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莫家阿寶(四十)
那匪徒忽然就轉怒為喜,理理衫子,款款落座,將他大吼哥的來歷眉飛色舞地演說了一番。
話說這獅吼寨原名為雞鳴山,那施大吼原本也不是草寇,而是前朝小皇帝的御林軍中的一個小頭目。小皇帝不知所終,他的御林軍也全軍覆沒,只有施大吼命大,於一場惡戰後死裡逃生,恰巧又為雞鳴山的山大王所救,他自此便跟著那山大王在雞鳴山混。可惜這山大王胸無大志,貪生怕死,只敢下山偷偷雞摸摸狗,做了數年草寇,此地的人們愣是不知道雞鳴山裡還有一窩落草的英雄。數日前,山大王偷到幾隻肥雞,心裡一高興,吃雞的時候被雞骨頭給生生卡死了。施大吼便接替他做了新任的山大王,他上任后的第一件事便把原本毫無氣勢的雞鳴山給更名為獅吼寨,又帶領一幫嘍啰大展身手,下山連連犯下幾件大案。
那匪徒聲音柔聲細氣,說話時掐著蘭花指。阿寶不由得看直了眼,待他演說完畢,連珠炮似的問:「你又是什麼人?你也是被搶來的么?你女扮男裝是為自保么,咱們同為女子,你卻又為何助紂為虐為難我們?」
那匪徒面上紅了紅,跺腳道:「你眼睛瞎了?咱奚好女明明是個男人!咱奚好女可是這獅吼寨的二當家的!」見阿寶似是嚇住了的模樣,便又冷哼道,「怎麼?沒見過咱這樣的美貌的男人家么?」
阿寶歪頭想了想,問:「你可是從小被父母當做女孩兒養大的?」
奚好女驚恐道:「你、你如何知道的!?」
阿寶道:「聽你的名字不就知道了么?我也是從小被當做男孩兒養大的,幸而我爹爹沒有給我起你這種讓人誤會的名字。」
奚好女臉紅了紅,跺腳道:「你、你,你管得著么?人家不跟你說了!」言罷,轉身跑了。
第三日上,四姐作為阿寶的娘家人,被好酒好菜地請到別的屋子看管起來了。兩個粗壯婦人進來為阿寶梳洗打扮,桑果作為阿寶的陪嫁丫頭,自然也打扮得花紅柳綠。
阿寶早上起來便腰酸腹痛,徐老夫子開的藥丸前幾日已吃完,跟兩個婦人討要烏雞白鳳丸,被告知沒有,又被好一通呵斥。
阿寶無奈,於是拚命灌熱茶,也沒有力氣說話,只得由著那兩個婦人折騰。桑果伏在她的膝上哭哭啼啼,念念叨叨,翻來覆去無非是「嗚嗚嗚,人生無常,世事難料……我千算萬算,也未能算出你會做了山大王的壓寨夫人,嗚嗚嗚。」這幾句話。
至晚,眾草寇喝得興高采烈,山大王施大吼被灌得醉醺醺地入了洞房。
阿寶按著肚子坐在床上,施大吼挨著她坐下,也不說話,看著阿寶嘿嘿地一通笑。阿寶這才看清即將成為她相公的這個人。她的山大王相公五大三粗,一臉絡腮鬍,麵皮黝黑,若不是一臉兇相,倒也稱得上相貌堂堂。
阿寶小心翼翼地往旁邊挪了挪,正色道:「我有話與你說。」
施大吼嘿嘿笑道:「有話明日再說。」一把將阿寶推倒在床。
不過片刻之間,阿寶一身大紅衣裳被他撕扯掉大半,露出裡面粉色肚兜及褻褲來。阿寶驚慌,奮力掙扎,慌亂之間,便將他的臉與脖頸抓出幾道血痕出來。
施大吼微微惱怒,一把將阿寶兩隻手扣到頭頂攥住,嘿嘿道:「你那姐姐還在我手中呢,你可是不顧你姐姐的性命了?」
阿寶放聲大哭。許是用了些力,驀地身下熱浪洶湧,酸痛了一天的腰腹竟然隨著熱浪湧出而一下子變得輕鬆無比——吃了許多日徐老夫子那裡配的藥丸,遲了三、四個月的月事終於來了。
施大吼去拉她所剩無幾的衣裳,摸到褻褲時,所觸之處卻一片濕熱,慌忙舉手對燈仔細查看,卻是一手的血。施大吼大驚,怕她是自戕,忙將她翻轉過去仔細查看,她的褻褲及身下鋪的錦被已濕了一片。施大吼還不明白怎麼回事,一時間楞在床上,不知如何是好。
阿寶羞愧,捂了臉,抽抽搭搭地哭道:「人家月事來了。」
施大吼這才明了,不耐煩道:「女子好生麻煩,老子卻不管!」說著又要動手。
洞房的窗外卻有一人幽幽道:「大吼哥,萬萬不可!洞房之日,女子來月事是為不吉。若再與那女子同房,是為大不吉。」
「裘好女!你給我滾!」施大吼彎腰從床下撈起一隻鞋子往窗子丟去。他力大,鞋子穿窗而過,「啪」地一下打在裘好女的身上。
裘好女在窗外呆立了片刻,終於捧著臉,嗚嗚地哭著走了。
自古以來,最講究風水信奉鬼神的便是山大王、皇帝這等風險高、收益好的行當了。施大吼被裘好女提醒后,又道了一聲「女子好生麻煩!」,將阿寶一松,他自己拉過被子蓋在身上,眼看就要睡著。
阿寶往牆角縮了縮,斟酌問:「你可想做一件大事,然後一勞永逸地過富貴日子?」
施大吼轉身,對阿寶的臉看了又看,半響方「噗」地一聲笑出來:「你還未與你山大王相公洞房,說出來的話卻十足十地像壓寨夫人了。」
阿寶正色問道:「你可知道我是誰?」
「你是誰?」施大吼面帶三分戒色,警戒地看著阿寶,「你不是姓姜的老頭子的女兒么?」
「若是尋常草寇,便是說了也不一定知道,你的話,必是聽說過的。我爹爹乃是前朝任職於刑部的六品主事莫九齡。」阿寶緩緩道,「我是莫家三女莫阿寶。」
施大吼倒有些他鄉遇故知的感慨道:「我原瞧著你就不像是小戶人家的女兒。」又嘿嘿笑了兩聲,「只是,不管你是誰,只要進了我獅吼寨,就只能當我的壓寨夫人了。」
阿寶循循善誘:「我爹爹是怎麼死的你知道么?」
轟動天下的嚴案,天下誰人不知?
施大吼嘆了口氣道:「不是因嚴案受牽連而自戕於獄中的么?」
阿寶頷首:「正是。嚴尚書貪贓枉法,被殺了頭。我爹爹為他所用,受了牽連,也被下了獄。」
施大吼長嘆一聲:「嚴尚書貪了數十萬銀兩,死有餘辜,你爹爹只做到了六七品的主事,卻也搭了一條命,真是不值。」
阿寶咬牙冷笑道:「我爹爹搭了一條命是真的。只是,天下人卻不知我爹爹也藏了一大筆銀子起來。」
施大吼來了精神,問:「藏了多少?三五千兩總有吧?」
阿寶睨他一眼,道:「五萬兩。」
施大吼聞言,驀地起身,面上醉態全無,聲調且驚且疑:「你爹爹不過一個六七品的官兒,哪有如此本事貪得這許多?」
阿寶又賞他一記白眼:「我爹爹是嚴尚書的心腹,雖然未能陞官,卻跟著發了不小的財,因此才死心塌地地追隨嚴尚書許多年。嚴家被抄出幾十萬黃金白銀,我爹爹的五萬兩算得了什麼?」
施大吼嘿嘿乾笑了兩聲,分明是不信阿寶的話。
阿寶摸出她的木簪子,旋開機關,將一卷銀票取出,摔在他身上,道:「這些是我爹爹給我的零花銀子。」又將手上的手串取下,遞與他道,「這是我家的尋常玩意兒,我們家人人都有的。你讓識貨的人瞧上一瞧,便知我家是真有錢還是假有錢了。」
施大吼數了數銀票,又驗看了半天真假,終於喜不自禁地揣入自己懷中,再將阿寶珍而重之地攬在懷中,笑問:「好娘子,你為何與我說這些?我殺了姜家的老頭子,你不恨我?」
阿寶問:「我說恨你,你可會放我走?」
施大吼笑道:「自然不會。」
阿寶道:「正是。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我雖然不是俊傑,但也曉得保命要緊。再者,你我已然拜堂成親,我已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了。咱們這一輩子便是捆綁在一條繩上的螞蚱了,我自然想要自己下輩子過得安逸些,你若還是一直去山下偷雞摸狗,倒要累得我也提心弔膽。」
施大吼強辯:「我何時偷雞摸狗了?」忽然想起今晚酒席上吃的雞與魚還是從姜家與阿寶一起搶來的,遂住口,再想想阿寶的話,深以為然,便喜滋滋地問,「那你爹爹的銀子應是還在吧?你可知道藏在哪裡?」
阿寶將他推開,將散落一床的衣裳扒拉過來穿好,起身為自己倒了杯熱茶喝下肚,方慢騰騰道:「我要沐浴、吃宵夜。」
阿寶沐浴喝茶吃宵夜。施大吼在屋子裡打轉轉,將自己轉的頭暈,好不容易等阿寶折騰完,急吼吼地問:「銀子在哪?銀子在哪?」
阿寶又飲下一口熱茶,慢條斯理道:「你想知道也不難。只是得先答應我一個條件。」
施大吼道:「你說!你說!」
「銀子到手之前,你不得逼迫我做我不願做的事,譬如入洞房……」阿寶抬眼看他,「不過,若是你能拿到銀子,將來不論天涯海角,我自會死心塌地地追隨你去。」
施大吼哈哈大笑:「我當是什麼條件,這個好辦,我不迫你便是。」
阿寶方滿意地點點頭,從袖中摸出一隻鑲有寶石的白玉簪出來,遞與他道:「我爹爹將銀子存在寶泰豐錢莊中,兌取銀子之時,除卻銀票外,還須一對白玉簪為信物……」
施大吼問:「既是一對,你為何只拿一枚給我?」
阿寶便落下一串淚珠來,悲悲戚戚地道:「我爹爹生性謹慎,將那一枚白玉簪也如同我這木簪子一般作成空心的,五萬兩銀票便藏在那白玉簪中。那一枚白玉簪在抄家時落到了護國將軍周錦延的手中。因此,你若是想要這五萬銀子,須得從護國將軍府中將那枚白玉簪偷出來才行。」
施大吼笑看阿寶幾眼,驀地卡住她的脖子,哈哈大笑道:「你看我的臉像是傻子么?你是想讓我自投羅網,借那玉面修羅之手來為你報仇?還是指望我能殺掉他為你報殺父之仇?我雖有武藝在身,卻未傻到敢去招惹那姓周的!你這一招借刀殺人的主意,只怕是打錯了!」
阿寶漲紅著臉,冷笑兩聲,道:「我先前還道你是個草莽英雄,誰知草包是十足十,英雄卻是假的,只不過才提了下那姓周的名頭,就把你嚇成這樣。」施大吼手中的力道略緊了緊,阿寶忍著眼淚,自顧自道,「那姓周的搜羅來的寶貝都收藏於他的書房中……玉簪中有銀票一事,大約他也知道,因此單單將那玉簪奪了去,只是他找不到我手中的這一枚玉簪也是枉然。且他現在既不帶兵,也不問政事,府中侍衛也僅有幾名,其餘僕從婢女等無須放在心上;你們干這行的,自是不少能人異士,派個人去將軍府中將那白玉簪偷出來,五萬銀子便可到手。我爹爹死得也不算太冤,我也無力去報殺父之仇,眼下只要這銀子到手,下半輩子能做個富貴閑人便可!古話說得好,富貴險中求,又道是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你日日去偷搶,一樣的擔了風險,卻也僅能維持溫飽而已。有了這五萬銀子,不但你我,便是你的一幫兄弟也能一生衣食無憂,過上富貴日子,只看你敢與不敢了。」言罷,拿著一雙眼斜斜地看定了他。
施大吼圓睜雙眼,暴喝道:「你到底是誰?!姓周的府中的事,你如何能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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