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匣中寶劍夜有聲
夙沙亭看了秦思罔一眼,略勾了勾唇:「我沒意見。」
旋即傅余信等人亦是出聲附和。
而伶舟皎除卻稍微瞥了眼秦思罔和夙沙亭之外,從頭到尾都是悶不做聲,就好像是在謹守著在這樣的宴席上,她作為一個『妾室』應當有的謹小慎微。
但她自己心裡很明白,她之所以這樣,無非是不想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緒的時候,說什麼話,讓伶舟瓊等人可能察覺到不對勁。
所以她沉默,不發一言。
「即是如此,」華清顏雌雄莫辯的臉上,此時的表情不知為何倒顯得有些高深莫測般的微妙,「那我便卻之不恭了。」
他面上這種淡淡的微妙。
給了人一種錯覺,就像是他要出什麼難題了一般,但接下來他卻只是說:「好歹是第一回開場,也不能做得太過分,那這第一個『懲罰』便就是接到花的人,喝上三杯酒好了。」
他的話光聽後面還沒什麼,但再配合上前面的,就好像是在這開場之後,就勢必會要為難了一樣。
秦思罔附議:「華城主所言甚是。」
於是這第一個懲罰就這麼簡簡單單地被定了下來,而所有在場的人,包括華清顏自己,都看出來秦思罔像是在討好著華清顏,但偏偏他面上的神情,又不像是多麼地熱絡。
在這樣一群心思總彎彎纏纏的人心底,不免就要各自猜測秦思罔此番作態究竟為何——畢竟他可真不是那種行動之間輕易就會被看出心思來的人。他若單純真只為討好,必定是做得不動聲色,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明明白白。
他這樣,倒像是想要通過什麼刻意表露出來的這樣的討好,來挑起別的人想要涌動的爭端。
確實他們之所以在此,都是為了華清顏的投誠,秦思罔若表現得明顯,他們雖然都看得明白,卻也不可能不去一爭。這樣一來,那般明爭暗鬥的意味,勢必是不可避免地要濃烈起來。
華清顏雌雄莫辯的臉上。那份微妙也有些不可捉摸,但看來仍偏於有些冷淡,他將手中那大紅色的絹花在掌中轉了個圈兒,令著旁側候著的侍從。道:「既大家都沒有異議。且就將鼓點奏起來吧。」
侍從領命,特特叫了人來,專門站在那立在一側的鼓邊,拿著鼓槌,「咚咚咚——」一聲聲地敲了起來。
而隨著各處的其他人不由得順著這樣的聲響,將目光投向過來,那被敲響的鼓聲,就愈加急促。愈加激烈起來。
激烈之後,定然是要緩緩而停止。
所有人都清楚這樣不動聲色的規則。因而傳花的動作,隨著鼓聲的急促也愈發加快。
此時傳花已是傳了幾圈。
那大紅色的絹花這會兒先是落到了伶舟皎的手裡,然後就被她丟給了伶舟瓊,而伶舟瓊接過,她不知為何倒又看了伶舟皎一眼,因而動作之間就稍微遲疑了一下,方才將那絹花給了傅余信。
而可能恰恰好是由於這樣的遲疑,這一番輪轉下來,最後那大紅色的絹花,轉了這麼幾圈,就落回到了華清顏的手裡。
鼓聲頓了下來。
那因著規矩蒙著雙眼站在鼓邊負責敲鼓的侍從,手中拿著那鼓槌,仍是如一開始敲鼓那般站得直直的。
華清顏稍扯了扯嘴角,看著手中拿著的那大紅色的絹花,只道:「看來這做人要講究個厚道,那並不是全無道理,看吧,這不就應下了么?且將酒斟滿,說好三杯,自是不能有甚敷衍。」
他話音一落,自有迎上前來的負責端茶遞水倒酒的丫鬟,規規矩矩地將他面前的酒杯斟滿,待得他將那斟滿的一杯一飲而盡,便又不徐不疾地續上。
三杯而過。
也不過就是一會兒的事情。
接著,因著這秦思罔提議的規矩,自然說出下一個『懲罰』的仍是華清顏,唇瓣上沾染的酒水,映得他的唇色倒比先前要鮮亮起來,他說著:「既是要將這遊戲玩起來,那當然也不能全然如此,這樣吧,下一個接到花的人,便談一談自己一向傾慕與什麼樣的人,唔,當然在說之前,先自覺續上三杯酒,這,倒也並不算太過吧?」
這樣的話對於男子來說倒還真的是沒什麼。
只是一桌子有男有女,如是女子接手到那花,要說這個話,不免還是會有幾分不合宜的尷尬。
但伶舟皎和伶舟瓊似都並不在意,面上的神情也不見得有多少的波瀾。
在鼓聲再起之前,華清顏像看出了在座各位可能心裡還存有的一些想法,自加上了句:「既是大家都同意了的,那麼,說起這些事情來的時候,就必然不能夠有假話,不然,這樣玩下去也就沒什麼意思了,不是么?」
他倒不見得對這樣一個遊戲有多少的熱衷,但他既提起這樣的話,聽來卻像是在後續遊戲的進行而做著鋪墊。
他想要探知問明什麼,光明正大地在這樣的情景下,旁敲側擊,哪怕知道這些人不一定會全然回答實話,或者極可能都說著謊話,但『言多必失』,只要肯說,總有蛛絲馬跡可尋。
華清顏這樣想著,眼角餘光不由更不動聲色地瞥了就坐在自己一側的秦思罔。
秦思罔恰在此時又附和道:「華城主說得有理。」一副『就是專業於討好不加收斂』的樣子。
傅余信和伶舟瓊令人不易覺察地交換了下眼神,旋即,傅余信更是半眯了眼,看著秦思罔,嘴裡卻同樣地附和道:「華城主此言,自然是有理的。」哪裡還用得著你秦思罔來刻意點明什麼?
夙沙亭仍是一勾唇:「我沒意見。」
於是鼓聲就此再度而響起來。
這回的鼓聲倒不像是先前那般,緩緩而起。加著激烈的一段,又緩緩而落,它在敲得最為激烈的時候。便戛然而止。
那大紅色的絹花,在秦思罔剛剛接到手中的時候,就恰恰停了下來。
他清俊如斯的面上,溫和不曾稍變,唇瓣蔓延著的都是柔和的弧度,只是先說的卻是:「我還是先將那三杯酒喝了吧。」
聽起來像是有些羞怯的意味在裡面,偏生語氣又極是坦蕩。如清風明月般不需作掩。
丫鬟上前來斟了酒。
三杯而已,一飲而盡,自不會是能多緩慢的事情。
酒過之後。
秦思罔稍微頓了下。將那酒杯擺放到自覺合宜而齊整的位置,方才語氣比先前還要輕柔地說著:「我所傾慕的女子,大抵,要是明艷的。她笑起來會有明媚但又婉轉的妍麗。令人驚艷而目光卻不肯稍移。」
「但她不常笑,她時常面上的神情偏於冷淡,好像心中積蓄著什麼,令她不能夠時常歡笑出聲的事情,只是這樣的她,看來勢必讓人不覺會有些心疼...」
在秦思罔願意費心思去哄一個人的時候。
他說著的任何話,都會變得有種動人的迤邐,他總是善於言辭的。不論是在什麼樣的場合,面對著什麼樣的人。
只要他願意。他的話,總是無比動聽。
而現下,他在說著這些話的時候,刻意表現出來的樣子,就像是眸光不自覺地就往著伶舟皎所在的方向飄去。
他讓別人隱約地能察覺到他的目光,就是落在她的身上,他那些話中的意有所指,不偏不倚都朝向著她而來。
那樣形容起來的纏綿綺麗,仿若真的帶著某種不可言說的深情一般,糾結於心,又有種不可被描繪的傷情。
一如在說著——時不我待,佳人仍在,然其心不可許。
隨著他絮絮而落的聲音,傅余信、伶舟瓊,甚至是華清顏的目光,都不由得在他和伶舟皎的身上幾度打了個來回,中間捎帶地也會看看那坐在秦思罔和伶舟皎之間的夙沙亭,面上現下存著的是怎樣的表情。
夙沙亭像配合著這些人想要看好戲的心情一般地皺起了眉,面上的神色頗有些似笑而非笑。
秦思罔這會兒倒像識趣了一樣,沒有再多說下去,反倒是面上微露出羞赫尷尬的神色,耳邊亦是配合的微紅,只仍是溫和地道:「...便就到這裡,接下來,其實也無甚可說的了。」
此際似乎此處宴席上端坐著的所有人都在做戲,他們清楚地明白著,所有人的話語和行動之間,恐怕表露出來的東西,裡間都存在著貓膩,但誰都佯裝不知,還要相應和地捧著場。
真真假假,虛實不定。
當然秦思罔既這樣表現了,夙沙亭少不得也要維持著那似笑非笑般的表情,對著他頗有些淡淡諷刺地道:「是啊,想來秦家主也該是無甚可說了!」說了這麼多,還想要再說些什麼呢?!
秦思罔面上露出微妙而略帶著些苦澀般的表情,卻不搭話。
伶舟皎眸光愈加幽深而暗沉下來,偏偏那雙栗色的眸子表露出來的光彩,仍是那樣的璨璨,她順著夙沙亭所在的方向,餘光掃著那樣的惺惺作態的秦思罔,想著,他在她曾經的那記憶里,那樣的一副作態,不由諷刺地想著——他這樣的人,還能真的是有心?!
氣氛看起來像是不太好。
那一直端著姿態的華清顏自是要跳出來給打個圓場:「好了好了,秦家主確實說得『極好』,我們這便也『放過』他吧,來來來,秦家主,你還是就說一說那下一個接到花的人該受怎樣的『懲罰』,但先言明,可不許放水啊!」
「好吧,」秦思罔應了下來,而面上的神情溫和中像又帶了些哭笑不得的無奈,稍微頓了那麼下,他才繼續道,「那便這樣,下一個接到花的人,便演一演自己拿手的長處吧,或琴或歌或舞或是別的什麼,都可以。」
華清顏微一挑眉:「秦家主這若還不叫放水,那這世上恐怕都沒有什麼可以稱之為放水的事兒了,也罷,既是這樣的規矩,秦家主說了,那就這樣辦。」
鼓聲再度響起。
這回停下的時候,正正好是落在伶舟瓊的手中。
她看著手中拿著的大紅色的絹花,便是抿唇一笑,笑容清雅如潔凈的蓮花,還恰到好處的帶著那麼幾分含而不露的羞澀,落落大方之餘,又有著小女兒家動人的情態。
那些周遭的,在鼓點響起的時候,就不由將目光投落到這處宴席所在,而沒有收回去的人,看著這般清雅而動人的伶舟瓊,多數人都在心裡不約而同地慨嘆著,這伶舟家的大小姐,別的不說,那容貌確實也及得上傳聞中的那般清雅動人。
且這般風姿,確也定是伶舟家那樣有著深厚底蘊的世家,才能教導得出來的,一舉一動間都極有世家之韻味。
伶舟瓊接著花,道了句:「既是如此情狀,那我也只好獻醜了,諸位只做一觀,如有甚麼不合之處,那也還請見諒。」
十分謙遜的態度。
但她站起來后挺直的腰背,和表露出來的那隱隱的傲氣,卻又在像眾人聲明著,即便態度這樣謙遜,可同時她也有著自己身為世家女,應有的驕傲和底氣。
在別人看來,她是真的如蓮一般。
有著偏於柔弱的外表,清雅而美麗,但同時也有著堅韌的心性,不為世間無論怎樣的攀折而彎腰。
這樣的她,使得即使是初初見到她的有著那樣一張雌雄莫辯的美麗容貌的華清顏,都不由得在看著她的時候,有那麼幾分晃神。
夙沙亭和秦思罔倒沒有表現出什麼不一樣。
而伶舟皎這下子倒是不刻意避讓地看向了伶舟瓊,她的眸中藏著太多不能言說的情緒,糾結如同沉在水底的水藻,纏纏繞繞,叫人也不能分辨得清。
她看著伶舟瓊。
這樣總是端著這樣的姿態,看來似脫俗清雅的伶舟瓊,這樣在眾人的眼中有著極好風姿的伶舟瓊,這樣會令得別人欣賞而心動的伶舟瓊...
可是誰會知道。
在這樣的伶舟瓊的背後,又藏著怎樣一個不一樣的伶舟瓊?
世人眼光,從來如此鄙薄輕陋。
伶舟皎的唇邊,藏匿著涼薄的譏諷。(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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