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殺人傘(3)
85_85636第11章
夏芩頓了頓,被一夜的無眠和疲憊熬成一盆漿糊的腦袋超常地擠出一線靈光,發育出一點察言觀色的功能,聽懂了對方說話的語氣。
她想了想,字斟句酌道:「牢房、刑場、墳地鬼魂多些也屬正常,並不一定單這裡這樣。」停了停,又道,「如果大人替他們覺得擠得慌,不妨順便幫他們超度一下,比方說翻翻案什麼的。」
江含征又想笑了。
女孩頂著一張一本正經的面孔卻時不時地冒出些奇言趣語的行徑詭異地戳中他的萌點,於是,他顧不上一刻還在為案子的線索憂心,興味十足地跟著跑偏了方向:「本官現在就來查證你的話是否屬實。」
他轉身看向身後的師爺:「把本縣的歷年舊案都搬過來,本官要一一查閱。」
袖手圍觀的師爺聞言驚異:「現在?」
江含征:「現在。」
師爺:「就在這裡?」
江含征:「就在這裡。」
滿臉不可思議的師爺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待一觸到他幽深冷凝的目光,不禁一激靈,連忙答道:「是。」
伸手招了兩名衙役一同下去了。
江含征看向台下:「你先起來。」
夏芩默默地由半截狀態換成完整豎直。
一摞摞文案搬到大堂,滿屋子盪起細細的灰塵。江含征端坐案后,沉穩如山,高深莫測。
幾十年的大小案件堆起來,能堆成一堵牆,他埋首其中,一目十行地瀏覽,一時間,滿屋書頁翻飛,紙聲嘩響。
只看得台下的一群人神經錯亂。
「張邯,其父張仁美,」夏芩不禁被這個名字雷了一下,「松山縣張韓鎮張家集人,涉嫌逼.奸人命,即刻捉拿。鐵英領命!」
鐵英出列,朝上一拱,大步去了。
「馬慧生,松山縣蓮花鎮馬官屯人,三年前進城賣布,因布匹尺寸與某人所報被盜布匹尺寸一致,便被當時縣令判為強盜一夥,屈打致死。今特為平冤,其家中老母由官府供養,師爺發告示!」
師爺領命,提筆蘸墨,奮筆如飛。
「侯元章,外號猴子,與牛大壯乃同夥強盜,後主動投誠報出盜首,但不久後患病殞命,也算因果循環,善惡-有報。」
……
日影緩緩移動,一條條命令拋出來,無聲地激起一波又一波的暗潮湧動,眾人的神情由震驚到讚佩,由讚佩到興奮,從古至今,誰也未曾聽說過,有人會如此辦案的。
如此果決,如此高效,也如此……痛快。
夏芩著實有點目瞪口呆。
她不知道,自己的話,該縣令是相信了呢,還是相信了呢,還是相信了呢?
不過當晚,她的住處便由縣衙牢房改成某處客棧。
衙役鐵英對她道:「大人說,你既然有如此異能,不妨留下來和柳俊青的那什麼好好談談,讓他早日想起兇手,也好早日捉凶歸案。」他的神情動作有些僵硬,和她隔開足有五六尺的距離,遠遠道,「大人還說,已經派人通知了你家師傅,你可以安心在這兒住著。」
夏芩安靜地垂下眼皮,淡淡道:「是。」
鐵英看著她這副模樣,不知怎麼,很想再說兩句,嘴唇動了動,撓了撓頭,憋出四個字:「有事找我。」
芩略略詫異地抬頭看他一眼,露出微微的笑容,酒窩淺淺:「謝謝。」
鐵英的心痒痒的,猶如春風細細吹過,無聲地綿軟成一團,先前的那點戒備不知不覺間煙消雲散。
柔曼的暮色垂落一室,從打開的窗子里透來徐徐微風,帶來某種不知名的花香。
不必她吹動招魂哨,那些鬼魂便如片片飛葉,飄然落在她的面前。
彷彿久而久之,她自己也變成了招魂利器。
夏芩輕輕地把玩著手中的蓮花,對面前的男人道:「縣令大人已為你翻案,下令捉拿你父親,現在你願意去輪迴了嗎?」
面前的張邯渾身散發著不祥的妖紅,臉上交替變幻著痛苦邪魅暴躁,呵呵道:「那個賤人呢,那個賤人現在怎麼樣了?」
夏芩眉頭一蹙:「你妻子么,想必已經輪迴了。」
張邯再次呵呵呵地大笑起來,聲嘶力竭,狀如夜梟。
夏芩登時汗毛慄慄,冷汗刷地一下流了下來。
張邯邊笑邊喘:「要死,為什麼不早點死,非要被老東西操了一次又一次后才犯賤地想起要死,呵,老子都沒輪迴,她倒先滾蛋了。」
污言穢語猝然襲來,夏芩一個少女,一個只有十六歲的少女,一個只有十六歲山門都沒出過幾次的純潔少女,登時如遭了非禮一般,臉上火辣辣的,心肝肺一起亂顫,恨不能耳朵都聾了,用盡生平最大的毅力,才堪堪忍住收回蓮花的手,沒有就此甩手任他自生自滅算了。
她按捺住激涌的心緒,說道:「你妻子是個弱女子,不幸被強,或許因為懦弱沒有劇烈反抗,害了自己,但也只是害了自己而已。而你呢,沒有保護好她也就算了,還因為懦弱,隱瞞了真相,害了自身不說,因此縱容了惡人,害死了你妻子。相比之下,誰更應該受到指責?」
張邯周身的紅光驟然大熾,眼中爆發出異樣的血紅,像是終於被激怒了,面色猙獰地向她呼嘯而來,夏芩腕上的辟邪佛珠發出柔和的白光,像一道無聲的屏障,淡淡地籠罩在她的周身。陰風掠過,鬼魂終究不敢靠近,中途拐道。
夏芩道:「你本性善良,卻因為心懷怨恨已近厲鬼,再這樣下去,只怕最後會落個魂飛魄散的下場。你妻子已經心無掛礙地去輪迴,你父親也將會受到陽間和陰間的各種懲罰,我再問你一次,你現在願意去輪迴了嗎?」
柔和的白光像有某種安撫和凈化的功能,鬼影身上熾烈的血紅漸漸地平復下去,他看著夏芩,像是終於歸於平靜,又像是如夢方醒,神色茫茫地說出三個字:「我願意。」
而後化為一道虹影,消失於夏芩手中的紙符蓮花。
夏芩無聲地鬆了一口,看向牆角有些憨實的中年:「馬慧生,你母親有人奉養了,你不必一直守著她了,再說你就是守著也沒什麼用。」
馬慧生凄然道:「都是俺不中用,這麼大年紀連個媳婦也沒娶上,要不然俺死後俺娘也不會沒人照顧。」
夏芩苦笑:「如果你娶了媳婦,說不定就是剩下兩個人沒人照顧了。好了,不說這些了,縣令大人已經下令供養你母親,你可以安心去輪迴了。」
馬慧生感激地一笑:「謝謝你。」
而後白光一閃消失於夏芩手中的蓮花。
經過剛剛張邯那一幕,這一句道謝讓夏芩心中生出別樣的感慨和溫暖,連帶著看向滿屋子撿頭的男人時也不那麼懼怕了。
「牛大壯,你的兄弟侯元章雖然出賣了你,可他自己隨後也患了惡病,很快死了。所以你不必再耿耿於這件事,趕快去輪迴吧。」
「輪迴?輪迴有什麼好,好玩么?」
牛大壯生平第一次有機會和自己的臉面面相對,無頭的身體「端詳」了自己面貌一會兒,還順手理了理上面的鬍子,把頭顱的臉對準夏芩,上面的嘴巴一開一合:「老子到現在也不明白,他當初既然救過老子的命,為何老子對他好了,他轉眼又出賣老子?」
這樣深刻的人性問題夏芩無法回答,或者說眼前過度詭異的情景讓她無法回答,她驚睜著雙眼,突然一扭頭,「嗷」的一聲,劇烈地乾嘔起來。
牛大壯惡作劇得逞似的,呵呵大笑起來,還把自己的腦袋臉朝後放到肩膀上,肩膀一聳一聳,上面的腦袋便岌岌可危地一跳一跳,張合著嘴巴和她說話:「老子殺了那麼多人,輪迴后變成豬狗怎麼辦,老子才不要和豬娘們睡覺。」
夏芩:「……」
她終於知道,超度罪犯這個活兒也不是人人能幹的。
她巍巍顫顫地從懷中掏出一張紙符,巍巍顫顫地說道:「輪迴,或者被我驅逐,你自己選。輪迴會變成什麼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孤魂野鬼當得久了,各種人性會慢慢喪失,靈魂的污垢越積越厚,終至無法凈化,最後只能被鬼差抓去當垃圾處理,一把火燒個魂飛魄散。現在說吧,你選什麼?」
牛大壯像是怔住了,眨巴了眨巴眼睛,在那具身首錯位的身體上,竟有種充滿恐怖感的憨態可掬。
他嘿嘿一笑,身子一歪,頭顱咕嚕嚕地滾到地上,朝她做了個鬼臉,幾乎把她嚇暈過去的鬼臉,滿不在乎道:「頭掉了不過碗大的疤,老子砍頭不怕,還怕什麼鳥輪迴!」
倏地一聲,消失於她手中的第三朵蓮花。
夏芩心力交瘁,面有菜色,實在無力再繼續下去了,於是對著半空中,牆壁上,地縫裡或隱身或現形的各色鬼魂說:「對不起了各位,身為凡人,我必須得休息了,休息期間,謝絕參觀,請各位自行離去。」
話音剛落,視野中的人影遽然消失,只有時不時的竊竊私語聲鬼鬼祟祟從各處冒出來。
夏芩簡單粗暴地在門窗各處貼上一張張紙符,如上了一把把嚴實的鎖,把各種不速之客屏蔽在外。
而後,她上了床,在一個鬼魂環繞的環境,沉入鬼魂環繞的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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