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莫家阿寶(三十九)
三月初二,四姐的兒子小寶兒滿周歲。因忙著籌辦小八與阿寶的婚事,四姐無暇再擺酒席,原本鄉下人家也並不在意這些。但阿寶心下卻頗覺過意不去,翻翻身上只剩些許碎銀子及錦延那裡得來的沉香手串及白玉簪。因白玉簪已沾了花姐兒的血,送給小娃娃總覺得不吉利;沉香手串固然是好東西,卻不大好用來送周歲禮。阿寶思來想去,卻又不敢出門去當掉沉香手串再採買。
到了午間,聽得外頭有貨郎的鼓聲傳來,阿寶心下一喜,先扒著門縫張望一番,見那貨郎已被三五個村婦圍著,便放了心,忙喊桑果一同出去。
先前的那群村婦早已買好各自的東西,卻不放貨郎走,圍著他的獨輪車挑挑揀揀,嘰嘰喳喳。貨郎是個三十上下的男子,衣著甚是破舊,卻很是嘴甜,甚會說話,不但哄得那些村婦買了許多零零碎碎的針頭線腦,便是阿寶不一時也挑了許多花花綠綠的小孩子的玩意兒,轉眼將桑果身上的銀錢盡數用光。
貨郎對阿寶格外殷勤,又恭維道:「小娘子好福氣,年紀輕輕便生養了兒子。」
左鄰的一個村婦便笑道:「你胡說個什麼!人家要過幾日才成親呢!她買的玩意兒是給她姐姐家的娃兒的。」
那貨郎便作勢打了自己兩個耳巴子,又笑嘻嘻地拿起一卷綵線遞與阿寶,道:「倒要恭喜姑娘了。這個便送與姑娘作為賀禮吧。」
阿寶卻不接他的綵線,道:「你小本生意,無需如此。」與桑果兩個拿上採買的一堆小玩意兒轉身走了。
四姐收了阿寶的禮,心中歡喜。口中卻將她主僕兩個嗔怪了一番,道是不該出去亂跑。
三月初六,阿寶已將嫁衣縫好,包袱等也都收拾好,只待成親后便可跟著小八啟程去江南山陰。四姐家的院子里支好了鍋灶,擺好了桌椅;鍋碗瓢盆,雞鴨魚肉等都已備齊,只待後日成親即可。小八還在縣衙並未歸來,只讓人捎話來,說這兩日忙得很,要到明日才能回來。
是夜,桑果忙了一日,身子勞累得很,躺在床上卻總也睡不著。阿寶躺在她外面,也翻來覆去好大一陣子,大約是怕驚醒桑果,乾脆披衣起來,坐在床頭髮呆。桑果心驚,不知道阿寶到底心裡在想什麼。
阿寶先是嘆了一回氣,又摸黑倒了杯涼茶喝下肚,不一時,又坐在床沿上抽抽搭搭地悶聲哭了一會兒,如此折騰到半夜,阿寶這才躺倒睡下。
桑果多次想要起身勸解,卻又不知從何勸起,又怕阿寶覺察自己並未睡著,因此只得強忍著不動,見阿寶躺下,這才放了心,便也沉沉睡去了。
阿寶哭得厲害了,鼻子有些不通,正在難過,卻聽到院子里有輕輕的「咕咚」一聲響,先前還以為是哪裡的夜貓,隨即又聽到有人走路的腳步聲,又以為是小八叔父起夜,誰料卻又聽到幾個人低聲嘰嘰咕咕說話的聲音。阿寶一時周身發涼,忙將被子拉到頭上,整個人蜷縮在被中,想想這樣根本無濟於事,便忙一邊穿衣一邊將桑果推醒。
桑果懵懵懂懂地問:「何事?」
卻已是遲了。四姐夫婦住的堂屋門被人猛地踢開,隨即便是四姐兩口子的驚叫聲及小娃娃的哭喊聲。又有一個粗啞的男子喝聲:「人呢?」
阿寶與桑果住的廂房窗前便有一個男子應道:「在這邊。」
一群人從堂屋轉往阿寶的廂房來。桑果簌簌發抖,衣服也穿不上,阿寶無奈,只得幫她系好衣帶,再與她默默地擁在一處。廂房的門被「砰」地踢開,兩個蒙面男子閃身入內,將阿寶兩個拽下床,拎到堂屋,扔到地上。
堂屋早已被翻得一片凌亂,地上扔著一家人的衣物並小寶兒的尿布。小八叔父、四姐兩口子也都跪了一地。小寶兒哭得累了,躺在四姐的懷裡睡著了。
三五個蒙面人口中呼喝,翻箱倒櫃,唯有一個首領模樣的人端坐不動。阿寶被拎到他的腳下,他便用手中刀子阿寶的臉勾起來,半響,似乎是極為滿意地點點頭,道:「小娘子,跟我回去做壓寨夫人罷!」
阿寶心中細細思索,抬眼去瞧屋子裡的蒙面男子。
果然,立在首領旁邊的幾個蒙面人中有一個眼睛看起來極為面熟,再瞧他身上,穿著的竟還是幾日前做貨郎時破舊衣裳。
小八叔父顫聲告饒道:「我家並不是富貴人家,並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各位英雄若是看中什麼,儘管拿走便是。只是還請各位莫要傷害我一家老小。」
首領模樣的人便嘿嘿笑道:「這卻由不得你了。」
小八叔父又道:「我家侄子乃是本縣的捕快,你若是敢傷我家中老小,他必不會放過你。」
那首領聞言便仰天哈哈大笑道:「我便是連那姓李的縣令的兄弟家也被我洗劫一空,我還會怕一個小小捕快?」
言罷,使個顏色給旁邊,一個蒙面人便上前來捆阿寶,阿寶掙扎,口中呼叫,小寶兒又被驚醒,哇哇大哭。首領嫌煩,拾起刀子便要往小寶兒身上砍去。四姐夫挺身去護他的兒子,那首領的刀便刺入四姐夫的肩胛處,一時血流成河。
小八叔父不知何時已為自己鬆了綁,手上操了一根門閂,往那首領身上劈去,那首領一驚,抬起一腳,便將小八叔父踢飛,一聲悶響,小八叔父頭先著地,立時抽搐兩下,再無聲息,竟是生生被那首領踢死了。
四姐連哭都未及哭一聲,抱著小寶兒便一下子栽倒在阿寶身上。阿寶將小寶兒抱過來,緊緊地擁在懷中,那個蒙面人伸手奪了兩下,未奪走,又不敢傷著阿寶,便抬眼去看首領,那首領便指著阿寶與桑果道:「留下這兩個即可,餘下的全都殺了。」
那蒙面人提刀要砍,阿寶膝行上前,抱住那首領的腿,哭求道:「我跟你走,做你的壓寨夫人便是,求你留下我姐姐母子倆的性命,再救我姐夫,否則我便是死也不叫你如願!」
首領略沉吟了下,向身旁人使了個眼色,口中道:「也可。」
阿寶又道:「我須得與我姐姐在一處。她在,我活,她若不好,我便死。」
首領哈哈大笑道:「你這女娃兒倒甚是聰明,甚合我意!配得上做我的壓寨夫人。」
首領在這裡說笑之際,有人將四姐夫及小八叔父的拖到門口去,又有人手腳麻利地將床被點著了火。不消片刻,四姐的家已化為一片灰燼。
天將亮未亮之時,阿寶等人被帶入一座口中山寨之中,山寨中豎著一面嶄新大旗,上書「獅吼寨」三個大字。
首領讓軍師看了天象,定於三日後迎娶壓寨夫人。阿寶等三大一小被關在一處,三個大人從早哭到晚。進出帶人為她送飯的匪徒像是極為看不慣阿寶的樣子,擺飯菜時故意摔摔打打,又翻了些飯菜在她身上。
第二日上,那帶人送飯的匪徒見送來的飯菜吃得少,倒掉的多,再也忍耐不住,指著阿寶喝罵道:「瞧你個狐媚樣子,我大吼哥何等樣的人物?我大吼哥能瞧上你是你的福氣!你還一天到晚擺臉子,小心我生氣拿刀子將你個狐狸精的臉划爛,看你還敢不敢哭喪!」言罷,果真從身上摸出一把匕首,往阿寶面前亮了亮。
阿寶嚇了一跳,使勁睜開腫如核桃般的眼睛去看那送飯的匪徒。
那匪徒十指尖尖,麵皮白白凈凈,一雙眼細長柔媚,身穿銀白衫子,頭髮梳得油光閃亮,倒像是戲文里的秀才,又像是穿了男裝的女子,瞧著倒能讓人提神不少。
阿寶便問:「你大吼哥是個何等樣的人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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