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死灰
日頭不早了,熱鬧了一天的富貴酒樓,慢慢恢復平靜。開始準備收東西打烊,櫃檯內的文成算過賬后,把賬本理理好、銀錢點點清。
抬起頭,正要對早收拾好桌椅、碗筷,站在櫃檯前的文憶說話。卻發現店門口處,來了一名不速之客。對於他,文成真是不甚其煩:這個周瘋子,真是陰魂不散啊!
自打上次文憶替她辦過一次生辰筵席,周元風來酒館的次數更勤了。那次宴會,文成信守諾言,自始至終未出現過,當然是在文憶、周元風的視線範圍內。
可惜事情還有另一版本,文成——文掌柜,對於留下來真正操辦宴席的張師傅來說,那是不想再多瞧一眼的人。十幾道菜,就他一個人做,菜是文憶幫忙一起洗凈、切好,可一道菜真正的精髓在油鹽醬醋、火候力度,十幾道菜下來,不亞於一場比武操練。
這時候,若在旁邊有一隻蒼蠅不停的轉悠,「嗡嗡嗡」……命令打聽酒席上的細節,張師傅迫於威脅,不得不豎起耳朵監聽,再來回話。店主人意圖把他好好的一個廚子訓練成探子,真叫人痛不欲生。
「什麼?」竟然只有他們兩個人,文成簡直是火冒八丈,這個周元風真是不安好心。脾氣壓抑不住了,捋起袖口,急吼吼的要出去,把文憶帶回來。
可剛跨出一步,便被一把拽住,張師傅唯唯諾諾:「掌柜的,文憶小姐交代了,叫我看著,不許任何人打擾周公子生辰宴。否則我拿不到晚上的外快不說,還會扣了我今日的工錢。」
一聽這話,文成一下子,變成了霜打的茄子——蔫了。任何人?富貴酒樓大門都關上了,哪裡還有什麼其他人?這話明晃晃是針對她文成說的。
要是周元風說的話,文成肯定是不加理會,還可能反其道而行:你不讓我去,我偏去。可是,阿憶,她是暫時不敢去招惹。傍晚時分,說了那些過分的話,現在想想,都覺著無言以對,更別說義正詞嚴的去教訓人了。
料事如神?其實是文憶早就看穿文成「兔子急了會咬人」的特質,專門為了刺激她而特地所作的安排。以文成的性子,周元風這個事,她不摻和一腳,才真叫見了鬼。說不定,現在正躲在哪個角落聽牆角呢。心隨意動,眼睛不時往四周瞄上一瞄。
所以說,文憶若去算卦應該也是不錯的。當然,卦象占卜,指定人選只有一個——文成。此刻,文成正窩在後堂與大廳之間的門後面,豎起耳朵,貼著門,想聽清兩人在聊些什麼。
心裡作出一個決斷:一旦、萬一、只要周元風口不擇言,說出什麼冒犯的話。她就衝出去,保護文憶。可是,蹲了半天,腳都麻了。聽來聽去,也就那幾句:感謝啊、祝賀啊、讚美啊……
「切,毫無新意,純粹是沒話找話說。」文成嗤之以鼻,突然,又反應過來:「你還想聽到什麼啊?」簡直想給自己來盆冷水清清腦子。
文成裝作兩手開工,輪流抽打自己的雙頰:「那裡面,一個是花錢如流水只會討女人歡心的小白臉,一個是你心心念念要呵護的寶貝妹妹。」
想想都要抓狂,作為一個好姐姐,怎麼能容許這樣一個不學無術、花言巧語、面目可憎、心腸歹毒的人跟自己的妹妹在一起。
額……為了給自己找借口,莫須有的給周元風安了一堆罪名。終於可以義正詞嚴的站起來、去解救文憶了。剛要摸上門把,又被人拽住。你說說,你一個廚子,燒菜、上菜就好了嘛,老管別人閑事幹嘛?文成真是哭笑不得:「又怎麼了,張師傅?」
張師傅此時確是一個頭兩個大,兩面做事不討好,卻又不得不硬頭皮:「掌柜的,我剛才去上菜,文藝小姐又說了,讓您回家去,不要在這礙手礙腳。若你還想讓她原諒你今日所說之言,最好這麼做。」
「啊……」文成一下癱坐在地上,一句話就將她擊倒在地,坐在牆根,雙手抱著頭,不敢相信:「這還是我當初那個可愛善良的妹妹么?為何遇到了這個周瘋子后,愈發變得不可理喻?」
「門都沒關好,衣角漏出來了!」坐在正面,一眼就能瞥到:「就知道你肯定不放心,就是要你急。」想象文成那個火急火燎的畫面,文憶不由得輕笑出聲。
這嫣然一笑,如千樹萬樹梨花開一夜盛開。讓周元風不禁飄飄然起來:「要是一輩子能與這樣的微笑相對,真是死而無憾。」自此,他更是肯定了對文憶的追求之意,不成功,誓不罷休。這是他從未做過的事,在一個女子身上如此用心……
因此,不日,他修書一封,派人送給在京城的家人,表明有要事在身,暫不能回京述職,萬望家人諒解。自此,留在九星鎮上,一心一意,只為有朝一日,得到文憶真心的回應。
天天見什麼的都算小事,今兒個邀去茶館喝個茶,明兒個邀請遊船手談一局,總之是花樣百出。反正周家老爹是禮部侍中侍郎,家裡有的是錢……
這段時日,文成是飽受他此類舉動的折磨。可氣的是,問題還不光出在他身上。你說他邀約,阿憶你,一次是客氣、兩次是新鮮、三次是好玩……可這都四次五次了……又是怎麼回事?文成全身氣不打一處來。文憶現在除非是有事,一旦沒事,就會跟他出去。
「你個女孩子家,老跟男子一起同吃同游,街坊鄰里的會說閑話的。」文成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樣,勸誡文憶。
「是啊,所以,我才建議周元風成立了九星詩社啊。這事你不是知道嗎?就上次聚會,你還說要參加來著,只不過沒通過測試罷了。」畢竟是周元風男子,且是假借他之名,文憶自有分寸。
所謂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臉,把文成因為水平不夠,沒有被准入詩社的事當面說出來,真的好嗎?文成真是不想跟她再多說一句。
當初,文憶提倡建這個詩社,就是考慮到這點。當然,對周元風的說法是,正好可以時不時進行文學交流。
此話一出,周元風肯定是一百個答應,他巴不得天天能見到文憶。於是,挑大樑,組織起來。以他在九星鎮上的名望,確實是不費吹灰之力、一呼百應。
原來,這周元風非但不是一個文成處處瞧不上眼的繡花枕頭,而且在詩詞造詣方面,還略有文名。在京城,素有「詩書秀才」的美譽。儘管到現在,他的身份不過是個秀才,究其根源,也是他對科舉考試全然不感興趣。時事文章算得上是信手拈來、箇中好手,可就是不寫。
周家嫡長子,家裡對他是奈何不了,只好托關係幫他謀了個差事。可即便這未經科考謀到的職位,那也是九星鎮上這等小民需要仰望的。
九星詩社招收固定詩友,現在大約有十個左右,每個月上中下旬,每旬差不多要搞三四次聚會,當然發起人幾乎都是周元風。詩社內成員,只需在聚會前一日,派人過來周家知會一聲即可。
參加詩社集會,內容無外乎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的交流、切磋、比賽。不過地點倒是常換常新,其實這有周元風的私心,想象是自己帶著文憶一起賞遍世間美景。
有些人,許多時候,就是喜歡一廂情願。一顆心不在你身上,你就是帶她上天入地,走遍天涯海角。在她眼裡,甚至比不上一個小小的、舊舊的酒館裡面的風景。
詩社裡,大家閨秀、小家碧玉的,也不少見。周元風家世顯赫,本人又是一表人才、才華橫溢,最重要的是,未曾娶親。攀上了他,那可就真是麻雀變鳳凰了。因此,意圖接近他的人不在少數,也給文憶減了不少壓力。
而此時此刻,「不行。」面對周元風發出的邀約,文成搶著一口否決,再轉過頭來,雙手緊緊抓~住文憶的胳膊,對上她的眼,一臉希冀:「阿憶,早上,你不是滿口答應過我,今日不出去的嗎?」
面對責問,文憶沒開口,只默默垂下眼瞼。
就這一眼的躲避,突如其來的閃躲。剎那間,文成覺得孤獨、寂寞、失落、無助瘋狂地向她襲來,似乎整個世界都要將她拋棄。那種熟悉的空洞再次涌過來,快要將她淹沒。
沒有得到回應,恐怕再也不會得到回應。文成鬆開手,任手臂無力地自由落下,宛如沒有一絲意識,愣愣的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又轉過身,渾渾噩噩的往前走……
在她轉身的一剎那,文憶看不見的地方,文成的手緩緩覆上心房,用力死死按住,這裡空落落的,卻又剜心般的痛。淚不受控制,如雨下,無聲無息:「這個世界,終究只有我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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