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水中鬼(1)
85_85636第1章
一層一層的水緩緩漫上來,幽暗陰冷的氣息眨眼便溢滿整個內室,夏芩坐在炕頭,眼睜睜地看著似真似幻的水漫過半個炕高,各種幽冷的漂浮物在水中若隱若現。
然後,一個人影從水中慢慢浮起,全身濕嗒嗒的還在滴水,無數的水草雜七雜八地從他的身體中鑽出來,藏污納垢般地糾纏著許多淤泥、腐爛廢棄物和魚蝦屍骨。
他的頭髮如海藻一般披覆在臉前,只露出些許慘白的皮膚和半隻黑洞洞的眼。他的嘴巴已經沒有了嘴唇的遮掩,白森森的牙齒暴露在外,隨著嘴巴的一開一合,那黑洞一般的嘴中泥沙俱下。
夏芩猛地閉上眼,那飽受劇烈刺激的小心臟幾乎停擺,她緊緊地握住自己的右腕,緊緊地縮著身體,假裝自己只是一隻放在炕頭掃床用的笤帚疙瘩。
可那相貌傳奇的水鬼絲毫不給她幻想的機會,用一種讓人毛骨悚然聲音慢吞吞地說道:「那個事,還必須要你幫個忙。」
夏芩扭過臉,雖竭力自控但控制不住自己聲音中的顫抖,說道:「閣下另請高明,我現在自顧不暇,實在幫不了閣下什麼。」
水鬼道:「要找一個能看見我們的人並不容易,我已經在人間流蕩了不知有多少年,聽說姑娘可以幫我們,這才專程找來的。」
而且還找了不止一遍,著實演繹一番什麼叫鬼纏身。
大約知道自己容貌嚇人,水鬼一邊說,一般慢騰騰地整理自己的儀錶,還把眼珠子摳出來洗了洗,又安回去。誰知安錯了方向,成了眼黑朝里,眼白朝外,讓不小心目睹這一幕的夏芩眼睛倏然一翻,幾乎暈厥過去,五臟六腑一陣劇烈翻騰。
一瞬間,她的聲音和她的神經一起綳斷了,成了某種非人類的嘶嚎,她說:「你沒看出來嗎,我被人關起來了,我被人拐賣了,我連我自己都管不了了,我還管別人屁事!」
夏芩其人,年紀不大,身出寒門,卻養成了一身只有讀書的富家小姐才有的自矜毛病,在外人面前是死也不肯破壞她溫雅美好的表象的。這情急之下的口不擇言,別人還未怎樣,她自己先如遭了當頭棒喝一般,一時間,連恐懼也忘了,只覺得羞憤欲死。
師傅重病,卧床不起,已經到了無法自醫的地步,從小與師傅相依為命的夏芩憂心如焚,於是揣了所有的余財,孤注一擲地獨自上路尋訪名醫。
誰知名醫的門還沒摸到,便遭了梁上君子的光顧,包裹中的銀兩被洗劫一空,身在異鄉,舉目無親,當真是求天無路,求地無門,著實體會一把什麼叫絕望的感覺。
就在這時,一位自稱同鄉的大娘好心地說道:「你們那個鎮我知道,和我們的鎮相鄰,我有個親戚就在那裡,這樣吧,我也要回家,你就搭我的馬車走吧。」
身處困境的少女自是感激莫名。
車到半路,大娘說:「我有個妹妹嫁到了這裡,好多年不見了,我先去她看看她。」
對此,夏芩也不好有所異議。
到了妹妹家,見了妹妹,也見了妹夫,還見到了一個奇怪的人。
那人與大娘差不大的年紀,三四十歲,頭戴紅花,臉塗白·粉,舉手投足一股幽幽的人妖氣息迎面撲來。好像唯恐別人不知道她是做什麼似的,翹著蘭花指,捏著花手帕,一扭十八彎地扭到夏芩面前,掂量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然後朝大娘一點頭,大娘便把夏芩安置到了另一間房休息。
「他們要把我賣到。」少女冷冰冰地說,年輕的臉上有一種不合時宜的嚴肅。
「那你準備怎麼辦呢?」水鬼一邊徒勞無功地擰自己衣服上的水,一邊慢吞吞地問道。
夏芩面無表情地沉默著,半晌,突兀地一笑:「你說,如果我讓他們看到你的樣子會怎麼樣呢,會不會把他們嚇死?也好讓你知道自己的長相有多喜人。」
「嘖!」水鬼抬起頭,造型奇詭容貌刺激夏芩心肝一陣亂顫,他慢吞吞說道,「這還真是損人不利己,我倒有一個更好的辦法,你且一聽,就當做我付你的酬勞。」
隔壁房內的切切商議已近尾聲,那位帶她來的大娘走了出來,夏芩連忙坐好,裝作輕鬆休息的模樣,在門開的一瞬間,房內的水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娘親病得很重,」不等女人開口,夏芩便說道,「我和幾個小姐妹商定,到大戶人家做工賺錢,大家患難與共。大娘見多識廣,可知道有需要丫鬟的大戶人家?」
女人聞言一喜,貪婪的心中當即盤算起又有幾筆銀子進賬,頓時笑得見呀不見眼:「哎喲,小姑娘可真是孝順懂事,不瞞你說,大娘還真認識這樣的人家。這麼著,大娘和你一塊去你們鎮上,你把你的小姐妹都叫出來,大娘為你們引線搭橋,怎麼樣?」
夏芩笑得一臉溫良恭讓:「謝謝大娘。」
兩人各懷鬼胎地出了所謂的妹妹家,乘車走在初春的官道上,兩旁的樹木光禿禿的,隨風起伏的麥田如一潭暗綠的湖水。
夏芩緊緊地咬著牙關,心下暗自思量。
到了鎮上,夏芩不著痕迹地鬆了口氣,笑眯眯對女人道:「大娘你先在客棧落腳,我這就去把我的小姐妹叫來,和大娘會合。」
女人滿臉笑:「好好好,大娘等著你們。」
夏芩卻沒有回去,只在附近比較繁榮的街道上轉悠,南來北往的人中,她的目光漸漸落到路旁一個乞討的男人身上。
那是一個獨目的男人,五十歲左右,面相不善,他漫不經心地注視著來來往往的人,目光中有一種刀鋒似的冷漠。
夏芩湊過去搭話:「大叔,您一個人在這兒啊,天這麼冷,怎麼不生一堆火呢?」
男人瞟了她一眼,說道:「生火做什麼,人窮命賤,凍不死。」
夏芩:「看大叔的年紀,孩子應該不小了吧。」
男人道:「看我這個樣子,像能娶到媳婦的人嗎?」
夏芩:「我認識一個人,年紀還不到四旬,長得很面嫩,很好看,介紹給大叔怎麼樣?」
男人抬眼,直接問她:「多少銀子?」
夏芩略略一窒,隨即緩緩微笑:「給個路費就行,十兩怎麼樣?」
男人:「人在哪裡?」
夏芩微微遲疑:「如果……我是說如果,那人不同意怎麼辦?」
男人冷冷道:「你只要把人帶過來,其他的不用多管。」
來到女人下榻的客棧,夏芩對女人道:「小姐妹們我通知了,她們說收拾一下東西明天就來,不過有一兩家的父母不放心,想見見大娘。」
大尾巴狼無知無覺地踏入了小白兔設定的陷阱:「行,你帶我去。」
一直到回到寺中,夏芩都心跳如鼓,冷汗涔涔,如做了一場荒誕大夢。
松山寺一如既往地寧靜著,如凝固的千年時光,裊裊瀰漫的檀香中,似乎連呼吸都緩慢下來。
夏芩先到師傅房中,師傅還在卧病,面壁向里,剛剛入眠,只留給她一襲孱弱單薄的背影。
夏芩退了出來。
兩個師妹好像剛從河邊洗衣回來,還在小聲交談什麼,見到她,連忙斂了笑容,合十行禮。對她連續兩日消失又突然歸來,沒有一句問詢,也不見絲毫好奇,永遠是恭敬有餘,親熱不足。
細看之下,那恭敬中還夾雜著某種隱隱的畏懼。
夏芩垂眸,那滿腹沸騰的話語又緩緩冷了回去。
她合十還禮。
她剛剛經歷了一場巨大的變故,她背負了一個巨大的秘密,她年僅十六歲經歷還無法淡定地處理消化這樣驚人的秘密,可是她卻找不到一個人分享。
她在自己的小房間里拈著筆,想臨帖靜心,卻無法自控地心神不寧,坐卧難安。
終於,她投了筆,抽出筆筒中一幅畫卷,小心翼翼地打開,對著畫中輕輕叫道:「畫中君,畫中君,你在嗎?我想和你說說話。」
話音剛落,一縷煙霧裊裊升起,一個長袍廣袖的男子飄然落在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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