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殺人傘(5)
85_85636第13章
夏芩的眼睛控制不住地直抽搐。
那廂,江含征猶自無知無覺地拈起一張紙,問她道:「你看這張字如何?」
那神情,自然得好像他出現的地方不過是他們家後院,然後順口問了一句天氣狀況如何,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丁點不妥。
夏芩糟心地掃了一眼,匆匆道:「小女子閑來塗鴉之作,讓大人見笑了。」
江含征眼角一挑:「塗鴉?見笑?」
在夏芩的視野中,美艷無匹的女子風情萬種地向她拋了個媚眼,青蔥玉指緩緩劃過江含征的臉頰,輕點在他的喉結處,似笑非笑地斜睨著她,慢慢地將自己的紅唇湊過去,堪堪停在她和江含征二人的嘴唇相接處。
夏芩的眼睛都要瞎了。
江含征將另一張紙提起來,對她道:「你再看看這一張。」
夏芩心煩意亂地瞄了一眼,然而只是一眼,便看出了不同處,注意力被吸引過去,驚訝道:「這張才是我的,那剛才那張……」
是了,那一張是他的……
細比之下,他筆力蒼勁,字體俊健,而她,雖然寫的字不像其他女子那樣婉麗,卻也更多些飄逸之風,沒有男子那股有力峻急的味道。
但一眼看上去,卻是七七八八的相似。
夏芩著實想不到該縣令還有造假的天賦。
也當真不解,他一個堂堂的縣令大人,案子未破的大忙人,突然溜達到她的地盤,仿照她的字跡,造這麼一張假,究竟是為哪般?
旁邊,仿如美女蛇一般的美女鬼妖嬈地纏在他的身上,唯恐天下不亂地撒嬌:「親親,奴家最喜歡你這樣長相俊俏讀書人了,伺候得奴家好受用喲,親親喜歡這副字,那奴家就把它綉給你怎麼樣?」
說話間,手中細微的寒芒一閃,指間的繡花針便往江含征的臉上扎去。
夏芩險些尖叫出聲。
江含征意味深長道:「在這個世間,兩個毫不相干的人容貌相像已讓人覺得很奇,兩個毫不相干的人字跡相像是不是更奇?」
夏芩驚魂未定地「唔」了一聲,待慢慢回過味來,不禁又訝:「大人的字,本來就是這樣的?沒有臨摹,沒有仿照?」
江含征:「正是,所以本縣才十分好奇,姑娘的字,師從何人?」
是畫中君,夏芩默默,可這個答案實在不好開口,於是含混道:「我師傅。」
江含征微訝,似是想起了什麼,略略失神,卻沒有再追問下去,只道:「今天去關帝廟,收穫如何?」
他此時的樣子,如果落在外人眼中,那必然是,目光清正,表情認真,確然是一副端方君子相。
然而,在她的眼中,卻成了,美得妖艷的女子,沒有骨頭似的貼在他的懷中,手中的繡花針在他臉上輕巧地起舞,繡花針所過之處,血紅的枝蔓蔓延,在他的眉梢眼角處綻開奇異妖麗的花朵,搭配著他一雙風韻魅人的鳳眼,直如夭夭盛開的彼岸花深處走出來的玉面修羅。
聽到他的詢問,美女鬼手中的繡花針一頓,興緻勃勃轉過頭來:「什麼事,關帝廟發生了什麼事?」
她手中的繡花針堪堪停在他的眼下,一縷虛幻的血跡順著他的臉流下來,如流了一行血淚。
說不出的綺艷,說不出的詭異。
夏芩心肝亂顫,忍無可忍地亮出腕上的辟邪佛珠,語帶雙關:「近來的鬼頗調皮,經常會四處亂竄,雖然大人官運保身,但也保不住某些不長眼色的上前糾纏,我這裡有幾張驅鬼符,大人要不要佩戴一個試試看?」
「驅鬼符」三個字一落音,美女鬼立刻彈開數尺,彈出去的瞬間,還不忘調成最曼妙的姿勢,一波三折驚呼:「小娘皮,你敢威脅老子,綉綉不會放過你的哦哦哦……」
魔音繞樑,夏芩忍不住揉了揉耳朵。江含征做詫異狀:「驅鬼?多謝盛情,符紙就不必了。」
夏芩在心中挑眉,面上卻是一派恭順平和,緩緩地把關帝廟發生的事簡述了,並著意提到那四十兩銀子。
只不過在她敘述的時候,經常有某個鬼女的天外飛音點評插話,但都被她刻意忽略過了。
「因為財殺的可能性不大,」江含征簡單利落第否定了夏芩的推斷,沒有一句解釋,「繼續盤問。」
夏芩鬱卒:「柳俊青那裡實在是沒什麼可問的了,他對自己的死毫無印象,我留在這裡真的一點用也沒有,大人,我……」
「只要他不輪迴,你就可以問,只要問就可能找到線索。」江含征毫不猶豫地打斷她,說道,「如你所說,四處亂竄的鬼那麼多,找不到目擊人,總可以找個目擊鬼吧?」
夏芩:「……」
夏芩噎得幾乎內傷,看著施施然離去的人,一臉便秘色。
整整兩天,她把自己關在房中,和那些奇奇怪怪的鬼交涉,精力耗去無數,口水所費良多,還險些被客棧老闆當成自說自話的瘋子,每次出去吃飯時都沐浴在別人微妙的眼神中,也沒找到那所謂的什麼「目擊鬼。」
直到第四天,鐵英匆匆趕過來,急急地對她道:「兇手找到了,有人舉報,大人要公開審理,你去不去看?」
夏芩眼皮猝然一跳:「去,在哪裡?」
縣衙的堂前,擠擠挨挨地圍著許多人,堂內,一個男人跪在地上,把手中的傘呈給前來接物的衙役,口齒清晰地回道:「草民錢和仲,松山縣楊河鎮人,是死者的表姐夫,要舉報的是草民的同鄉馮懷培。」
說到最後一句,他身旁伏在地上的人忍不住輕輕抖了一下,愈發癱軟成一團。
夏芩站在圍觀的人群中,注視著那開口說話的人,心中的驚訝無以復加:他,竟然是他?
江含征端上,語氣沉沉:「把你為何偷傘,為何舉報馮懷培,前因後果,如實道來。」
錢和仲恭謹道:「是,草民是松山縣楊河鎮的一個木匠,馮懷培也是。草民和他是同鄉,彼此相識,馮懷培此人心眼小,愛猜疑,總愛懷疑別人對他妻子有什麼不軌,所以大家雖然相識,但也沒有走得太近。」
他身旁的男人動了動,似要反駁,但沒敢。
錢和仲接著道:「今年夏天,鄰縣的吳員外家蓋房子,許多人都去做活兒,草民和馮懷培也在其中。做活期間,私下裡有話悄悄流傳,說馮懷培的妻子在家偷人,後來,活還沒做完,馮懷培就離開了。
聽到表弟被害的消息后,我回來奔喪,見過馮懷培一次,他當時的神色很不對勁。後來再見到馮家的那把傘,再想到馮懷培的平時的所作所為,就懷疑兇手和馮懷培有關。
我偷了城牆上那把傘,找了個機會把馮懷培灌醉,讓一個和表弟形貌相似的人打著那把傘到馮懷培面前,馮懷培果然被嚇壞了,以為是表弟的鬼魂索命,哆嗦著向表弟求饒,說出了自己是殺人兇手。」
他的話一說完,四下里立刻激起一片嗡嗡的議論聲,誰也沒有想到真相竟然是這樣,居然是這樣!
巨大的震驚中,驚堂木的脆響遽然響起,接著是江含征威嚴的喝聲:「馮懷培,你還有何話說!」
始終看不到面目的中年人此刻抖得像個篩子,毫無波折地承認了自己就是殺人兇手,並交代了自己行兇的過程。
當時,他怒氣沖沖地趕回來捉姦,遇上大雨,在關帝廟躲雨時碰到柳俊青,立刻便認出了他手中的那把傘,一股氣血瞬時上涌,想都沒想地就把柳俊青當做了那個姦夫,趁他不注意,舉起一塊石頭朝他後腦砸去……
殺了人後,他順便帶走了那把傘,把它丟進一條河中……
案子了結了,夏芩回到客棧,步伐沉重。
沒有一絲風,夏日的熱浪蒸得人透不過起來,耳旁是一陣一陣嘶啞的蟬鳴。
她機械地收拾著自己為數不多的物品,機械地說道:「我必須得走了,再不走人都該發臭了,衣服上有幾個泥點怕什麼,真正可怕的是在這樣的大熱天里四天只能穿同一件衣服。」
她又說:「你知道嗎,其實是你表姐夫幫了你,他在關帝廟時說,會抓到兇手替你報仇,原來不是順口說來安慰你表姐的話,而是真的。」
「看來,他不是個壞人,而且,很有心智,應該不是能隨意被挑撥的人,或許,你應該試著相信他。」
「你表姐終究還是要和他在一起……」
她身旁的柳俊青始終沉默著,從他現形開始,便沉默得如一株夕陽下黯淡的垂柳。
夏芩嘆了口氣,坐下來:「你還有什麼話要對你表姐說嗎,我可以替你寫下來,轉交給她。」
柳俊青的臉上如籠著一層淡淡的霧靄,神色凄茫:「我不知道……有些話,我還該不該說……我希望她過得好,安寧富足,希望有人真心疼愛她,不再讓她委曲求全……可是這些,我卻再也做不到了……」
夏芩:「活著的人總會活下去,你再擔心也無用,若她知道你死了還在擔心她,只怕每天哭也要哭死了,還談什麼安寧富足?能做到的事去做,不能做了就放手不要再給別人增加負擔,你確定你現在不要去輪迴?」
柳俊青:「……」
他有些不能接受該姑娘的觀點如此簡單粗暴。
漫長的傷感懷舊過後,柳俊青終於化為一道細細的青芒消失於夏芩手中的紙符蓮花。
夏芩把寫好的信交給前來結賬的鐵英讓他代為轉交,而後自己雇了一輛車,在日頭稍稍落下去一點后趕往松山寺。
夕陽西下,晚霞如錦,短短的一段路,短短的幾天時間,此時回頭望去,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捲入別人的故事,就像親歷了一段濃縮的人生,人彷彿也在這段人生中在不知不覺地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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