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苟且茶館怪人
苟且茶館的老闆三十歲出頭,長得像一尊彌勒佛,右手端著一隻晶瑩剔透的飛天壺,懶洋洋地躺在藤椅中,與七彩山下那塊巨石遙相呼應。他一笑全身上下都泛起波紋:「呵呵,小姑娘,字就和人一樣,有無窮可能,無數解。」
我指著布旗問:「那此處當作何解?」
「嗨,無所謂啦。」胖老闆笑著輕輕點頭,嘬著壺嘴,卻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
烏雲落挑了個乾淨的位子坐下,單腿架上板凳,語調平板地命令道:「上茶。」想來她身為五大魔君之一,傾國傾城,又位高權重,使喚人已成習慣。
胖老闆卻只是憨笑:「本店不賣茶,除非有人能把我的屁股從這椅子上挪開。」我又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坨肉,少說也有五百斤,我們幾個人一起上也未必架得動,那藤椅要是鐵做的,興許烏雲落能發功把他彈起來。
「你!」烏雲落正要發作,丫頭已忍不住了,嘴裡罵著「有毛病」,徑直奔向胖老闆身後的火爐,雙手拎起碩大的銅茶壺就走。
胖老闆急忙翻身一把攔住她:「嘿!懂不懂規矩哪?」
丫頭把銅茶壺往桌上一墩,沖胖老闆做了個鬼臉:「你輸了。」
胖老闆扭頭看看藤椅,拍拍肚子,笑吟吟地躺回藤椅上,朝屋裡叫道:「爹,幹活了!」
沒人答應,胖老闆又喊了數聲,還是悄無聲息,他這才吐出嘴裡的茶渣,抬起跟大象一樣粗的腿連跺了兩腳。這勁道非同小可,登時地動山搖,迴音隆隆,連風雪都為之一頓,我和丫頭互相扶住才沒摔倒。
一個佝僂的身影從屋裡顫顫巍巍走出來,雖然裹著棉襖和獸皮外套,依然在凜冽的寒風中顯得格外瘦弱,他半垂著腦袋,微微泛黃的稀鬆頭髮像煙草一樣慵懶地蜷作一團,一邊用枯枝般的手指揉著眼睛一邊抱怨:「比上個月又重了七斤六兩,你這一條腿都頂得上我一個人了,再跺就雪崩啦,有點公德心吧!」這傢伙說起話來彷彿被人掐住了喉管,聲音尖銳冰冷,和這風雪一樣令人渾身不自在。
「雇你來不是當減肥顧問的,」胖老闆慢悠悠道,「給客人們上一壺熱奶茶。」
駝背人咕噥了一聲,蹣跚著走到桌前,一股酸臭味如影隨形撲面而來,那副容貌更是慘不忍睹。淺灰色的瞳仁嵌在三角眼眶中,一動不動毫無生氣,兩邊眼角各有數點黑斑;五條一指長的疤痕橫貫鼻樑,傷口皮肉糾纏深可見骨,似乎隨時會噴出血來;一對蝙蝠耳緊貼著狀如橄欖的腦袋,布滿細細的汗毛;右嘴角長了個爛瘡,細薄而蒼白的嘴唇遮不住滿口破碎的黃牙;皮膚粗糙的臉蛋左大右小,卻始終掛著一絲嘲弄的微笑,彷彿整個世界就是笑話。他的丑堪比國師白蚩皇,但風格迥異,國師是矯揉造作,他則猙獰可怖。
駝背人愛理不理地掃了我們一眼,將茶壺蓋掀開一丟,翻起一隻倒扣的瓷碗,漫不經心地開玩笑道:「奶茶有什麼好喝的?喝這西北風才帶勁呢。」說了拍拍桌面,大大咧咧地說:「喏,自取其辱吧。」
烏雲落一愣:「你罵誰?」
駝背人不緊不慢道:「激動什麼?茶壺擱這兒,讓你們自己動手倒奶茶,自取其乳,一點文化都沒有。」
丫頭撲哧一笑,烏雲落卻不買賬,嗖的一下撩開風帽:「少跟我油腔滑調!」
駝背人抬頭一瞥,馬上變得嬉皮笑臉:「喲!美女啊,小的我真是有眼不識太太。」
「叫誰太太?!」烏雲落不禁火冒三丈,拍案而起,銅茶壺也隨之從桌面飄起,壺嘴對準那駝背人的眉心。
駝背人卻不害怕,咧著嘴膩膩地笑,尖細的聲音從髒兮兮的牙縫中蹦出:「嘿嘿,暴脾氣,我喜歡。脾氣大肺活量就大,肺活量大胸才大,一點不假。」
烏雲落臉唰得紅到脖子根,這下真的把胸都氣大、肺也氣炸了,只見銅茶壺的身子猛地一歪,滿壺開水瞬間就要向駝背人傾瀉過去。
忽的一道電光閃過,胖老闆那肥碩的身軀不知何時擋在了駝背人跟前,速度之快令人側目。他一手牢牢抓住壺頸,另一隻手仍舊端著自己的飛天壺,也不說話,抖著兩頰的肥肉呵呵笑個不停。
烏雲落眼露寒光,再度發力,胖老闆面不改色,擎握壺頸的胳膊瞬間暴粗了一圈,袖子在風雪中獵獵作響,銅茶壺熱氣蒸騰,竟紋絲不動。雙方勢均力敵僵持著,我都不知道幫哪邊好,胖老闆和藹面善,駝背人雖然嘴巴不怎麼老實,卻無害人之意,倒是烏雲落反應過度了。我心想,還好鳩三劫不在這兒,否則壺裡的水擋不住,局面就失控了。
駝背人急閃到二人中間,沖烏雲落哈腰賠笑:「仙女姐姐消消氣,你瞧我本來就丑得掉渣了,再潑開水毀我容也沒什麼效果,何必浪費這力氣呢。」他形容猥瑣,皮膚粗糙,看上去都差不多是烏雲落的叔伯輩了,卻叫她姐姐,說起話來又不正經,令人忍俊不禁。
陳晟之走到烏雲落背後輕聲提醒道:「這二人非等閑之輩,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少生枝節為妙。」
烏雲落眼見也占不得便宜,這才哼了一聲,拂袖轉身。胖老闆笑著將銅茶壺穩穩放在桌上,手掌在衣角擦了擦,看不出任何燙灼的痕迹。
駝背人殷勤地為烏雲落沏上一碗茶,嬉皮笑臉道:「這茶苦中帶甜,瀉火。嘿嘿,幸好你不是控火魔君,不然這雪山恐怕都要被你的火氣給融化掉了。」
這駝背人好像對我們的身份了如指掌,而且處亂不驚,顯然來頭不小,莫非他就是我們千辛萬苦要找的奇人?不待我細問,駝背人揮著小手興奮地說:「你們喝茶稍等,我收拾一下馬上出來。」說著沖烏雲落揚了下眉頭,屁顛屁顛地向屋裡扭去。
「什麼意思?他要跟我們一起?」陳晟之一臉不解。
丫頭開玩笑道:「這是一見鍾情生死相隨的節奏啊。」
烏雲落又好氣又好笑:「神經病,荒蛋島上真是什麼樣的變態都有。」
藍止歌忍不住問胖老闆:「這人這麼年輕,你剛才怎麼叫他爹?」
胖老闆咂咂嘴:「嘖,他姓狄,單名一個葉字。」
「取這名真不厚道。」我笑道。
陳晟之問:「你們智虛人不是二十歲就會長面具么,你怎麼……」
胖老闆說:「我是饕餮島過來的移民,在這好多年了。」
陳晟之臉一沉,低聲對我說:「那島上住的是食人族。」
胖老闆呵呵一笑:「別怕,消化不良,我早改吃素了。」
「這駝背的夥計也不止二十歲了吧?」丫頭追問。
「他不是智虛人。」這回答讓我更相信狄葉就是那個奇人,胖老闆接著說:「三年前我收留了兩個流浪者,一個十九歲,另一個是狄葉,二十七,後來,年輕那人的腦門上出現『鎮南王』三個字,鮮衣怒馬地上任了,臨走時對狄葉說只要他願意當『鎮南王子』,就帶他一起走。狄葉謝絕了,說要在這裡等幾個人。」
丫頭對那鎮南王的做法頗為不屑:「真是小人得志。」
我的腦海里卻冒出一連串問題:難道狄葉等的是我們?他怎麼知道我們會經過這裡?如果他是五奇人之一,那他的絕技又是什麼?預知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