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雍和宮之秘
《淵鑒類函鱗介龍》四引曰:「龍生九子,……嘲風好險,形殿角上。」
眼前的這兩隻感覺不大……有威懾力。
鄭璞回家的時候在內心預設了下,心想兩隻龍崽子怎麼著也得折騰到家裡猶如暴風雨過境一樣,但是屏息靜氣的打開門時,探頭一望,居然家裡沒什麼變化。
白溪飄在他身邊,左右望了望,然後咦了一聲。
沙發,正常。五斗櫃,正常。花瓶,正常。
廚房?
他隨手抄了把綁好的雨傘,躡手躡腳的往廚房方向走。
細微的翻騰東西的聲音隱約的穿過來,鄭璞捏緊了手中的傘,轉過彎定睛一看,兩隻京巴大小的怪物正在扒拉他冰箱里的存貨。
這個樣子,不像老虎也不像狗。
兩隻奇長的角伏在它們的頭上,幾乎可以抵到它的背,冰藍色的披毛末端帶著銀白色的光澤,兩根獠牙還沒被磨的太過鋒利。脖子短短的但是尾巴非常長,隨著它們拱來拱去的動作左右晃著。
「居然連翅膀都沒有長出來……」白溪嘖了一聲,轉到它們身邊蹲下來。
兩隻嘲風感覺到她的氣息,同時扭過頭來往她的懷裡拱,尾巴尖的白毛可勁亂搖。
「這玩意兒……會攻擊我么。」鄭璞小心道。
白溪隨手把玩著它們的尾巴尖,下一刻兩隻嘲風歡快地叫了一聲,把肚皮露出來給她撓。
有點像長了角的什麼鬼……鄭璞湊過去,看見它們青色的眼眸,愣了愣。
白溪的存在已經夠反科學的了,現在還有兩隻什麼鬼。
「當初撿它們回來的時候,是看著好像都是明代的玉器。」白溪隨手收拾著掉落下來的肉和酸奶,把它們一一放回去:「沒想到是清初的,換成老虎的年齡也就一兩歲。」
「哈?」鄭璞愣了愣:「我不是花五十塊買的嗎?這玩意兒不是銅的嗎?」
「你聽說過誰用銅辟邪的嗎?」白溪一樣樣的把冰箱收拾好,任由兩隻嘲風拱在它的腳邊。
「外面的銅質都是你們凡人看到的假象啊。不把厲害的東西封起來會出事的,何況還是龍崽子。」白溪檢查食物包裝的時候突然呆住了:「咦,它們只是把東西都拱下來了,什麼都沒吃?」
「封起來了怎麼還會跑出來?」鄭璞轉身去看客廳窗邊的銅器,卻發現東西還在那裡,好像什麼都沒有改變過。
「這玩意兒過了幾百年早就皮脆了,再被我這麼一碰。」白溪飄過來,身後跟著兩隻噗嗤噗嗤亂爬的嘲風,無奈道:「它們估計是找吃的沒找到……我們要出去找。」
「你……」鄭璞看著她和兩隻歪著腦袋趴在旁邊的嘲風,艱難道:「真的是鬼嗎。」
「難道還是妖怪嗎。」白溪嘆了口氣:「有些事情你以後會知道的。」
他看著她半透明的身體,順手掀了掀裙子。
今天也沒有看到胖次。
兩隻嘲風瞬間撲過來,一左一右同時咬上他的右手,並不鋒利的牙卡在他的手腕上,痛的他登時就蹲了下來:「——卧槽?」
白溪伸手把兩隻小崽子扯下來,牙齒倒扣的方式疼得鄭璞眼淚都快出來了。
「要學著做一個紳士。」她拽過他的右手,看見上面的兩道紅痕已經腫起來,從手腕一直向手肘沿去,血一點點地滲出來:「麻煩了,我不知道後果會怎麼樣。」
「好疼……」鄭璞咬著牙不去踹那兩隻龍崽子,跑到洗手間用肥皂把傷口洗了洗,隔著幾堵牆吼:「打狂犬疫苗有用嗎?!」
白溪倒也不急,只嘆了口氣道:「你過來,我們去雍和宮。」
我被龍崽子咬了qaq
我就掀了下裙子呀為什麼要這樣對我qaq
龍崽子不是萌萌噠和狗狗一樣嗎qaq
一面怕死一面又想給科學做下貢獻,鄭璞衝到書房翻找了半天,找了根乾淨的試管弄了點自己的血。
他轉過頭去半是惱火的瞪了眼那兩隻呲著牙的嘲風,正想開口嚇嚇它們,卻聽見白溪冷聲道:「回去!」
下一刻兩隻嘲風嗚咽了一聲,然後夾尾巴掉頭竄到銅獸邊,繞了一圈邊消隱不見。
白溪飄過去拿起兩個銅獸,轉身飄到門邊:「快走吧。」
從生物物理研究所開車過去要二十分鐘,路上他的傷口灼痛感越來越強。
「我會死么。」鄭璞扭頭看她,一臉悲壯和大義凜然:「記得告訴院長,我要把我的遺體留給科學事業。」
「你走。」白溪摩挲著兩隻銅獸,略有些煩躁道:「不留著它們家裡容易招陰怨之怪,留著它們要天天養著,麻煩。」
「這玩意兒吃什麼?」鄭璞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忽略一點點疼痛感。
「不知道。」白溪想了想:「聽人說趴蝮吃老石,螭吻食烈焰,嘲風還真沒聽說過。」
車子一轉到了雍和宮,鄭璞翻了翻錢包:「要交門票錢么?」
「看病還要挂號呢。」白溪隱了身影,把兩個銅獸一左一右塞在他的褲兜里,隨手拍了拍他的屁股:「快走。」
鄭璞一臉「=口=」看著她:「不是說要做個紳士啊。」
「對啊,紳♂士。」白溪已經讓自己的樣子完全與空氣融為一體,輕聲道:「進門以後,聽我的指示走。」
昭泰門進去,便處處是黃綠相間的琉璃瓦,龜背紋從牆側爬到檐邊,香火味遠遠的傳過來,透著股恬淡的意思。
奇異的是,自踏進宮內的一瞬間,他手臂上的傷痕停止瘙癢和灼痛,寺內的高溫反而讓他的手臂感到一陣陣的清涼。
從中路直穿,經過天王殿路過四角御碑亭,鄭璞正欲繼續往前走,卻聽見白溪在他耳邊低聲道:「往左上角走,十一點鐘方向。」
他聽了便轉了方向,貼著講經殿往角落處走,身邊的人逐漸稀疏起來。
「停,看到這堵紅牆了吧。」到了接近盡頭的地方,正前方已經沒有路了。白溪這時再次開口道:「踮腳。」
鄭璞愣了愣,下意識地踮腳,下一刻他感覺自己的手被白溪冰涼的手握著,指引般引導他摸一塊龜背琉璃瓦:「這個,往右邊轉。」
他下意識的捏住那一塊往一側用力,琉璃瓦卻紋絲不動。
「繼續。」
白溪附在他耳邊的時候,半側身子都和墜入冰窟一樣,雖然是夏日也涼快的可怕。
琉璃瓦輕輕往旁邊動了動,只聽見她笑著道:「走吧。」
再往正前方看時,卻多了一道有些古舊的硃紅色木門。
門側有個獅首銜環,丹漆金釘盤螭紋。鄭璞愣了愣,伸手握住銅環,輕輕扣了扣。
「雍和宮,原先是康熙爺賜給他兒子雍正住的,偏偏雍正他兒子乾隆生在這兒也成了皇帝,這裡便成了所謂的『龍潛福地』。」白溪現了形,飄在一旁淡淡道:「乾隆以後這兒成了喇嘛廟,其實這兒暗建了個小地方供他老人家晚年的煉丹,建國以後只有那些道士和尚知道這兒的入處,能進來的也不是一般的人。」
「這裡……現在住著誰?」
「住著誰?」白溪無奈笑道:「還不是一幫鬥雞走狗的二流子,裝了空調安了wifi,躲在老皇城裡安心享著清福。」
「說誰吶?誰是二流子呀?」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青年叼著煙把頭探出來,上下打量了他兩一眼:「再說我收了你。」
「《大洞真經》你還記得多少?」白溪看著他閑閑道。
「記得多少?」那叼煙的青年右手拈過煙,不疾不徐的往她身上噴了個煙圈,看著圈徑直穿過她的身體:「背不出來你總不能罰抄我五百遍吧。」
鄭璞在一旁沒有吭聲,只是小心打量著他。
頭髮亂糟糟的全都立起來,面目倒是清秀,一雙鳳眼有神而不濁,偏偏笑起來痞氣太重。這個青年穿著地攤貨上二十塊一件的t恤,上面印著亂七八糟的英文,鎖骨漂亮的很,還掛了個銀鏈子襯著,仔細一看,上面栓了個十字架。
「在下上清派華陽真人門下弟子趙恣,俗名趙二狗。」他笑著叼回煙,看著鄭璞胳膊上的紅痕隨手拍了拍他的肩:「被嘲風抓的吧?跟我進來吧。」
「孫三胖呢?」白溪跟著飄進去,熟稔問道。
「跟著元武和尚斗蛐蛐呢。」他無奈的揚揚手裡的煙:「玩了八十多年了還不膩。」
鄭璞左右看了看,伸手想抓住白溪。
白溪察覺到他有些不對勁,實體了一些任他抓住,偏過頭問他:「怎的?」
「我有點怕。」鄭璞縮了縮:「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你和女鬼住在一起怎麼就不怕。」白溪笑起來。
「怕啊。」鄭璞停下腳步,一本正經的看著她道:「怕陽x。」
迎面跑來一個小孩,面色白凈眼眸烏黑,瘦小的身材看起來只有□□歲大。他的頭髮作古人般扎了個小髻,穿的也是有些寬大的小袍子,彷彿夏天這三十多度不存在一樣。他同街上撒歡的熊孩子不同的是,明顯的多一份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氣度,眉間和身段里還多了股靈氣,像極了觀音座下的童子。
他迎面向他們走來,手揣在袖子里,定了步子開口,聲音溫軟綿糯:「白溪這是你姘頭么。」
「孫三胖。」白溪平直答道:「信不信我明兒就蹲牆外下水道里把你這邊的光纖給剪了。」
「喲。」小童掩嘴笑道:「護食了?」
鄭璞趁著他們扯淡的工夫,看了看這秘境的設置。
倒和他記憶里的老北京沒什麼區別。
天棚魚缸石榴樹,錦燈鳥籠四合院。影壁之後,花木扶疏,榆柳明軒。庭中偌大一顆石榴樹生地鬱鬱蔥蔥,毫不客氣的把大塊的天空給擋住。
兩個和尚在樹蔭下斗著蛐蛐,有人來了也懶得回頭一顧。旁邊放著一張柳木製的搖椅,上面有個著了夏布長衫的姑娘,一前一後的搖著,見來客是白溪,搖著扇子懶懶笑道:「怎地,這年頭鬼都會打彎了?」
白溪還是那身白裙的打扮,飄過去徑自斟了杯椅邊矮桌上盛著的涼茶,一飲而盡,濺的地上濕了一大片。
那姑娘偏頭一看,發現她身後還跟了個男孩子,扇子捂臉噗嗤一笑:「喲,這是什麼情況。」
「重瓣,這貨說要把我上交給國家。」白溪靠坐在她身邊,遙遙一指:「你幫我吃了他。」
「吃了他?」重瓣又盈盈笑了起來:「石榴妖都是喝血的。」
「你是……這棵樹?」鄭璞愣住,看她眉黛春山的那副樣子,不禁抬頭看向那顆枝繁葉茂的石榴樹。」
「對,你要不要吃她的大姨媽,可甜了。」白溪認真道:「重瓣石榴的果子個頭比別的樹大好多。」
「我去你的,說得好像去年秋天吃的最多的不是你一樣。」趙恣端了個小青爐過來,又順手給他兩拿了兩個小馬扎:「坐,我給你敷藥。」
鄭璞坐在他們身邊,審視著看了眼他手裡端著的小青爐:「這裡面……是什麼?」
「去年雍和宮頭香的餘燼。」趙恣開了蓋子,伸手蘸了點:「今年的太烈了,還要放放。」
「嘲風不算……陽性,呃,差不多這個意思,就是光明屬性的嗎?」鄭璞竭力的跟上他們的思維:「辟邪鎮宅什麼的……」
「哈?」重瓣又噗嗤一聲笑出來:「這貨是龍和猴子生的,你說邪不邪,龍還分天龍地龍呢,泥鰍都算不得道的地龍,你說泥鰍是陽是陰。」
趙恣卻嚴肅了神情,念了聲什麼,憑空一抹,指尖的香灰盡數飄起來,在同一刻附上了鄭璞的創口,下一刻消失不見。
鄭璞看著傷口,還未說句什麼,下一刻又是一陣劇烈的疼痛,緊接著黑血從傷痕末端汩汩的流出來,只流了一會兒便自然停下了。
「我這要是……去醫院挂號看,會怎麼樣?」他下意識地問道。
「看醫院?」趙恣想了想:「給你打個疫苗,然後過半個月後你的整條胳膊爛掉再去挂號截個肢?」
他叼著煙笑起來:「嘲風這玩意兒,鎮百邪庇諸戶,就跟那混子里的老大一樣,邪到一股正氣了你說厲不厲害,還被它抓兩下……幸虧是幼崽。」
一旁蹲著看的孫三胖把玩著手裡的兩個銅獸,好奇道:「放出來看看?」
鄭璞一摸口袋,咦東西呢!
白溪伸指吹了個唿哨,下一刻兩隻毛乎乎的嘲風從銅獸里滾出來,拱到她的腳邊直蹭。
「喲,你這是喜當媽了。」孫三胖伸手想摸摸其中一隻,卻被恐懼的躲開。
「我留在他家的氣息太多了,結果人家蹦出來的時候第一時間聞到……」白溪無奈道:「這崽子平時吃什麼?」
重瓣摸著下巴想了想:「應該不吃死物,得吃活的。」
「活的啥?」鄭璞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小白鼠行么?」
「幽靈啊小妖啊吸血鬼啊……」重瓣看了眼白溪補充道:「嗯水鬼也可以。」
「……多久喂一次?」鄭璞心想大不了我把白溪捆起來喂它們,又一想不對那估計被捆的是我了。
「喂毛啊,直接午夜百鬼夜行的時候牽著這兩隻出去散個步啊。」旁邊的趙恣不耐煩道:「要科學餵養,懂咩?白溪牽著去,你在後頭跟著,萬一她路上被劫色了你丟個黑驢蹄子照應下。」
「對了,」趙恣想起來什麼,對著鄭璞伸出巴掌:「醫藥費你還沒給呢,六百拿來,我這可是藥到病除。」
十字架隨著他的動作晃起來,在陽光下格外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