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我不稀罕
彷彿睡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安心漸漸蘇醒過來,恢復意識的第一感覺就是嗓子好像黏成一團乾澀得難受,從喉嚨里發出聲音:「水……水……」
手支著腦袋昏昏欲睡的程言被安心一下子驚醒,趕緊手忙腳亂地給她倒了一杯水。
安心迷迷糊糊地在程言的照拂下支起鬆軟的身子,沒待睜開雙眼看清楚身邊之人的輪廓,就口渴難耐地咕嘟咕嘟地往肚子里灌水,結果喝得太急,嗆得直咳嗽。
程言把水杯放在床頭柜上就湊到安心身後給她輕拍著背。「還喝嗎?」
安心搖搖頭,也已然清醒地意識到身邊的人是程言,程言把枕頭支在她身後讓她靠著,坐在她身邊凝視著她。
安心抬頭看他一眼,幾天不見他也消瘦了很多,左臉上好像還印著幾條腫痕,她晃著腦袋打量著他,輕咳一聲,啞著嗓子問:「你的臉怎麼了……」話一問出口便瞭然了,輕笑道:「媽可是很多年沒對你動過手了。」
程言雙頰一紅,伸手摸了摸還有些微痛的左頰,慌張道:「很明顯嗎?唉,都怪乾媽,偏要往我臉上招呼,可憐我這英俊的小臉,真是暴殄天物啊!」
知道他是故意在逗自己笑,可安心只覺得心裡悶悶地,嘴角勉強揚了揚,就是笑不出來。
程言眼看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有些尷尬,正想再說些別的逗逗她。
安心卻直勾勾地看著他,臉色還是一如既往的蒼白,給瘦小的面龐添了幾分病態,她低聲道:「你怎麼來了?」
「我……」程言撓撓後腦勺,不曉得該怎麼說,道歉的話面對著如此熟悉的安心實在是開不了口,於是支支吾吾道:「融資的事……謝謝你……我——」
安心冷冷地笑了一下,成功地把程言後面的話堵了回去,看著她從床頭柜上重新拿起水杯慢慢地飲了幾口,低著頭道:「什麼時候我們的關係也疏遠到要說『謝謝』這樣客氣話的程度了?」
她抬頭,微笑依然,只是眼底的冰冷卻讓程言忍不住心慌,只聽她緩緩地說:「你不必謝我,安家要幫忙被你驕傲地拒絕了,你不欠我的;至於陸家,陸晟幫你是他講義氣,也與我無關。你知道的,我安心向來睚眥必報,沒有什麼人也沒有什麼事值得我以德報怨的。」
程言知道她在慪氣,看著她瘦削的模樣,愧疚道:「安心,對不起,我知道你恨我,你告訴我,怎麼樣才能讓你心裡好受些,你儘管開口,打我都成。」
程言真誠的致歉在安心聽來只覺得刺耳又刺心,胸悶地厲害,她收起自己勉強擠出的虛偽笑容,盯著她狠狠道:「恨你又如何,不恨你又如何!無論我怎麼做你都不會愛上我,也終究不會再回到我身邊了不是嗎?」
「對不起……」程言不忍心看她的眼神,垂首低低地道歉。
安心逼著自己冷靜下來,「『對不起』這三個字你最近說的太多,我聽膩了,也不想再聽。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要的你給不了,也不想給,所以,你的抱歉我不稀罕。」
「安心,你別這樣。一定要這樣決絕嗎,做不成夫妻就必須恩斷義絕嗎,我們二十年的感情怎麼可能說斷就斷,即使做不成夫妻,也還可以做朋友啊。」程言激動地站了起來。
「做不成夫妻,還可以做朋友?」安心重複著他的話,反問他。
「是啊。」程言無比誠摯地點點頭。
「那做不成戀人呢?」安心哀哀地盯著他問,她就是要他解答她這個疑問,她實在想要知道,他們的關係會變成怎樣?
程言被問的心底一痛,嘆口氣重新坐到安心身側,柔聲道:「做不成戀人,做兄妹好不好?安心,請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我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你,你永遠是我的最愛,我的心裡有一塊地方是完完全全屬於你的。只是我們這輩子沒有緣分成為夫妻,我嘗試著去愛,可心卻偏離了軌道,我拿它一點辦法也沒有。」
安心湊上前去,伸手捂上程言的心臟處,哭道:「是我沒看住它,都是我沒用。」
程言再也忍不住,把她擁在懷裡,嘴上不停說著對不起,安心放聲大哭,彷彿要把這段時間自己所壓抑在心底的委屈通通發泄出來,她知道,這可能是她最後一次趴在他懷裡哭泣了,這個溫暖的懷抱將不再屬於她了,她的小言愛上了別人;她的夢,碎了。
安心低著頭,不敢看媽媽略帶責備的目光,氣氛凝重的快要窒息了,在媽媽強大的氣場下,安心終於忍不住怯聲說:「媽咪,對不起,這段時間,讓你和爸爸跟著擔心了。」
「別跟我說這些沒用的,我只問你,鬧夠了嗎?」郝蕾聲音沉沉的,臉色也不甚好看。
明明知道是自己的錯,卻還是忍不住委屈,安心囁嚅道:「我現在的心情您怕是最能體會的吧,您當初的狀態不定比我好……」
話音未落,低著的腦袋被夾著風的巴掌扇的狠狠歪到一側,疼是安心下意識的反應,捂住被打紅的臉不敢置信地看著媽咪,這是她有生以來挨得第二記嘴巴,第一次是前不久在醫院自殺未遂的時候媽媽打的。
安心越想越委屈,咬著唇瞪著媽媽,郝蕾正在氣頭上哪受得住她這樣的眼神,將她的手挑開了又落下一記,安心慘叫一聲倒在床上。
郝蕾毫不憐惜地看著歪靠在床上的女兒,發狠道:「疼嗎,你臉上有多疼就能體會到我心裡有多疼。是,20年前的這個時候我和你一樣被自己青梅竹馬長大的男人拋棄了,我很傷心,可這不代表我的親生女兒可以因此來奚落我,諷刺我。」
「我沒有……」安心大哭,朝媽媽委屈地低吼:「我沒有奚落你,我只是想你能夠理解我。」
「理解你?我是你媽,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沒有人比我更心疼你了。我當然理解你,可這不代表我能理解你自殺的行徑,身體髮膚授之父母,這《孝經》還是我親自教你的呢,你給我忘了個一乾二淨。你為了一個不愛你的男人去死,有沒有想過你死了讓我和你爸怎麼辦?我們只有你這一個女兒,你想讓我們白髮人送黑髮人嗎?」
一向堅強如斯的郝蕾終於綳不住掉下了眼淚,她真的快要崩潰了,20年前自己的情傷如今輪到女兒來經歷,她只覺得又經歷了一次撕心裂肺的痛苦。
「對不起,媽媽……」看著她這個樣子,安心心疼極了,打出生起媽媽在她心目中就是個雷打不動的女強人,她可以和爸爸在生意場上浴血奮戰,整個上海沒有人不知道樂道的董事長夫人是個巾幗不讓鬚眉的女中豪傑,沒有人敢小瞧她。
可現在她突然意識到,她的媽媽再強大不過也是個女人,也是個需要肩膀依靠的女人。
不知何時,安然已經悄悄地來到夫人身邊,和往常一樣將她緊緊地摟在懷裡,溫柔的語調似是在傾訴心底的柔情蜜意,他靠在她耳邊輕聲道:「怎麼又哭了呢,最近眼淚掉的太多了,不曉得要補多少水才補得回來呢,我的太太從不示弱的。」
郝蕾小女人似得依偎在他溫暖的懷裡,「撲哧」笑了,安然亦笑,道:「走,我送你回房,一會我來教訓這個不懂事的小朋友。」
安然不著痕迹地看了安心一眼,安心閃著漂亮的大眼睛含淚看著爸爸,她知道,一向溫和的父親勢必要跟她「談談」了。
送夫人回房不過片刻的功夫,安然又折返回來,手裡托著一個瓷盤,上面擺放著一些冰塊和一條白毛巾。
安心躺在安然的大腿上,享受著爸爸給自己往紅腫的臉頰上敷冰塊的感覺,聞著父親身上淡淡的古龍水的味道,心裡無比地愜意安寧。與程言的懷抱不同,雖然躺在爸爸的懷抱里沒有心跳加速的感覺,卻是別樣的溫馨,因為她清楚這個寬大的懷抱將永遠為她敞開,永遠不會拋棄她。
面對著女兒,安然總能展現出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的模樣,他無比贊同女兒是自己前世的情人這一浪漫的說法,看著女兒臉上的腫痕和手腕上尚未結痂的傷疤,他心疼地無以復加,「還疼嗎?」
安心搖搖頭,看著爸爸道:「身上不疼,心裡疼。」
「唉。」安然輕嘆口氣,安慰道:「別怪你媽媽,她是被你氣急了。你和程言都是她的軟肋,別人碰都不能碰的。現在你們兩個變成這個樣子,可見她有多難受。」
安心道:「爸爸,我不怪媽媽,我知道她心裡苦。當年的事一直是她的禁忌,我一再觸碰她的逆鱗,難怪她氣的要打我。爸,其實媽媽很幸運,在程叔叔拋棄了她之後她還能碰上你這麼優秀的男人。」
安然聽女兒這樣誇自己,很是受用地笑了:「是嗎,爸爸在你眼裡這麼好啊?」
「當然,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了。」安心驕傲地誇讚。
「那,跟程言比呢?」安然問。
「爸……」安心臉色一暗,瞬間不開心了。
「真的不打算原諒他了?就這麼恨他?你可想清楚了,你們倆這麼多年的感情真要這麼斷了不是太可惜了嗎。你都快要22歲了,都長成大人了,處理事情呢要成熟些,意氣用事只會讓你在今後的日子無比懊悔。」
安心想了想,認真地對爸爸說:「爸,我雖然生他的氣,可還沒恨到要與他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要與他恩斷義絕這些話不過是些氣話,我生氣一方面是因為他欺騙我、隱瞞我,另一方面是氣他把我們之間的感情不當回事。我糾結於為什麼我們20年的感情沒有他和那個女人短短几個月來的深?」
「你媽媽當初不是也糾結於這一點嗎?可心兒,愛情不能以時間長短來衡量。有些人遇到對方的第一眼便愛上了,而有的,即使在一起過一輩子也不一定會愛上彼此。姻緣天註定,在你出生的時候,你與你命中注定那人的紅線就牽在月老的手裡,他讓你跟誰在一起你就得跟誰在一起。」
安心不服氣地撅起了小嘴:「萬一紅線另一頭的是一個醜八怪怎麼辦?」
安然笑了,掐了一下她的鼻尖:「月老又不是近視眼,我女兒這麼漂亮當然要找一個帥小伙才算是郎才女貌啊!」
安心被安然逗笑了。
安然繼續道:「程言是我看著長大的,他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對你做出這樣的事情他心裡也一定不好受,你若是能夠放手,成全他,他會感激你一輩子。程言是我們的兒子,就是你的哥哥,他的心裡永遠都會有你的位置,這樣不好嗎?」
安心又掉了淚:「爸,你說的我都懂,可一想到要失去他,我心裡就一抽一抽地疼,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安然心疼地摟一摟她:「爸爸知道,就讓時間來治癒一切吧,一切都會過去的。」
安心趴在安然的懷裡,傷心地大哭,待緩和了情緒,她道:「爸,送我出國吧。」
「你想去哪裡?」
「法國吧。以前因為捨不得程言所以一直沒能去成,現在不怕了。Mr.Smith就要回國了,我想跟他走讓他繼續教我做糕點,他的功夫我才學了二分之一呢。」
「好,依你。」
「謝謝爸爸,您對我真好。我愛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