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瀾公子不愛聊天啊?
正式開始作畫,是在三日之後的午後。
冬去春來,正是積雪散盡,綠抽新芽之時。
然而今年的初春,卻比往常暖的早了些。幾場稀稀拉拉的細雨,雖說零星下了幾次,卻總不得痛快。烏雲厚厚的在天邊積了一層,陰沉讓人覺得莫名壓抑。
方婉之不知道這位瀾公子作何要選在這個時辰作畫,私下想來可能是來自於畫師迥異於常人的個性,當然也可能是腦子有病。
她更傾向於後者。
當初作畫時,瀾公子便說過了,他平日頗為日理萬機,作畫的時間要按他的時辰走。
方大姑娘是有些不滿的。
這莫不是說,他晚間作畫她也要晚間過來不成?
這實在有些有損她大家閨秀的閨譽,雖然那東西已經被她親手碎成了渣渣。
丫鬟青柳陪著她一路邁著小碎步走進院子的時候,皮皮正在跟房前長好的水蔥奮戰,黝黑粗壯的胳膊捲起大半個袖口,顯得孔武有力。
裝蔥的車裡一隻寫有三兩一根的木板尤為扎眼。
方婉之瞧了瞧上字跡,是瀾卿的。
半開的窗欞里,看不見人影,只悠悠然傳出他。
「今兒漲到五兩吧,外頭天氣不好,採買的下人會願意多花點銀子早點回去復命。」的聲音。
這蔥是金子做的嗎?五兩銀子一根的水蔥推到市集上,還不要活活被人打死?
方大姑娘挺同情的給了皮皮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淡定無比的走進屋內,蹲身福了一福,張口道。
「公子安好。」
倒是極有大家做派的。
瀾公子卻並沒有應聲。只在屏風之後傳出幾張宣紙翻過的聲音,大致是在準備作畫的物事。
方婉之也不覺得被怠慢了,事實上,她也確實在約定的時間內提早到了一刻鐘。
她側耳聽了聽裡頭的動靜,示意青柳拿出早早準備好的筆墨紙硯,輕聲道。
「公子那日同我父親約定,會介紹一位三品大員的兒子給奴家。但不知,這位公子是哪位大人家的,年齡幾何,人品怎樣?」
上次來得時候,她一句話也沒顧得上說。今日過來,勢必要了解清楚對方的情況。
女子都是要嫁人的,方婉之情竇開了這好些年也沒緣分遇上個情投意合的。只要不用進宮『等死』,嫁個官宦子弟慢慢培養一下感情,姑且也算一輩子吧。
至於學著話本子上離家出走,大街上轉悠幾圈便能遇到個翩翩濁世佳公子?她自十六歲就不做這樣的黃粱美夢了。
人還是活的實際一點比較好。
瀾卿聞言手下停了停,似乎也有些忘記了給她說的是哪家的親。良久才道:「京郊三處田產,有一個瓷器鋪子,算不錯。」
在他的認知里,這些前來求畫的女子所謂的了解,也就是這些東西了。
至於人品德行,有什麼重要的。
瀾卿不愛在沒意義的事情上浪費口舌,置好宣紙之後便道了句。
「開始吧。」
京郊三處房產啊,那每日一頓紅燒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
方婉之示意青柳記下來,心思根本沒在作畫上。也就沒聽到瀾卿最後說得那三個字,仍舊追問道。
「那那位爺是文臣還是武將啊?平日里有沒有什麼忌口的東西?....喜歡吃紅燒肉嗎?我不太愛吃薑,出鍋了之後撈出來他應該沒什麼意見吧?」
自古相敬如賓者,無不要志趣相投,別看吃不吃薑這件事小,需知一個饅頭也能引發血案,何況姜乎?
這個女人怎麼這樣嘮叨?
瀾卿皺眉,也不愛搭理她,照舊整理自己的。
兩人面前隔著屏風,方婉之也看不清對面的情況,杵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又試探著道。
「瀾公子...好像不太愛聊天啊?」
透露兩句又不會上不來氣兒,至於這麼惜字如金嗎?
瀾卿晃了晃筆桿。
「有銀子賺的時候,我就愛聊。」
方婉之整張臉都沉了下來。
因著今日要作畫,為了畫面的美感,方正特意讓方婉之在髮髻上插了一支考究的蘭花玉簪。
她嫌棄簪子上的流蘇太過墜頭,便一直放在手中拿著。
此時要作畫,少不得要拿出來,堪堪露出半張側臉,神色懨懨的,倒是平添了幾分慵懶。
屏風之後的那雙眼睛初時只是掃了一眼,而後頓住,又看了一會兒,將筆放下了。
方婉之只道他覺得自己沉著臉的樣子不好作畫,便扯了個還算溫婉的笑容。
然而嘴都快笑僵了,對面那道人影還是沒有動作,只透兩個窟窿死死盯著她。
她拍了兩下腮幫子,深吸了一口氣,剛想問這是幾個意思?就見皮皮駕輕就熟的走了過來。
「方姑娘,能不能把您頭上的簪子摘下來讓我們公子玩兒一會兒。」
合著這人,是看上她的簪子了?
皮皮的臉色是習以為常的淡然,自從跟了這位將臉皮置之度外,節操付諸東流的主子之後,他也只剩下不得不認命的視死如歸了。
青柳說:「女兒家戴在頭上的東西,怎好隨意拿下來給男子看?」
方婉之二話不說,利落的將簪子遞到皮皮手上。
「那位爺的娘親為人如何?可是好相處的?」
當真是不錯過任何可以發問的時機。
瀾卿這才算認真看了方婉之一眼。
「他娘去年咽的氣。」
沒有婆婆啊?如此甚好。
方大姑娘搓了搓手,對得到的消息還算滿意。
一幅完美的畫作,除卻女子的容貌之外,更重要的一點便是有一個讓人賞心悅目的動作。
瀾公子說,讓方婉之擺幾個姿勢看看。
這對於常年接受二娘教育的方大姑娘來說,無非是信手拈來的事情。為此,她還特意帶了只琵琶,留著半遮面。
只可惜幾個動作下來,姿勢是換了不少,瀾卿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問的煩了,便回一兩句「丑」「再換」「難看」的單音節辭彙。
他喜歡這支金鑲玉的簪子,看年頭,該是魏晉時候的東西了。雖然不值得幾個銀子,但是他頗欣賞王彥章的手藝,只可惜對方咽氣之後,沒留下幾件完整的。
這件古物倒是難陶愣得很。
方婉之默默看著屏風后擺弄金子的某公子的剪影,甚想問一句:你他媽可否看圖說話?
今日的天氣本就悶熱,加之方大姑娘還在裙子外罩了件外裳,早已熱出了一腦門細汗。
但是她是極有涵養的女子,忍了一會兒之後,扯著嘴角表示。
「您好歹也看奴家一眼吧?或者,您給說說,什麼樣的姿勢才好入畫?」
也是不太敢惹惱了他。
最重要的一點是,銀子都花了...不畫也不能退的。
瀾卿似乎有些不喜旁人打斷他賞玩的興緻,懶懶的道。
「我還沒有想好。」
方婉之真的覺得,太久不曾遇過這般任性到理直氣壯的人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皮笑肉不笑的問。
「那您什麼時候能想好呢?」
明天?後天?還是大後天?
她趕著日子再來。
瀾公子「唔」了一聲,低頭順了兩下簪子上的雕花,挺沒臉沒皮的說。
「你要不要考慮,把這隻簪子送我?」
這話說的,皮皮都覺得臊得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