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摳入骨髓
方正覺得,這實在是他做過的最荒唐的買賣了。
粗壯的小廝,面都不肯露的公子,以及摳到骨子裡的排場,
他真是頭一遭花了銀子還這麼被人牽著鼻子走。
父女兩盤腿坐在不知道從哪撿的破布縫製的布團上,傻傻抬頭仰望面前繪著上洞八仙的精緻屏風,都有點不能回神。
方正問。
「您這一幅美人圖,多少銀子一張?」
方婉之說媒那會兒,方正也曾找畫師畫過幾幅畫像的,所以對這一行的規矩還算略懂。
畫風不同,價錢也都不盡相同。方正思量著,方婉之的臉長得不錯,沒必要挑太貴的,正打算說我們不用山水背景之流,就聽到瀾公子說。
「我這兒只有兩種畫,認真畫和湊合著畫,方老闆要哪一種?」
話畢,自屏風之上甩出兩張畫像。
同樣都是一個美人,一張勾畫精美,顏色細膩。一張則甚為粗糙,混亂塗抹。一眼便能看出.....哪一張是湊合著畫的。
方正站在那張粗製濫造的畫前良久,幾乎是含著眼淚道了句。
「認真畫的,多少銀子?」
屏風後面又甩出三幅畫像。
「第一張是三個月畫好的,一萬兩,畫的不滿意不修改。第二張五個月,一萬五千兩,可以修改一次,第三張需半年,兩萬兩銀子,小修三次,嫁過去之後會附贈一個有經驗的穩婆幫忙接生。」
方正額角的青筋都快爆出來了。
他見過這麼多生意人,從來沒見過瀾卿這麼會敲竹杠的。
來這兒尋畫的,哪個不是想讓自家閨女嫁的好的。看過了兩萬兩一張的畫,前面那兩張如何還能入得了眼。
更何況,那三個月就能畫出來的東西,肯定是不走心的。
方正抿唇。
「這也....太貴了啊。」
瀾卿也沒有勸他的意思,挺溫和的建議。
「這東西就像是花銀子買姑爺,什麼樣的銀子買什麼樣的姑爺,您自己掂量。」
一句話直直戳中心窩。
但凡來這兒的,哪個不想買個好姑爺?!!
兩萬兩,半年的時間,出一幅最精緻的美女圖。
這是兩人最終達成的共識。
方正交完銀子之後,整個心口都在滴血,他摸著懷裡生生薄了三分之二的銀票,顫抖著嘴角問。
「....都說您,識得宮裡的貴人和朝廷里當官的大人,這畫像畫得了,也能幫忙走走關係?」
他主要就是奔著這個來的。
屏風之後那個模糊的人影還在數銀子,一面捻著銀票一面道。
「這個是另算的...三品以下三千,二品側室六千,王侯侍妾一萬到八千不等。」
方正整張臉都鐵青一片,抖著下嘴唇咽了重重一口口水。
張口之間,一句『能不能便宜一,點字還沒出來,屏風之後就甩出一面寫著「概不議價」的小木板。
「又想嫁的好,又想花錢少。方老闆也是生意人,這道理不用我說心裡也是明白的。」
生生將方正的話給截了回去。
要說在生意場打滾的,哪個是個嘴拙的。方正在外油滑了半輩子也沒想到,在瀾卿這個後生面前吃了憋。
他說。
「做生意講求你來我往,這價格也沒有說死的道理,瀾公子已然是這個價錢了,這走關係的銀子....」
就沒點讓步的餘地?
「京城名嘴風三娘是我摯友,三姑六婆無一不熟。生孩子接生的銀子給你包了,搖簽算卦的銀子省了,八字給你合個最好的。便是女兒嫁過去不得寵,還能在勾欄里幫她覓一個漂亮填房賣人情。」
瀾公子在裡面將算盤珠子打得啪啦啪啦作響。
「再算計下去,可就不只這個價了。」
方正的手緊了又緊。
風三娘啊,那可是個能將死人都嫁出去做冥婚的主兒,卻是媒人里難尋的名嘴。
只是。
「三姑六婆什麼的,我們自己也可以單找,方某雖說做的是米行生意,但也不是如旁人瞧著的那般腰纏萬貫的,今日也真的是...」
方老闆猶自苦口婆心的商量著,裡面的瀾公子壓根沒有搭茬的意思。
及至他說得口乾舌燥之際,才溫吞吞的道了一句。
「我接生意是按時辰算銀子的,超過一刻鐘多加二十兩,您看著門口的香,可要斷了。」
方正終於知道擺放在門口的那隻香爐是幹什麼用的了!!再一見著那注香已經燃到了最後,只剩下一小截將掉不掉的香灰,慌忙喊道。
「我給!...但是得煩勞您給我閨女挑位三品朝官的兒子,將臉畫的儘可能嫵媚些。」
他本想說二品以上的,奈何價錢實在太貴,饒是他再想攀個貴親也得掂量著兜里的銀子。
再說方婉之的長相,五官都算好的,就是少了一份女子的那份妖嬈。
既然是送給上面看的,自然得挑官宦子弟喜歡的調調來畫。
瀾卿聞言似乎是笑了,心情甚好的將算盤珠子丟到一邊。
「站過來我瞧瞧。」
這怎麼瞧?
一直坐在一旁發獃的方婉之踟躕了一下,老實巴交的站起來,抬腿扒著屏風的邊緣就打算爬過去。
她向來是從善如流的。
半開的小窗之後堪堪露出一張抱著一堆小蔥的皮皮的臉,他抽搐著嘴角說。
「姑娘站在那裡就好了,我們家公子能看得見。」
他說的位置是屏風正中的位置。
隔著這麼厚的帳布也能看清?
方婉之怔忪,剛站過去便看到一雙驟然出現在眼前的眼睛。
她著實被嚇了一跳,險些伸著兩根手指直接戳過去。
但是那卻是極漂亮的一雙眼睛,鳳目狹長,眼尾微微上挑。於男子而言,顯得過分秀氣,眸色卻極淡,有一種閑雲野鶴不染塵世的乾淨。
她想到曾在書中讀過的。
時人目夏侯太初,朗朗如日月入懷,皎皎如玉樹臨風,眼無風月,不識煙火。
雖未見其人,依舊難掩其風姿。
可是,這雙眼睛的主人在屏風上摳了個窟窿。
他摳了個窟窿,且吝嗇的讓人嘴角不停抽搐。
「加錢。」
說完這一句后,窟窿里的眼睛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方正痛不欲生又不得不毅然放血的哀嚎。
「行!!」
直到離開玉塵奉宛,方婉之還在感嘆。
海水果然是不可瓢挖的。
遺世獨立,田園而居的不一定就是陶淵明,也有可能是買了一文錢芝麻都要躲到深山老林里獨吃的盧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