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從軍
六哥見狀,呼地站起來,想衝到小雨前面擋住那瘋狗。那瘋狗被小雨砍了一刀,對著小雨也有些怯了,就轉而向六哥踱了過去。小雨見狀忙從頭髮里拔出二哥送的那把簪子,一個箭步搶到了六哥前面,一雙眼睛瞪得溜圓,一眨不眨地盯著面前的瘋狗。口中卻喝著:「小心後面。」
六哥本欲推開小雨,擠到前面護住她,聽了這話只道身後還有猛獸,不由得回頭看去。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小雨向前邁了一步,那瘋狗也飛身躍起。小雨矮了矮身子,避過狗頭,卻將手臂高高舉起,簪子一下子就戳進瘋狗柔軟的頸部。那狗又因著慣性還往前撲,小雨借勢將簪子拔了出來,一腔狗血*辣地噴了小雨和六哥一身。
小雨還不放心,撲過去又補了幾下子,這才跪在地上回頭可憐巴巴地看著六哥。六哥回過神來,忙抱緊小雨,眼淚簌簌地往下落。嘴中不住地喊著:「小雨莫怕,哥哥在呢。小雨莫怕。」
等到如海他們發現跑丟了六哥和小雨,又驚又怕,連忙三三兩兩的散開去找。待見那瘋狗已經倒地死了,方才鬆了一口氣。六哥雖然也嚇得兩腿發軟,卻還能勉強扶著七哥走路,小雨卻是讓如海背了回去。大家心裡不免有幾分害怕和愧疚,一路上靜悄悄的誰也沒敢說話。
小夏婆子一見兒子、女兒渾身是血的回來,驚得幾乎昏厥過去。八哥,如山幾個連忙過去扶著,說是狗血,六哥和小雨都好好的。小雨也只是受了些驚嚇,卻也沒有什麼外傷。
夏秀才也聽說了,急急忙忙從朋友家跑回來。六哥還好,七哥、八哥、如海、如山、如駒都被攆到院子里跪著。小夏婆子和老夏婆子忙活了半響,大嫂子一盆又一盆的往外端血水,總算是把小雨收拾乾淨了,若不湊近了仔細聞,倒也聞不出那淡淡的血腥氣。
夏秀才氣得在院子里暴跳如雷地指著兒子、孫子大罵。
「教你們讀書有什麼用,什麼仁、義、禮、智、信,有了危險自己溜得比兔子還要快,妹妹、姑姑也不管了,只曉得自己逃命。」
「養你們這麼些吃閑飯的有什麼用。」
「呸,一群混帳,還不如養幾條狗。」忽地想起今兒就是瘋狗追著女兒跑,不由得又罵了兩聲晦氣。
幾個男孩子跪在那裡,大氣兒也不敢喘一下。等六哥收拾乾淨了,也垂著頭出來跟大家一起跪著。卻是說:「小雨大了自己能跑,卻是我逞強非要負著她,差點兄妹兩個命都沒了。」
夏秀才也不理他,就讓他們跪著。晚飯的時候,幾個男孩子也不敢起來。小夏婆子心裡也有些氣,六個半大小子都沒護住小雨一個,說一點不失望也不可能。
半夜的時候,大嫂拿了幾張餅子偷偷溜出來想給當院的幾個孩子墊墊。門剛開了個縫兒,就聽見夏秀才中氣十足地喊道:「老大媳婦,你也想到當院跪著?」嚇得大嫂立刻縮回房間里,臉都憋紅了才慢慢的吸了一口氣。倒將夏大哥逗得直樂。
要說這個公公卻是比小夏婆子還嚇人,嫁進來這麼多年,天天板著個臉,也就是見到小雨的時候能露出個笑模樣。雖然也沒見他發過脾氣,但這個樣子更嚇人。夏大嫂在這個公公面前從來都是戰戰兢兢的。
到了第二天早上,幾個孩子都在院子里,你靠著我,我搭著你打盹。小夏婆子見了,立刻又心疼了。揮著手,讓幾個都回房歇著去。哪曉得幾個小子不知道是平時學里養成的習慣,還是跪得太久了,竟沒有一個敢動彈的。
還是夏秀才出來,又罵了一頓:「還要人請你們回去不成。都給我滾。」
這幾個才互相挽著回房歇了。
小雨修養了兩天,這才恢復了幾分生氣,只是看人還有點怯怯的。又想著六哥、七哥還有如海馬上要去府里讀書,以後怕是要很久才能再見一面,小姑娘也只好打起精神硬撐著安慰他們。
七哥幾個還能應酬幾句,唯有六哥獃獃坐著不語。小夏婆子怕說起這事兒再驚著小雨,就在家裡下了禁令了,誰也不許再提這件事。再加上他們幾個自己心裡也是萬分羞恥,自然也不會沒臉沒皮地跑去問六哥。所以,大家都想當然地以為那瘋狗是六哥殺的。
七哥幾個不過是跑的快了幾步,沒有留意到後面的小雨。事後想起來,幾個都覺得沒臉見人了。六哥雖然有心護著小雨,可是在哪千鈞一髮的時刻,他竟是被小雨擋在身前,眼睜睜看著妹妹把瘋狗給宰了。
這麼十五、六歲大的男孩子正是自尊心最強的時候。每每想起來就羞愧的無地自容,恨不得自己被瘋狗給咬死了。縱使小雨使出了渾身的解術也沒辦法讓六哥開心起來。
去府學的前一天,六哥去了小夏婆子房裡。
小夏婆子愕然地看著六兒子:「要去從軍?」
六哥垂著頭,從鼻子里「嗯」了一聲,算是作答。
小夏婆子從來沒有這麼棘手過,對於兒孫的願望,她一直是很樂意促成的。
但是,從軍......
實在是太過於......
小夏婆子的世界里從來都沒有過從軍。她當然是聽過這個詞的,但是把這個詞跟自己的兒子們聯繫在一起,小夏婆子打了個寒顫。兒子要是從了軍,能回來繼續做兒子的希望實在太渺茫了。一場小小的戰役,哪怕是勝仗呢,死掉的都是成百上千的士兵。
「不行。」小夏婆子說的時候是帶了幾分祈求的。「若是想趁著成親前出去看看,跟著二哥去販馬也行呀。」六哥的親事已經說得差不離了,親家也是個秀才,還是夏秀才的朋友。小夏婆子給兒子們張羅婚事以來,唯有這一次女方的家世、人品、相貌最是圓滿。
六哥聽了搖頭,帶著幾分凄然說道:「這般行屍走肉地活著,還不如上戰場呢。」
小夏婆子呆住了,這話聽著分明是自己不想活了才想上戰場的:「什麼行屍走肉,不是要『大路不平人人踩』的嗎?」
六哥聽了一愣,心中卻想,怎麼不把來一隻大腳,將我這沒用的廢物踩死呢?
小夏婆子不得不將幾天前的瘋狗事件聯繫起來,尋思了半響才說道:「事情那般緊急,你又勢單力薄,能護住妹妹和自己毫髮無傷就已經很不錯了。」
六哥的臉上立刻就浮現出一抹諷刺的笑容。
小夏婆子就知道自己沒說到點子上:「你也不要對延輝,如海他們過於失望。他們年紀小,又一直跟你父親讀書,只擅長說理論道。剛開始嚇得無措也.....」
六哥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娘,不關他們的事。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一面說一面頹唐地將臉放在手裡。
小夏婆子看著兒子這個樣子,也不得不再換一個方向:「你這個樣子,怎能說服我,讓你從軍也不是不行。你是知道娘的,二哥販馬那樣的事情,我也都同意了。你只要講出正經的理由來,我也不是不能考慮一下。」總要先知道癥結所在吧。
六哥跪在地上不語。
小夏婆子嘆了一口氣:「若是這樣子,我就讓人將你捆起來好了。」小夏婆子現在特別想學婆婆來個抹脖子上吊什麼的,哪怕做個樣子也能讓她發泄一下。
「難道你殺了瘋狗,發現自己更想殺的是人。」小夏婆子被腦海里一閃而過的念頭嚇的幾乎要跳起來,等留意到自己竟然脫口說了出來,更是無比後悔。
果然,六哥臉上的表情越發的痛苦,終是撲倒小夏婆子的膝頭哭了起來。過了半響,才帶著幾分委屈,幾分愧疚地說:「那狗是妹妹殺的。」
要不是六哥的頭還在小夏婆子的膝上,小夏婆子幾乎要站起來。握著六哥的手都止不住抖起來:「你,你說什麼?你快說清楚了。」
六哥將前前後後的事情說了一遍,說道後來,心中越發委屈,幾乎又哭了起來。最後斬釘截鐵地說,還是要從軍,實在是太丟人了,看見妹妹就覺得自己窩囊透頂了。
小夏婆子聽到最後整個人都呆住了,覺得自己應該立刻昏倒才對。
女兒聽著實在太彪悍了。兒子扛不住了要去投軍。哪一個都要了小夏婆子的命了。
小夏婆子沒能如願地暈過去,只好按著兒子的肩頭:「當時可有別人看見。」
六哥搖頭:「大家都只顧逃命了。應是沒人看見。」
小夏婆子不容置疑地說:「不要跟任何人說起這事兒,被人知道了你妹妹就別想嫁出去了。」
人家婆婆才不會想什麼性命攸關呢,就是自己聽了有這樣的姑娘,第一個反應還不是:打起架來,會不會將我兒戳成馬蜂窩呀。
再回過頭來看這個兒子,小夏婆子也沒轍了。就像六哥說的,留下來這事兒就會一直壓在他心頭。於他,於小雨都不好。
小夏婆子按著桌子,無比艱難地說:「三年,我給你三年,三年就想法兒回來。」
想了想又斬釘截鐵地說:「三年你要是回不來,娘就從這樓上跳下去。」
剛剛六哥臉上諷刺的笑容如今挪到了小夏婆子臉上,小夏婆子帶著幾分快意地說:「我要是這麼去了,估計你爹也活不成了。你那幾個哥哥、弟弟恐怕也活不成了。」
這回輪到六哥呆住了,張了嘴半響都說不出話來。
小夏婆子看著兒子傻兮兮的樣子,心裡頭又痛快了幾分。越發放鬆了身體靠在椅子上,輕蔑地說,「你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嗎?哼!我也沒有這麼窩囊沒用的兒子。」
六哥想了想,才說:「我一定會活著回來的,到時給你請個一品誥命。」
小夏婆子覺得自己清爽的心頓時又化作一灘漿糊攪在了一起。心想:這是氣糊塗了吧。竟然跟兒子慪氣說出那樣的話來。果然兒女都是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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