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水中鬼(3)
85_85636第3章
松山寺結構簡單,前面是佛堂,後面是住房,廚房離得稍遠,可是離得再遠,那也是屬於佛祖的地盤,一個水鬼敢這麼大刺刺地出現,著實有點不知好歹。
可指望一個經年滯留不按規矩投生的水鬼知好歹,夏芩覺得,自己基本上也屬於「腦袋被門夾了」。
最初的驚恐過去,便是蓬勃上涌的怒火,可還沒等她發作出來,水鬼便慢悠悠地添了一句:「哦,嚇到了,對不住,我忘了自己長相有多喜人。」
夏芩:「……」
她突然覺得,在對方那張仿若遭了天災*讓人不忍卒視的臉上,出現一種「哎喲,惡作劇成功,好有趣喲」的低級趣味表情。
被一夜灰塵兩眼眼屎一早惡意糊了一臉的夏芩,頂著一張冷冰冰的硬殼似的面孔,頭也不回地來到最偏僻的一間廂房,徑直抽出一支筆,對隨後而來的水鬼面無表情地說道:「說罷,你還有什麼話,我現在就寫。」
水鬼在這間不大的房間內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飄蕩了一圈,才落到夏芩的桌前,瞟著桌上那張鋪開的信箋,說道:「你就用這種方法為別人傳達心愿?」
夏芩木著臉沒吭聲。
水鬼慢吞吞地評價:「哦,挺古樸,挺文雅,挺無所作為。」
夏芩:「……」
她寒著臉把筆一擲,說道:「你到底是讓寫還是不讓寫?」
氣怒之下,連恐懼也忘了,目光直直射向面前的水鬼,這一看之下,便發現,該水鬼似乎有點不一樣了,他身上披覆的水草少了些,嘴唇也長出來一半……好像更嚇人了,夏芩硬生生地別開目光。
水鬼說:「我不要信箋傳話,我要你親自去傳。」
夏芩:「你太……」
水鬼慢悠悠地點出:「我付了酬勞,十兩銀子外加一個脫身計。」
夏芩:「……」
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真是亘古以來顛撲不破的真理。
夏芩:「那你也要考慮一下我身為凡人的能力吧,我才十六歲,還沒有出過遠門……」
水鬼毫不客氣地打斷她:「不遠,至少沒有你被拐賣時跑的地方遠。」
夏芩:「……」
松山鎮隸屬章德府松山縣,水鬼所說的不遠的地方就是指松山縣縣城的某個富商人家。
夏芩把自己要去的地方在心中排列了一下,說道:「頭兩日我要先給師傅請名醫併到官府走一趟,你的事至少要排到三日後。」
在升斗小民心中,官府是一種高高在上讓人很敬畏很戒懼的存在,可按路線遠近,官府是她要走的第一站。
夏芩向畫中君請教:「到了官衙,我該怎麼做?」
畫中君:「擊鼓上堂呈狀紙。」
夏芩登時頭皮發麻,暗搓搓地緊張了一會兒,問道:「有沒有能動靜小一點兒的?」
畫中君:「也可以不呈狀紙,直接對縣令大人口述。」
夏芩:「……」
她突然有點後悔說出報告官府的話了。
早早地辭別山門,到山下相熟的人家雇了一輛馬車,一路心驚膽戰地來到縣城。到了縣衙問口,巍顫顫地看著衙前高大的門楣,威武的石獅和黑森森的匾額,心神混亂。
她像個憂鬱詩人似的在衙前踟躕逡巡良久,一身扎眼的比丘尼裝引得路人回頭觀望,連那趁機偷閑的官差也給驚動了,遠遠地沖她道:「喂!那個姑娘,我說那個尼姑娘,你有什麼事么?這裡可不是化齋打秋風的地方。」
夏芩:「……」
她的心忽然奇異地安定下來,堪堪地拿捏出一副溫雅謙順的模樣,低頭行禮:「官差大哥,我要見縣令大人,有事上報。」
「喲呵,小姑娘嘴還挺甜,」官差走過來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雙眸晶亮,調笑道,「看你的打扮,不是應該叫我施主么,怎麼叫大哥?」
「……」夏芩沉吟片刻,從善如流道,「官差大哥施主,請問縣令施主在么?民女兩日前不小心遭遇了一伙人販子施主,險些被人販子施主拐賣了去,後來民女僥倖脫身,一氣之下把跟著民女的一個人販子施主賣給了一個乞丐施主,可其他的人販子施主仍在,不知道會有多少無辜的少女施主被害,所以民女才要報告縣令大人施主,請儘快去抓那些人販子施主。」
官差:「……」
官差大哥終於被成功地繞暈了,他看著夏芩,說道:「嘿,你這個小姑娘!……縣令大人不在,上一屆縣令離任了,下一屆縣令還沒到,你找誰去。」
夏芩恭恭敬敬地從懷中掏出一張狀紙,遞給官差:「那勞煩官差大哥施主轉交給新任縣令施主,這個事最好不要拖,因為人販子施主們還在法外逍遙呢。」
官差大哥獃獃地接過那張鄭重其事的狀紙,有些反應不過來也似,口中還是那一句:「嘿,你這個小姑娘。」
然後在官差大哥那說不清是驚奇還是怪異的目光中,夏芩再次優雅地行禮,然後翩然離開。
直到再次上車,畫中君才飄然出現在她的面前,袍裾無風自動,對她微笑:「你剛才應對官差應對得不錯。」
夏芩赧然:「先生剛才都聽見了?」
前面趕車的陳二郎詫異地回過頭來,說:「俺離得那麼遠,能聽見啥,就看見你和一個官老爺說話,沒什麼事吧?」
畫中君溫聲回答她:「正是,因為官衙和官差身上的刀劍都帶有煞氣,所以我沒有現身,你做得很好。」
夏芩紅著臉低低地「嗯」了一聲。
前面的陳二郎依舊在自說自話:「俺來的時候,俺那妹子,惠娘,你知道吧,和你小師妹慧心很相熟的,還囑咐我,讓我路上多留點心,能幫就幫幫你,說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在外不方便。可我一見到當官的就腿軟,真是沒用。」
說完頹喪地低下了頭。
夏芩這才分神注意到他,一時間說不清是驚訝還是感動,她怎麼也沒想到那對對她而言不過泛泛的兄妹會這樣看顧她,心中頓時溢滿複雜的情緒,說道:「謝謝你們,讓你們這樣費心。」
陳二郎撓了撓頭,憨厚道:「這有什麼,鄉里鄉親的,再說我也沒幫上什麼忙。」
畫中君默然地佇立一旁。
有了之前打聽的基礎,這次找名醫找得很快。
聽了夏芩的訴求,程大夫二話不說,吩咐徒弟:「把我的醫藥箱拿來,我們現在就走。」
小徒弟急道:「可是師傅還沒吃飯呢。」
夏芩吃了一驚,此時差不多已是申時,早過了午飯時間不知多久,夏芩特意等他把最後一個病人打發走才上去搭話,卻沒有想到這位名醫竟然忙得連飯都沒顧得上吃。
程大夫面色平淡道:「無妨,去廚房拿兩個燒餅來,路上再吃。」
到了車上,程大夫詳細地詢問了一番師傅的病情,然後便不再說話了,坦然地接過徒弟遞過來的燒餅。
畫中君在旁嘆息:「他的父親我聽說過,是一位備受稱道的仁醫,如今看來,他也頗有乃父之風。」
夏芩默然點頭。
到了松山寺,天已近晚,天空曳出錦帶般的晚霞。
夏芩囑咐陳二郎稍等,等程大夫診療完畢,再把他送回去。
陳二郎應下。
夏芩把師徒二人引入寺中,然後讓聞聲迎來的兩位師妹報告師傅準備茶水。
師傅沒有對她自作主張的做法發表什麼意見,很配合地接受了治療,並強打精神向名醫請教了一番自己這種病情的病因病理等,然後便讓夏芩去準備紙墨。
淡淡的薄霧從山中緩緩升起,暖暖的夕陽中,依稀聽得見晚歸的鳥鳴聲。
又那麼一瞬間,夏芩突然想起畫中君教她念的詩,記不清是哪一首了,只記得當時他身後披覆著一片如畫江山,而他,宛然便是其中最美的那一首。
開完藥方,夏芩送程大夫師徒出門,剛到陳二郎的馬車處,便被眼前的情景驚得幾乎跌了個跟頭。
只見那形貌詭異的水鬼生冷不忌地坐在陳二郎的頭上,儼然如坐在自家板凳上那麼自在,口中啃著一條虛幻的魚骨,在屁股下的男人無知無覺地回頭之際,也隨之轉了半個圈,慢吞吞地問她道:「那個,衙門去過了,大夫請過了,下個事該輪到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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