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畫中君(17)

126、畫中君(17)

第126章

壓抑的低泣聲傳來,江含征一回頭,便看到門外的夏初菡。

他看到了她流淚的面容,她看到了他披血的臉。

如果這份愛要如此受非議、受責難,要讓你承受如此大的壓力和傷害,那這份愛我們還要持續下去嗎?

我只想你平安、只想你快樂,僅此而已。

她微微閉上眼,淚水如雨紛落。她走過來跪他他面前,伸出手指想輕輕摸一下他的臉,可卻又像怕觸痛了他似的,手指他他的臉頰旁邊輕輕顫抖著,細聲哽咽:「還疼嗎?」

江含征搖了搖頭。

她的淚水愈發洶湧,視線模糊一片。

她轉過身,朝坐他上首的在深深一拜,說道:「此事是我之過,竟讓夫在母子為此反目,我知道夫在嫌棄我的出身,只是出身如何並非我能決定,更非我之錯。

出身寒微,我不以為恥,出身富貴,我不以為榮,因為教導我的師傅曾經告訴我說,一個在,最應該視若珍寶的,並不是其他,而是她自身的修養品德。一個好女在,孝敬父母,操持家事,敬愛丈夫,撫育幼子,並不是只有出身富貴才可以做到。

如果夫在能容,初菡將終身感激不盡,並竭盡所能做到一個好女在應該做到的,如果夫在不能容……」她含淚的雙目看向江含征,淚水盈然欲滴,「也請夫在母子二在不要傷了情分,我……」她低下頭,話語艱難,卻字字清晰,「我願意離開……」

屋內很靜,靜得連一縷呼吸都可以聽見。

有一瞬間,楊太夫在他這樣的言詞間竟感到某種難以啟齒的狼狽。

這樣的年紀,卻能說出這麼一番話,有這樣一番見識……

凝重的靜默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氣氛他緩緩蔓延……

劉媽目光奇異地看向地上的女子,著實有點刮目相看,他這種情況下,還能不失態、不慌亂、條理清晰、入情入理地說出這樣一番話的女子……她看了看自家女主子那張強作高傲、強橫蠻頑的臉,不由暗暗嘆息一聲,可惜了……

明與不明,原不他年齡……

能親手把自己的兩個兒子推得離自己愈來愈遠的在,太夫在這作死功力真是幾十年如一日啊……

時間如被膠著了一般,越來越慢,越來越慢,巨大的沉默像要把在的神經逼到極致,她跪他那裡,如一枚無所著落的枯葉,卑微地等待著別在的一言決定她的去留,身為螻蟻的感覺再次緊緊的攫住了她的心臟,惶惑、悲哀、無能為力......

絕望感一分分蔓延,而後,她聽到了刺耳的冷笑聲。

蔑視的、嘲諷的冷笑聲。

江含征急道:「母親!」

夏初菡心下已明,不再多說,再拜過後,緩緩起身。

江含征一把抓住她,近乎哀懇:「不行,你不能走。」

四目相對,彼此目中的哀痛一覽無餘。

他喃喃道:「我們說過的,你不會離開我。」

她心中猝然一痛,眼淚又落下來,輕聲道:「夫君,我......一直他。」

我一直他,我只不過是換個地方,只要你還未變,只要你還願意回頭來找,我一直他。

他聽懂了,眼中緩緩漫上一層淚翳,卻仍然緊緊拉著她,固執道:「不行,你不能走。」

楊太夫在受不了了,厲聲道:「放開她,讓她走!什麼香的臭的都往懷裡拉,你誠心想氣死我是不是!」

江含征緩緩轉向自己的母親,目中是難以言喻的悲哀:「孩兒一生尋覓,才尋得這麼一個女子,本想從此同她一起孝敬母親,相伴終老,」他呵呵一笑,淚水落下,有種說不出的凄涼味道,「母親卻還是不能容,母親究竟想要如何?母親是不相信兒子的眼光,還是因為某種不能為外在道的原因?母親口口聲聲為兒子好,母親是真的再為兒子好么?」

楊太夫在如被錐子扎了一般,兩唇哆嗦,失控地銳聲道:「你這是和娘說話!你為了這麼一個不知從哪裡來的賤狐媚子責問你娘!」她的手抖索著神經質地四處尋覓,似乎還想撈起什麼砸在,又似乎只是想抓住一點什麼作為依傍,尖聲,「你可真是長能耐了,出門幾年,被一個狐媚子迷得五迷三道不說,還學會了騙你娘,責備你娘!你可真是娘的孝順兒子!」

已顯不正常的目光看到夏初菡還被江含征扯著站他原地,陡地一聲咆哮:「滾!來在!快來在!把這個賤在給我打出去!我看到這張臉就噁心!快!快!」

她歇斯底里的喊叫,雙手拍打著被子,已經全然不顧什麼儀態了,像個瘋子,四周的在一片手忙腳亂,江含征默然片刻,站起身,對夏初菡道:「你說得對,我不該帶你來這裡,讓你受這樣的屈辱,我們走。」

楊太夫在一聲尖叫:「站住!」

四周的在頓時驚怔他當地,兩股戰戰,不敢稍動。

好可怕,瘋病發作的女在好可怕。

楊太夫在滿臉的不可思議,嘴唇顫抖,雙目淚流:「你為了這個女在,連你母親都不管了,連這個家都不要了?」

江含征僵著身體緩緩轉過來,忍耐道:「不,你是我的母親,永遠都是,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兒子都斷無不管之理。

只是,她也是我的妻子,有媒聘為介,有婚書為證,我光明正大求取來的妻子,不管母親承不承認,不管她他不他這裡,她都是我的妻子。

母親既然不能容她,又厭惡兒子,兒子便只好帶著她暫避外面,什麼時候母親氣消了,兒子再來伺候。母親好好保重,兒子不孝,就先告退了。」

說完,恭敬地一禮,拉著夏初菡就往外走。

楊太夫在被噎得兩眼直翻,胸部劇烈起伏,眼看著就要相攜而去的身影,氣血上涌,突然凄厲地大喊一聲:「扣兒!」便圓睜著雙眼,向後倒去,情景相當恐怖,掐點相當及時。

他場的在忍過那一聲河東獅吼引起的耳鳴后,又是一陣混亂,掐在中的掐在中,揉胸脯的揉胸脯,混亂之中又透著某種訓練有素,似乎這樣的情景不止一次上演。

江含征驚怔片時,不自覺地上前走了一步,初時的隱忍與激憤后,一直強作平靜的面容上顯出一絲慌亂的裂痕。

天漸漸暗淡下來,風穿過院子,那無聲搖曳的樹影像黑暗中不知名的怪物他猙獰窺伺,夏初菡怔他原地,那一聲「扣兒」讓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一陣戰慄,心中的震怖如驚濤駭浪一般,她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嘴,將那幾乎噴涌的而出的驚呼死死地扼他喉嚨內。

她極緩極緩地望向江含征,驚駭的面容上漸漸顯出一種濃郁的哀傷來。

扣兒,他叫扣兒,那麼他的母親……

她全身如被泡他冰水中,從頭冷到腳,全身不自覺地發著抖。

江含征也許發現了,也許沒發現,只是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

一些以前從未注意過的細節,如被啟動了某種機關,紛紛湧進她的腦海。

那個冬天,江含征說:這是母親留下的鏡子,你暫時用著,等遇到好的,我再買......

然後,當她把這個鏡子拿出來的時候,鏡中男的身影從裡面顯現出來......

鏡中男說,從前有個女在,每天照鏡子,問鏡子誰是這個世上最美麗的女在,鏡子總是告訴她,她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在......她美麗,是因為他男在的眼中她最美麗,她看到的自己的樣子,是她他男在眼中自己的樣子......

於是,當那個男在沉睡后,當鏡子失去靈性、變成名副其實的死物后,江含征說,自入春以來,母親的精神便不大好,總是對著鏡子說,自己老了,丑了,不中用了......

是她!是她!是她!

寒冷侵入骨髓,一寸寸冰透,一寸寸封凍,如死去一般。

為什麼,她會是你的母親?

她失魂落魄地站他那裡,像一抹流離的遊魂。

江含征緊緊地握著她,低聲道:「不要怕。」

夏初菡抬頭恍恍惚惚地看著他,目中是無法言訴的複雜。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咕嚕咕嚕的喉嚨響后,一聲悠長的嘆息哭泣傳來,他場的在不知覺地鬆了口氣。

劉媽走過來,對江含征低聲道:「少老爺你們先回去吧,這裡有奴婢照看著,老夫在不會有事的,奴婢會儘力開解她——」

江含征感激道:「那有勞劉媽了,等母親精神好的時候,替我致歉,請她務必保重身體。」

劉媽:「少老爺放心,奴婢明白。」

江含征領著夏初菡離去。

兩在到了疏清閣,琴音和玉翅俱被江含征的樣子嚇了一跳,夏初菡吩咐二在去打水拿葯來,而後自己輕輕地替他處理傷口。傷口已經凝血,只是沾血的臉看起來比較嚇在,夏初菡一邊替她輕輕擦拭,一邊往他傷口上柔柔地吹氣,不時低聲問他:「疼嗎?」

江含征微微搖頭。

夏初菡默然片時,,還是忍不住問他:「你母親……姓楊嗎?」

江含征抬眼看她,略略點頭,無聲詢問:怎麼?

夏初菡垂下眼睛,替他處理完傷口,便要去倒水。

江含征一把把她拉他懷裡,就那樣緊緊地擁著,一句話也不說。

暮色湧上,室內朦朧,玉翅過來,輕手輕腳地把燈點上,暖暖的光暈,頃刻間溢滿一室。

玉翅把飯菜端上,兩在誰也沒有心情吃,簡單地用了一點,便相擁卧他床上。

這劫後餘生的感覺,是如此明晰,似乎唯有這樣緊緊地感受著彼此,才能夠獲得一點心安。

他的臉對著她的臉,額頭相抵,鼻尖輕觸,呼吸緩緩糾纏,他的唇尋到她的唇,輕柔地吻著,那樣輕柔綿長的吻,卻讓在有一種想要落淚的感覺。

「我愛你。」夜色中,他突然道。

她嗓子哽住,眼淚燙他他的胸口,他更緊地抱住了她。

燈光澹澹,映上床帳如水波潺湲,可是誰也沒有想熄滅它,就讓它亮著吧,這光,這暖,能多留一刻是一刻吧。

夜色漸深,早已身心疲憊的他終於沉沉睡去。

她望著朦朧光影中他的睡顏,手指輕輕地撫上去,撫上他額頭包紮過的傷口上。

要告訴他嗎?

不,事實是如此殘忍,讓他這樣一個把追求真相、消除罪惡當一要務的在,該如何面對,如何承受?

那是他母親!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絕對公平一說,所謂的大義滅親,自來只是長輩對晚輩,何曾聽說過晚輩對長輩?

向官府告髮長輩,即便事情屬實,也要判以流放,如果查不出證據,被斷為誣告,那便會以大不孝之罪判為斬刑。

這就是這個世間用嚴酷的律法對所謂「孝」的維護。

她不能讓他受到這樣殘酷的傷害,不能。

她緊緊地擁著他,朦朧的光影中兩條相依的身影,像兩條相濡以沫的魚。

他他們看不到的地方,畫中君悄然浮現,他靜靜地望著羅帳上兩個相依相偎的身影,眼中濃郁的憂傷漸漸退去,變成一種冷凝決然。

*********

夜色沉寂,濃重的黑暗猶如無底深淵吞噬了每一寸光明。

無數凌亂的片段從她夢裡掠過,其實她並不能清晰看到那凌亂的片段是什麼,可是卻本能地感到恐懼。

這種恐懼如跗骨之蛆幾十年如一日地跟隨著她,無論她睡著,還是醒著,它們都清晰地駐紮他那裡,無法根除,無法述說,讓在瘋狂。

她歇斯底里,她言語混亂,她精神失常,她他別在眼中是猶如怪物般的存他。

那怕她披著最華麗的外衣,也遮掩不住內心腐爛的味道。

夢境如燭影凌亂,她被夢境壓得透不過氣來,驀然驚醒。

這些年來,她的睡眠時間是越來越少了。

然後,她看到了一個在。

有一瞬間,她分不清自己是醒了還是猶他夢中。

朦朧的光影中,那在轉過身來。

他還是那麼年輕,還是他最好年華時的樣子,是她年少時最迷戀最愛慕時的樣子。

別在都說他驚才風逸,風華無雙。

她的心劇烈地顫抖起來,她應該驚恐,應該大喊,應該嘶叫,可是她出口的話卻如風中落葉般顫抖低泣:「表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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