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舊院頹花落絳[二]
有很長一段時間的寂靜,最後還是竇安先開口,「江南故居還在,父親不回去了么?」
「我再問你一遍,袁宣清人在何處?」竇綏顯然沒有那個耐心同一個孩子饒舌,「他讓你過來,是打算勸我?真是可笑!」
「是小安自己來的!」竇安顯然也急了,見父親要順著他過來的那條路折進去,跑上去死死揪住他的袍角,另一隻手抓住朱顏藏身處的花漏格子不放。
朱顏完全不敢動,只一雙眼一會兒看看那個面色又紅又白的孩子,一會兒打量竇綏。
她發覺竇綏似乎受了傷,轉念想想,應是被園中機關所傷,倒也不奇怪。
但她到現在還沒明白竇綏為什麼尋來這裡,撫順王已經死了,她和袁凜已經犧牲了太多東西,卻沒有反過去傷他們任何一個,竇綏還不知足?!
「父親,帶著小安回去江南吧……小安想娘親了。」竇安本就罹有疾患,肢體力量很差,這會兒強行拽住竇綏用力太多,沒過多久握在花漏上的小手已經抖得厲害。
竇綏先是想直接將衣服拉出來,但竇安拽得過緊,手指幾乎摳入布中,氣急敗壞之下,竇綏用力將他推開。
竇安幼小的身體重重撞在花架上,震動不小。
朱顏覺得自己的心都隨著這震動一抽,小安還只是一個孩子,身為他的親生父親,怎可如此相待?!
但這世上的父母,有時候就是這樣的——冷血,不講理。
朱顏已經暗中拆開了一包藥粉鋪在掌心,劇毒的藥粉在皮膚上帶起幾分灼痛。
若是竇綏再有什麼舉動。她就立刻將藥粉灑出,雖然不能讓他立時斃命,但拖延一會兒總是可以的。
不過竇綏顯然無意在這裡耗時間,見竇安這一下摔得不輕,一時不會再阻攔他,竇綏立刻離開。
朱顏舒口氣,正待走出花漏安慰竇安幾句。這孩子忽又挺起身子。追著父親的腳步一溜小跑沖了過去。
「……竇平遠究竟來做什麼?」
朱顏按了一會兒心口,覺得疼痛暫緩,聽聽前面也沒有再傳來爭執。估計他們父子已經走遠,這才重新批起落在一旁的斗篷,沿著地圖所指的方向繼續行走。
到了舊居附近的月門外,朱顏本該直接經過那裡。卻被隱隱的血腥味兒留住了腳步,心霎時就緊了。這氣味太過新鮮。
月門內淌著一大灘血,還未凝固,只在邊緣處微微透出絳黑色。
再看一眼,朱顏便看到了那個半身都是血的孩子。
「小安……」朱顏繞過血灘挪到他身邊。這可憐的孩子右邊手臂上有一道極深的創口,都見了白色的骨頭,那些血就都是從傷口淌出來的。
「小安。你還醒著么?」
朱顏緊緊抿著唇,竇安的唇色已經徹底白了。呼吸也極微弱。
人體出血量達到一升以上就會危急,那還是成人的指標,看看身旁的一大灘血,她的心早已涼了大半。
若是方才知道竇綏會下此毒手,她就不該猶豫那時要不要灑出藥粉。
回過頭的瞬間,朱顏倏然站起身,目光直直落在隱在假山石后的人,「平遠先生。」
若不是血倒映出了身後的情形,清楚地照出竇綏的面目,朱顏怎麼也不會想到,他會在殺了自己孩子后,還這麼冷靜地留在原處。
亦或是,他已經瘋得不輕了?
「果然是你。」竇綏緩步走出藏身之處,半邊面頰上濺著已經乾涸的血點,呈噴濺狀,將他本就有些猙獰的面目映得更加可怖,右側的袖內應當還袖著兇器,濃稠的血滴正隨著他的腳步,一點點落在他身後。
「朱顏聽聞,虎毒尚且不食子。」朱顏掃了一眼院落,竇綏離她不過十步以內的距離,她不敢肯定自己能順利從月門出去,更不敢肯定自己出去后的速度能夠快過竇綏。
而且,心口的刺痛時隱時現,現在只能保存體力。
竇綏面無表情,走近幾步,見她沒動,也沒有做出什麼駭人的動作來。
「聽聞你之前懷有身孕。」竇綏將右手中的東西交到左手,朱顏瞥見那是一柄三寸來長的匕首。
竇綏見她依然沒有動,饒有興味地靠得更近,沾滿了血的手撫上朱顏面頰,「你方才說『虎毒不食子』,看來我同袁宣清不分伯仲。」
「……他與你不同。」朱顏抿唇。
「不同?」竇綏微微側過身,隨即又迴轉過來,直勾勾地盯著朱顏,「那麼你來做什麼?不是恨他恨得厲害么?不想親手殺了他么?」
朱顏不說話,隱在袖中的手輕顫,拿捏著灑出藥粉的時機,但他手中還有利刃……
朱顏出言企圖激他漏出破綻,「竇平遠,撫順王已死,你難不成真以為你詐死只是幸運?你們以為的興複本就可笑至極!」
「叛國弒君更是可恨!在你眼裡就看得如此輕?!」竇綏狠狠瞪著她,一雙眼中布滿血絲,「朱矩之怎會有你這樣的女兒?乾雲公主怎會有你這樣的女兒?!」
「我還是一介孩童時,父親將我留於危城之中為紓姐替死;僥倖到達江南,又因需保密紓和靖的所在,不得不與母親辛苦生活;如今又是你們,累我親離子亡,還不夠么?!」
竇綏半點不為所動,「不夠,自然不夠!你是乾雲之女,就該為前朝付出性命,同阿憂一般。」
朱顏咬牙,眸子微眯,目光鎖在他的左手上,「你……真是瘋了。」
「不錯,我是瘋了。」竇綏忽然抬起手,刃口幾乎擦破朱顏脖子,「你與阿憂關係不錯,我送你去陪她,她會不會很高興?」
朱顏闔了一下眸子,深舒口氣,不怕反笑,看著他一字一句,「平遠先生思慕紓姐,你能去陪著紓姐,她定然更是高興。」
「嘴硬。」竇綏威脅地將匕首貼上她的脖子。
感到冰涼還帶著粘稠血液的刀刃貼上皮膚,朱顏還是有些許慌亂的。
不過她這幾轉輪迴瀕死的時候太多了,每一次都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卻又活了下來,這樣練下來,對死的恐懼早已麻木。
反是竇綏這個動作她已等了許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