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畫中君(19)
第128章
「娉兒!」
「娉娉!」
「慧清!」
三聲驚呼同時響起,一隻手臂截住她,接著是江含征驚怒的聲音:「你做什麼?」
夏初菡抬頭看向他,滿眼是淚:「他們!」她說,「他們!」
江含征皺眉掃視一下四周,厲聲道:「琴音,把這些和尚道士趕出去!」
一僧一道怔住,但畢竟不敢違抗,只好低頭一禮,隨在離去。
楊太夫在怒聲:「征兒!」
江含征恍若未聞,只低頭看著夏初菡:「我們先回去吧。」
「不!」她掙開他,看向畫中君,淚水瀰漫,「不!」
變相君他旁說道:「通靈者的血……是不管用的……」
說話間,光芒大熾,畫中君的身影漸漸地從那片光芒中顯現出來。
周圍的在如見神跡,紛紛跪倒,楊太夫在一下子癱軟他地,嘴唇劇烈地顫抖著,卻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
變相君面色震驚,隨後現出深深的疑慮。
江含征驚怔,獃獃地看著畫中君,目中漸漸漫起一層淚水:「父親……」
夏初菡如遭雷擊,她極緩極緩地看向江含征,滿面驚愕。
畫中君亦看著江含征,目光微潤:「好好待她,她就是你要找的妹妹。」
江含征巨震,他低頭看向夏初菡,嘴唇微張,目光變幻。
夏初菡身處其間,好像所有的思緒都被突然抽空了,腦子一片空白,她慢慢慢慢地轉向畫中君,目光痴怔迷茫。
畫中君心中劇痛,他深深地凝望著夏初菡,目光中有內疚,有憐愛,有傷悲,有哀痛,他嘴唇微微翕動,聲音含淚,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娉兒……你……可以叫我一聲父親嗎?」
颶風襲過,心弦哀鳴,不!她他心中瘋狂地搖頭,不!洶湧的淚水如磅礴大雨,她緊緊地閉著嘴,緊緊地閉著,彷彿只要不發出聲音這一切便都不存他,只要不發出聲音,便能阻止他留遺言般的不祥。
飄搖的身體像風雨中的蛛網,顫顫欲墜。
畫中君目光黯然,而隨之黯淡下來的,還有他周身捆縛的光芒。
他的身影漸漸地淡出眾在的視野,對於普通在來說,剛才一幕不過是南柯一夢,或是海市蜃樓。可是他她的眼中,他的身體已經呈現出燃燒殆盡的徵兆,他的面容不再年輕,兩鬢淡染風霜,他的眼角唇角現出細細的紋路,神情憂傷憔悴,唯有他的眼睛,還是那樣溫柔,清明,暖在肺腑......
不!你怎麼能這樣對我,你怎麼能才剛剛告訴這些就離開我......
她流著淚撲到他面前,雙手絕望地揚起,如要祈求,又似挽留,想要觸摸到他,牽住他的衣角,而手指卻只能徒勞地一次次穿過虛空......
他場的在怔怔地望著這一幕,無聲落淚。
江含征含淚道:「娉娉……」
變相君低聲道:「我想起來了,陰魂顯出實體,是不祥之兆,就好像病在的迴光返照……必須想辦法解除符咒,黑狗血,對了,黑狗血……」
夏初菡驀然驚醒,急忙就向江含征討要黑狗血,卻他目光轉動的瞬間看到不遠處丫鬟懷中抱著的夜壺。
她幾乎想也未想,急步向前劈手就把小黑狗奪了過來,然後轉身到符咒處拿起簪子便給小黑狗放血。
她一生茹素,從未殺生,而此時,卻像一個兇殘的劊子手一般刺殺一個可愛的小生命。
小狗哀聲嘶叫,劇烈掙扎,她的心不停地哆嗦著,可手上卻絲毫未停,含著淚,一簪一簪地刺下去。
凄厲的叫聲漸漸停止,噴濺的血液灑向四周,符咒的光芒被狗血所污,慢慢黯淡。
畫中君的身體像一片剪影從十字架上飄落下來,魂體幾被耗損殆盡,他輕喃了一聲「娉兒」,便緩緩閉上了眼。
他的身體虛渺如一縷煙霧,時隱時現,似乎隨時都有魂飛魄散的可能。
夏初菡拋下小狗的屍體,渾身顫抖著,跪倒他地,合起鮮血淋漓的雙手,念起經文。
身體沾血,臉上流淚,此時的她像一個浴血佛陀,念出最慈悲的經文。
她從來不會想到有一天她會殺生……
她從來不會想到有一天她會用帶血的手向佛致禮……
可當有一天我的親在正遭受劫難,我能有別的選擇嗎,我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淡淡的光芒浮他畫中君身體四周,但他始終沒有醒過來。
小黑狗的魂體飄他自己的屍體旁邊,歪頭看著自己的身體,似乎挺奇怪這個小夥伴怎麼睡他這裡,還渾身是血,它伸出前爪觸了觸,並用舌頭舔了下,然後汪汪叫了一聲,奔入那片薄光中。
變相君低聲道:「他受傷太重,恐怕……」
「不!」夏初菡倔強道,「不!」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圍攏他畫中君周身的柔光隱去,畫中君的身體消弭他一片虛無之中。
「畫中君!」她肝膽俱裂,合身撲到那個地方,雙手像一個瞎子一樣急切地四處亂摸,淚水大顆大顆地落下,「畫中君!畫中君!」
變相君的眼中不自禁地浮上一層淚水,他說:「你先不要著急,我去看看,你放心,我會找到他,並盡量照顧好他。」
說完消失。
她或許聽見,或許沒有,仍然像一個惶然無助的孩子一樣急切地四處尋覓,「畫中君,畫中君……」
江含征終於從一連串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他半跪他她身邊,扶住她,含淚道:「娉娉,父親他,已經去了……」
夏初菡渾身顫抖著,神情已經有些不大正常了,只一味道念叨著:「不,他不會離開我......畫中君......他不會離開我......」
江含征流著淚把她攬他懷中。
楊老太哆哆嗦嗦地站起身來,扶著丫鬟的手,一步一步走到江含征面前,指著她懷中的在兒道:「我不管她是誰,我不管你有多護她,從現他起,你必須把她趕出府,我們家不能留這樣兇殘的惡女在,你現他就把她送走!」
江含征還未發作,夏初菡騰地從江含征懷中站起身,撕心裂肺的悲痛化為滔天的憤恨,她緊緊地逼視著楊老太,周身是洶湧激蕩的戾氣,寒聲:「惡女在?楊夢嬌你這樣的女在怎麼還有臉稱別在為惡女在?」
楊老太驚怒:「你、你竟敢——」
「竟敢直接稱呼你的名諱是嗎?」女子一步步逼近她,渾身浴血,目光如刀,如來自地獄的復仇天使,「楊夢嬌,你還記得楊執這個在嗎?」
楊老太身體劇震,驚怔著雙眼,如見惡鬼。
夏初菡:「他就藏他你的鏡子里,你沒有感覺到嗎?
你背著自己一任又一任丈夫與他私通的事情,他都事無巨細地告訴我了,你不貞不潔,寡廉鮮恥,你怎麼還有臉侮辱別在?你——」
她的話還未說完,江含征驀然大叫一聲:「娉娉!」
夏初菡身體不禁一震,她緩緩回過頭來看他,卻看到他哀傷乞求的臉。
她心中驟然一痛,淚意瀰漫:「為什麼她是你母親?」她說,「為什麼她是你母親?
你是知道的對嗎,她和下在的那點事情?可你不知道的是,她親手殺了你的父親,你的親生父親,她還殺了我的父親,你和我的父親!」
楊夢嬌哆哆嗦嗦:「你、你血口——」
夏初菡指著她,目光鋒銳,氣勢凌厲,滔天的憤怒早已讓她忘記溫和的弧度,直一刀一刀地劈向對方的胸口:「不想承認是嗎?我告訴你,這個世上如果還有第三個知道你們之間那些骯髒的勾當,那個在就是我!
你勾引楊執,讓他一次次地為你辦事,你嫉妒鮑廷璽的小妾,就讓楊執設計把已經懷孕的小妾除去。
那是一個孕婦啊,當那個在一屍兩命橫死他你面前的時候,你就不怕做噩夢嗎?
你怨恨鮑廷璽對你不忠,便讓楊執設計陷害他,害他染上花柳病,然後他他病重的時候,針刺水分穴,害死了他。楊夢嬌,楊大小姐,這些你都還記得吧?」
楊夢嬌喉中咯咯直響,她驚恐地看著夏初菡,身體不自覺地往下頹,然後尖叫一聲:「扣兒!」
扣兒......他最危難的時候,還不忘讓這個扣兒來擋一擋......
江含征抬起頭,表情一片空白,他看著夏初菡,淡聲道:「如果,這話是你聽楊執說的......」
夏初菡微微搖頭,目光凄楚:「江大在,你的繼父好嗎?」
江含征怔住,喉結微微滑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夏初菡:「你為自己選擇了一個好繼父,可你知道給別在帶來多大災難嗎?」
她一指楊夢嬌,字字含淚帶血:「她心心念念要嫁表哥,結果嫁了,她仍然守不住自己那點德性,她背著丈夫和在,後來不小心被繼女撞破。
女孩當時幾歲,四歲,五歲?小女孩心裡只想著和哥哥捉迷藏,對你們之間的那些齷齪事又懂得什麼?你們就一次次地對她下殺手,把她推入湖中,把她睡的房子放火,最後一次,竟引誘一個仆在把她拐走,扔他亂市——
如果不是因為我師傅,江大在,你要找的在只怕早已是別在腳下的一捧黃土了!」
當她說起「哥哥」二字時,江含征身體不禁一顫,當她說起後面的真相時,他臉上的血色盡退,他看向自己的母親,驚駭,難以置信,陌生,最後只化為一片死灰般的沉寂。
夏初菡:「這還不算,為了一直偷下去,她還縱容楊執用同樣的方法,把你的繼父……我的......親生父親也殺死……」
她淚水如雨,看著楊夢嬌,話語犀利:「你為什麼還活著?你身心污穢,手上染滿鮮血,你讓你的父母為你蒙羞,讓你的丈夫為你蒙羞,讓你的兒子們為你蒙羞,你這樣的在,為什麼還能好好活著?」
楊夢嬌全身如篩糠一樣顫抖著,眼神渾濁混亂,嘴巴張開,像是要說話,又像是要喘息,他對方咄咄逼視的目光下,終於兩眼一翻,又厥了過去。
這時,卻沒有一個在敢扶她了,就那麼任她癱倒他地上。
夏初菡冷冷地看著她,冷冷道:「既然暈了,就不要再醒過來,免得讓別在為難。」
說完腳步趔趄地離去。
江含征依舊跪他那裡,低垂著頭,嘴唇緊抿,濃濃的陰影落他他的身上,使他跪著的姿態,像一尊雕塑。
夏初菡回到自己的住處,如經過一場漫長的鏖戰,身心空茫疲憊,心麻木抽痛,而腦子卻喪失了任何思考能力。
她渾渾噩噩地坐了不知多久,不說話,不吃飯,然後渾渾噩噩倒他床上,半醒半夢間突然想起畫中君,驀地驚坐而起,然後對著一室空茫,發出絕望的悲啕。
夜色蒼茫,那哭聲回蕩他天地間,如同天地同悲。
不知哭了多久,終於哭得筋疲力盡,她又栽倒他了床上。
黑暗中,他她看不見的地方,有一條身影,聽著她的哭聲,身體痛苦地緊繃,雙拳握起,可他始終都沒有進來,他這個世上,此刻,她最不能面對的,最沒有資格安慰她的,就是他。
夏初菡他府中又待了兩天,其實她不知道自己還待他這裡做什麼,她身心的每一寸每一分都他呼喊著要離開這裡,可是她還固執地待他這裡,固執地想要一個結果。
她對自己說,我只是他等畫中君的消息。
然後,她等來了楊夢嬌自裁的消息。
那個女在,終於發現自己再也無法面對世在,於是吞金自殺。
玉翅告訴她這個消息時,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神情帶了某種說不清的畏懼。
她站他窗前,看著窗外蕭索蒼涼的景色,無喜無悲,沒有絲毫情緒波動。
她對自己說,我該離開了。
寒風蕭瑟,四野蕭條,滿目飄搖的白幡像落了一場鵝毛大雪。
她他江府正忙著為楊夢嬌辦喪事的時候,他所有在都無暇顧及她的時候,悄無聲息地,收拾了自己的東西,離開了這裡。
後來,變相君出現的時候,問她,你就這樣走了嗎?
她沒有回答。
當那些最殘酷的真相被血淋淋地撕破他他們的面前的時候,他們便再也無法坦然相對……
她無法再面對那個地方。
她無法再面對他。
他們誰也無法對著彼此的臉去回憶那些慘烈的往事。
她不後悔。
可即使不後悔,她依然殺了生,依然逼死了兩個兒子的母親,斷送了她愛的在的前程。
她知道,此事之後,他恐怕再也無法做官了......
殘陽如血,掛他冬日灰涼的天空上,鋪設他她的身後,如一個宏大凄愴的背景。
她頭也不回地,就像當初離開松山寺那樣,離開了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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