另一個與現實交疊的世界。但她確實朦朧地看到了一些東西,一個巨大的漩渦正高速地攪動著,而一顆明星,則正在其中心不屈地閃爍著。
突然,有某種波動強烈地衝擊著她的靈覺,迫使她往盤牙水庫的方向望去。一個身影正從湖面上冉冉升起,用一種飄渺的身姿往裸露在虛空中的月球飛去。
諾莉兒強烈地感覺到那並非是現實中的情景,漂浮在空中的是一個非實體的存在,一個靈魂。她有著暗夜精靈般矯健而又柔美的身姿,和一頭長而濃密、如一團黑雲般的烏絲。精靈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喜悅與解脫。
然後,巨魔劇烈的咳嗽立刻奪去了她的注意力。
「你,你……你還好嗎?」
「不好!」抽空應了一聲,巨魔又鼓著嗓子咳出了好幾口血沫,才終於喘過氣來。「一點也不好,剛才差點就要歇菜了。」
「但你還活著!不過湖之主卻死了。」精靈有點驚訝地觀察著三頭蛇,發現它已經停止了呼吸。「你用了什麼方法殺死了這個湖的意志?」
巨魔厭煩地揮揮手。
「什麼殺殺殺,就跟你說這湖這泥潭是沒法死的,這個大傢伙斷氣了是因為湖的意志離開了它的身體,使它喪失了神性,於是我們之前那些原本只能用來制服它的手段便把它給幹掉了。」
「那麼說你擊敗了湖的意志?」
「我本來倒是打這個主意,可當我的氏族先祖一跟它對上,我就知道自己還是小看它了,漫長的年月給了它無與倫比的力量,不是巨魔短短的歷史能夠對抗得了的。」巨魔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算我走運,瓦斯琪,那個納加們的女頭兒被幹掉了,靈魂在回歸大河時鬧出了好大的動靜,但最重要的是湖的意志認為它最大的仇人——那些納加頭兒們都被解決了,於是它便不需要再與你算賬,也沒理由再和擋在它面前的我對抗,所以它便乾脆的撤退到另一個宿體身上。」
「也就是說我們基本上是逃過一劫了?」
回答精靈的是突然響起的機件運行聲與彷彿數千頭雷獸奔騰過大地時所產生的轟隆聲。
在他們來得及反應前,奔涌的水流瞬間吞沒了他們。
從盤牙水庫中歸還給死亡泥潭的水或許比原來的還要多,湖水漫過了原來的岸沿,有部分從順著坡度較低的土地流向破碎的大陸邊緣,並潑灑到無底的虛空中。
為了拉住被水流中的碎木砸暈了的巨魔,諾莉兒化身而成的海豹差點也被衝出了湖岸。
她艱難地把金祖拖到岸上,擔心地探了探他的心跳與呼吸。
他還活著,而且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把兩片魚鱗貼在了自己的鼻翼上——這令他可以在水下呼吸自如。
相比起基本上毫髮無損的暗夜精靈,巨魔的模樣看起來很凄涼,他失去了左手和右眼,皮膚下還顯出一塊塊血斑——那是狂暴狀態的後遺症。
諾莉兒略帶歉意地理著金祖那一頭濕透后仍舊凌亂不堪的灰發。
「你該不是打算趁我沒醒偷偷地說對不起吧?」巨魔突然睜開了眼睛,用慘綠色的瞳孔盯著精靈。
「我可不打算道歉,雖然事情變成那樣有我的責任,但那是不可預料的。」諾莉兒紅著臉辯解道。
巨魔仍然盯著她。
「你看什麼?」
「我忽然發覺你看起來並沒有多高興。」
「有什麼好高興的?」
「這個湖泊,正如你不停念叨的那樣,被拯救了,你的目標實現了。」
「那又不是我努力的成果。」諾莉兒淡淡地說。「不過這倒正好證明了你的觀點是消極的,巨魔,塞納里奧議會瓦解盤牙水庫納加勢力的決定被證實是英明而有效的。如果我們不去做,這個世界是不會改變的。」
巨魔用右手支起上身,重重地搖了搖頭。
「我倒覺得那也不過是命運的一部分,這個湖泊涅槃輪迴中的一環,一切在冥冥中都自有安排,我們只是在做自己該做的事情而已。」
「我可不吃你這一套,以後我還是決定走自己堅信的路。才不管命運是怎麼安排。」
「難道我們不都是那樣地活著嗎,精靈。」巨魔看著她,又再次狡詐而智慧地眨眨眼,「這就是生命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