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伶舟瓊走到了一邊
她說,要奏琴。
華清顏自周到地安排了人去拿了上好的琴來,安置到她的面前,配合著那常常可見的與琴一處的小几。
伶舟瓊稍微凈了手。
方端正了姿態,在那放著琴的小几旁坐下,纖長的指尖,放置在那琴弦上。
不一會兒。
繚繞的琴音就此響了起來。
伶舟皎微微睜大了眼睛,朝著伶舟瓊所在那處看去,而她看著伶舟瓊起手的姿勢,下意識地,就傾身更靠近了夙沙亭,幾乎是將呼吸都傾吐到夙沙亭的耳邊,她壓著聲音,幾不可聞地道:「守住心神。」
接著一如她傾身極快,她回身坐直了身子的動作,也是極快。
但一側的秦思罔仍是留意到了她的動作,只是,她所說的話,他自是沒能夠聽清,因而,他看著伶舟皎的目光,帶著若有所思,倒並不怎麼留意,在那方將要奏琴的伶舟瓊。
裊娜婉轉的琴音,纏纏繞繞地響了起來。
那琴音之中像住著一個女子。
她貌美如花,她有著裊娜的身段,她有著足以令人動情的雙眸,她在輕言細語,她姿態高潔,但又不覺便引人沉淪。
這是一種無法言說的誘、惑。
光憑著這樣的聲音,就可以讓人顛倒沉淪,但卻又並不是那種世人以為的靡靡之音,沒有露骨的煽動引、誘,一切都帶著些朦朧。偏偏又令人心馳而神往。
好像這琴音只要願意訴說什麼,所有沉淪在琴音里的人,就願意為之去做些什麼。
與大部分人面上的陶醉不同的是。
伶舟皎是越聽著這樣的琴音。面上神情就愈加沉冷,眸中甚至有一閃而過的陰鷙,眼底全是明明白白的清醒。
夙沙亭在這其中,儘管一開始就有著伶舟皎的提醒,他也稍稍提高了警惕,但真正在琴音響起的時候,他還是不可避免地晃了神。
坐在夙沙亭旁側的秦思罔。眼底在琴音初起的時候,有那麼一瞬的怔松,但極快地竟就如伶舟皎那般恢復了清醒。
伶舟瓊的琴音。
實際上對這世上。所有欲、望深重的人,所有心念不是十分堅定的人,所有心底柔軟或是對別事仍存著眷戀的人...都是有著一定的影響力的。
而破除的法子。
要麼是曾經在她的琴音里掙脫開來的人,要麼就是心志無比強大冷硬的人。
夙沙亭在有的時候心性確實足以堪稱堅定。但他的心裡仍舊存著柔軟眷戀的東西。所以,他不夠得冷硬。
伶舟皎卻是那見識了伶舟瓊的手段,曾經從她那琴音之中掙脫開來了的人。
一場琴音過後。
餘音竟似足繞樑三日而不絕一般的美妙,大多數的人在琴音歇下之後,都是一副仍沉浸在其中,甚至於還有些不願意醒來的迷濛。
伶舟瓊卻已經站起身來。
款款有禮,而笑道:「獻醜了,還望各位莫要見笑。」
姿態一如一開始的時候。那樣落落而大方。
華清顏率先回過神來,開口答她的話:「怎會是獻醜呢?伶舟家大小姐果真如傳言中那般名不虛傳。這樣的琴音,真是足以當得『只應天上有』如此的稱讚了!」
華清顏似對伶舟瓊的琴音極為推崇。
剩下的其他別桌的各處的那些人自也極為配合地說著一樣用以讚歎的話。
在這樣的推崇和讚譽之中,伶舟瓊的面上並沒有露出特別驚喜的歡欣,就好像這樣的讚歎對於她來說,和之前也沒有什麼兩樣,端的是表現得一派——寵辱不驚,雲淡風輕。
隨即,她便自款款地回了自個兒的位置坐下。
夙沙亭在伶舟瓊說話的時候,就已經覺察出了不對,他先前雖然已經聽了伶舟皎的話而提高了警惕,但實也是沒有料到,他仍是警惕不足,到底還是有些大意,不然,他覺著怎樣也是不可能被這般琴音就晃動了心神的。
思及此處,夙沙亭面上的神色就不由微冷了下來,他不經意間掃過伶舟瓊的眸光,也帶著不動聲色的暗芒。
華清顏又問起伶舟瓊想要下一位接到花的人做些什麼。
伶舟瓊嬌嬌地笑著,但又令人覺著恬淡而雅緻,頓了下,方才道:「既是一開始讓秦家主說了仰慕怎樣的人,這下,倒不如讓下一個接到花的人,說一番對於自己仰慕之人表明心跡的話好了,當然,在說之前,同樣飲上三杯如何?」
華清顏不由接話道:「哦?便是那仰慕之人不在此處也是要說么?或者說,要是沒有仰慕之人又該如何?」
伶舟瓊回到:「仰慕之人不在此處,那也終歸是有的吧,那就當這表明心跡的話是先練習練習好了,自是要說的,如是沒有仰慕之人,那就看看在場的人有沒有什麼比較符合心中仰慕之人的樣子,然後,對著那人說吧。」
「不過遊戲而已,」伶舟瓊客客氣氣地說著,「這也算不得什麼出格的事情,自是無傷大雅的,不需有多麼的顧忌。」
男女大防,這些年來早已不甚嚴苛。
況且,怎樣的準則,在這樣的世道里,對於手中掌有實權的人來說,早都沒有了多麼大的約束之力。
君不見,某邊陲小地方。
還有那兄及弟妻等不遵禮教的事呢!世人哪裡能管教得過來?
世俗禮制愈被削弱,論好也有好,論不好自也有不好,端看各人如何看罷。
所以這會兒伶舟瓊這樣說話,確實也不能說有多麼過分的地方。華清顏卻是饒有興味一般地看了伶舟瓊一眼,就叫人又敲起了鼓。
鼓聲再起。
這一回倒是敲得柔柔而綿長,每一下鼓槌落下。都是相應的節奏,間隔有序,倒叫人有些想不透這樣的鼓聲會在什麼時候停下。
而當它真正停下來的時候。
倒叫人有些沒太能緩過神來。
那大紅色的絹花,此際,意料之中又預料之外地落到了伶舟皎的手中,但這樣的問題,對她來說。就已經不是甚麼為難的事了。
畢竟她是隨著夙沙亭來的『妾室』,這樣要表明心跡,自也只能謹守本分地對著夙沙亭言明。
不過是說一場假的情話而已。
還能有多難?
此處宴席上的人的目光。走隨著這絹花的遞送而落到伶舟皎的身上,她還未及開口,旁側就已經有丫鬟前來,將她面前擺放著的酒杯斟滿。三杯而已。對她來說,不過了了,她飲得極快,一仰頭一低頭之間,乾脆而利落。
她面上璨璨的艷色,因著這酒色的暈染,愈加叫人看來更為動人心魄。
平心而論。
單論這容貌而言,在座的女子。少有能及得上伶舟皎的,就算是那伶舟瓊自然也不是例外。但伶舟瓊的優勢在於,她那樣落落大方的清雅可能更為符合世家偏好的那種似文人風骨一般飄渺的姿態。
伶舟皎這樣的艷麗,他們或許會覺著並不是正流。
可即便是這樣。
她那樣恰到好處的瑰麗,艷艷灼灼的風華,仍會叫人無法不心笙搖曳。
她只要坐在那裡,不刻意遮掩住自己的風姿,就自會有人要為她顛倒神魂,甚至用不著輔以甚麼樂曲之流的東西。
就算有些人面上是一副輕蔑的神情,但不能說他的心底,就一點都沒有升起波瀾。
飲過了酒。
伶舟皎都沒稍稍擦拭一下唇角邊上的那些酒漬,她將那朵大紅色的絹花,抬起到自己視線所及之處,忽的,便說不上是個怎樣的意思,就勾唇而笑開了來,那笑容,簡直要更晃了人的心神。
就是坐在伶舟瓊旁側的傅余信,見著伶舟皎這般模樣,都不由得眸光微閃。
而華清顏也不由碰了碰自己面前的酒杯,只是面上卻沒有任何的異常,就像他開始那樣的欣賞之意,只會對著伶舟瓊那樣的大家小姐才顯露出來,對著這麼個姬妾身份的人,他當然不會平白露出什麼,免得掉了自己的身份。
但那一開始就對著伶舟皎好似有些不一樣的秦思罔,仍是溫和地不經意地會朝著伶舟皎看著,就好像他確實於她有不一樣的意思。
可是伶舟皎卻看得清楚,他的眼裡,在對著她的時候,其實從來都極是清明,連一絲一毫可能的恍惚都並不會存在。
她其實還很好奇,他這樣的人,究竟有沒有會為了一個女子躍動的心?
伶舟皎腦海中翻覆著不著邊際的想法,但嘴下卻很清晰地,在對著坐在她旁側眉目精緻而秀美的夙沙亭說著:「...主子,有些事情大概是不必言說的,彼此相知,便是足以。」
這樣表明心跡的話,模稜兩可,好像什麼都說盡了,又好似什麼都沒有說,叫人聽來倒乏善且無味。
況伶舟皎這下子就只這麼稱呼了聲主子,聽來倒更有幾分公事公辦的意思。
可是她的聲音卻又帶著輕柔緩緩。
格外地動聽。
夙沙亭看著此刻,面上似乎都是認真的她,眉眼瑰麗而動人的她,聲音輕柔無端更加動聽的她。
她在說著這樣的話。
明知這樣的話,在這樣的時刻下,似乎並算不得什麼,但或許是因著在他面前的這個人,他竟覺著心神微動,有種說不出來的奇妙的感覺浮起於心上。
他將那小小的心思遮掩得不露毫分,面上卻還是配合著伶舟皎的話,露出了恰到好處的笑意。
眉眼都彎彎。
眾目睽睽之下,自不會刻意表露出多麼親密的舉動,來示以別人。
這樣兩人相視一笑。
便已足夠讓旁人覺著,其間或有情深款款在其間蔓延。
秦思罔的面上竟配合地將顯露出的溫和的笑意都收斂了幾分,變得淡淡。
這讓看見這般情形的旁人,不覺就會認為,秦家與夙沙家,因著這樣一場緣由,恐怕絕不會有多麼和睦的情狀出現。
遊戲到此。
其實已經玩不下去。
就算是剛剛那些,覺來也並無甚有趣的地方,索性宴席上該上的菜色,此刻都已經上了大半,華清顏也就順水推舟般地道:「好了好了,菜都差不多要上齊了,雖是已要近了夏日,放置一會兒也不易變涼,但還是該莫要放多久才好。」
他轉而向一側的侍從:「且將那鼓撤下去吧。」
伶舟皎眸中存著瀲灧的光彩,出聲道:「還是莫要忘了這絹花。」她似乎是在對著那個華清顏吩咐的侍從說話,但不可避免地卻使得華清顏朝她瞥來了一眼。
她不為所動。
華清顏對著那侍從微微地點了點頭,侍從便在撤走那鼓之際,也帶走了被伶舟皎拿在手中的那朵大紅色的絹花。
有一下子就那麼安靜了下來。
伶舟瓊不經意間落到伶舟皎身上的目光,倒愈發地有些意味深長了。
這下子,剩下的菜很快就上齊了。
華清顏令得丫鬟又斟滿了一杯酒,接著,自己就站了起來,像一開始開場的時候那般,用著不大不小的聲音,道:「菜已上齊,這會英城的菜色不知與各處所用是否有不一樣的地方,不管怎樣,還望能得各位的滿意。」
他又坐了下來。
待得他拿起了筷子,進了餐。
這周圍的其他人,方才開動起來。
在正式用飯之前的響動,這會兒,便全收斂了起來,各處宴席的人,都端著正經的姿態,一點點地品著那擺在面前極為豐盛的菜色。
偌大的一塊兒地方。
現下竟無一絲大的響動。
只是明面上的安靜,卻不代表就不會有暗地裡翻騰的波瀾。
而在伶舟皎和夙沙亭他們這些人沒有留意到的地方,一處實際上與他們相隔並不是多遠的另一邊宴席所在。
有著兩個對於伶舟皎和夙沙亭都並不十分陌生的人在那兒坐著,此際,同樣是在安安靜靜地用著飯。
不過伶舟皎和夙沙亭所在的地方,是在那樣會引人注目的宴席所在的位置上,少不得,早就叫此處的兩人注意到了他們。
而此處的兩人,並不是別的什麼人。
正是那一早言明要來趕赴百花宴的許家派出來的人——許綺蓮和許明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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