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七十二章
陸川說得沒有錯,他曾經是白夜瞳的得力手下,那又如何,他終究還是從那人的魔爪之中逃脫出來,他也幫著入江建立了屬於他的江山,事到如今,入江還要懷疑自己么?齊修咬牙,埋在袖中的右手緊緊攥著,青筋冒了出來,他本可以解釋,也可以同入江提及他為他做過的點滴,可是想了想,他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只有那寥寥六個字。
他本就不是一個善於解釋什麼的人,若是入江信他,他大可為了此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若是入江不信,他便任憑處置,不會再多說一言。
然而入江此時的神情卻是耐人尋味。
直到陸川冷冷出聲,入江既沒有撤下自己的軍職,卻也沒有反駁陸川所言。
「江大人,陸川知曉您是念在同齊大人之間的舊情,陸川自然希望江大人不是陸川心中擔憂之輩,只是放人之心不可無,若是齊大人問心無愧,在下如今所言,在他耳里也不過是耳旁風罷了。」陸川說到後邊,語氣又變得飛快,那最後的幾個字更像是和風細雨,看不出之前的絲毫劍拔弩張,讓人不由得覺得,他先前話語雖然尖銳,卻是字字在理,也是句句為了入江著想。
「陸川,依你所見,如今可是如何?」入江倒抽了一口氣,也不再看這二人,卻借著陸川的話酒醒了大半,半眯著眼睛,半躺在軟榻之上,只懶洋洋開口。
「若是大人信陸川,可將部分兵力交予陸川,一來在下不才,也懂幾分行軍之術,二來也可同江大人互相壓制,以免大人您疑心。」陸川面不改色地開口,說的話卻足以令人心驚膽戰,尤其是一旁的侍衛侍女,此時皆是難以置信的模樣,卻又不得不贊同陸川所言甚是,絲毫不能反駁。
齊修此時明白了他的心思,又是一聲冷笑,不等入江開口,「慕兄還說法。以您的膽識,以您同大人之間的交情,便是將這三萬兵權全交予你又如何?」
這話說來,剛剛還偷偷抬頭打探周圍情形的一眾又紛紛低頭,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的。
「陸川這話不無道理,只是齊修跟了我入江這麼多年,我們這麼多年的兄弟情義,也從來不曾變過,就算誰都不信,我入江也不會懷疑他!」入江終於開口,似乎深思熟慮之後,話也說得直截了當。
陸川只是笑意淺淺地看著他,一雙明媚雙眸卻忽然變得深不可測起來。
「只是當初你確實是白夜瞳的左臂右膀,如今同他對峙,我也深知你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入江繼續說道,說得齊修面色一沉,「若是陸川能助你一臂之力,自然再好不過。畢竟,你們兩個,都是我最信任的人。」
入江說到這裡,醉意已然全散去,他知道自己此時再清醒不過,其他人自然也不會不知曉。
齊修從來都不會違背入江所言,然而此時聽著他這般一字一句,不復當初那個紙醉金迷的入江,他好像許久都不見入江這般清醒過,以至於他這麼看著入江的眼睛,卻是看見他眼裡的自己,嘴角的一片寒涼。
莫依然很快就聽說了這件事情。
彼時他正靠著白夜瞳的右肩,不時打著哈欠。
陸離同他彙報了這一消息,雖然莫依然也分不清他這是跟自己說的,還是同白夜瞳彙報軍情,就像莫依然也不懂陸離怎麼能這麼快就知道江流城內正殿之中的這些事情。
不過聽他說完,莫依然還是長嘆一聲,若有所思,「唉,那這位江大人也挺難受的,真不知道誰是他心口的硃砂,誰又是他指尖的玫瑰。」
「這麼多年來,齊修他……還真是一點長進度都沒有啊!」只是白夜瞳的重點卻不似莫依然所想,他低低一笑,嘴角的嘲諷更是顯而易見,末了又微微眯著眼,似乎想起了一些陳年舊事,那冷漠的笑意也就愈發明顯。
「白夜瞳……」這麼一來,莫依然倒是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那眼神簡直就是耐人尋味……
白夜瞳斂去笑意,拍拍莫依然的腦袋瓜子,「你有什麼,但說無妨……」
「我怎麼覺得你好像知道什麼不得了的秘密……」林大人,是你要我說的,我不問感覺都對不起自己呀!
「你會知道的,不過不是現在。」白夜瞳明知道莫依然想問什麼,他失笑,「等你見到齊修,你大可親自問他。」
「他會告訴我才有鬼哦!」莫依然撇了撇嘴,低聲嘀咕了一句,不過轉而又忽然想到了什麼,蹭的一下幾乎從白夜瞳身旁竄起來,「除非他有求於我,那我問他什麼,他也只能如實稟告。這種情況……林大人,你還挺自信噠!」
「不是我自信,我不過是相信我們家媳婦的本事罷了。」白夜瞳說得雲淡風輕,然而無形裝逼,最為致命。
五行秀恩愛,更是致命中的致命。
好在一旁站著的,只有面癱陸離了,雖然他此時也忍不住翻著白眼,嘴角直抽抽。
而白夜瞳這話也說得莫依然微微紅了臉,礙於陸離在,他也不好說什麼「討厭」之類更加肉麻的話,瞥一眼尷尬症發作的陸離,莫依然清了清嗓子,嘿嘿嘿地乾笑一聲,「不知道將士們操練得怎麼樣了,我去瞧一瞧嘿!」說完立馬就羞遁了。
白夜瞳看著幾乎是落荒而逃的某人的背影,他又是低低搖頭低笑,雖然那笑意很快因著一旁陸離盡職盡責的冰冷雙眸而冷卻下來,輕呷一口手邊的清茶,白夜瞳的聲音低低的,帶著令人發顫的不寒而慄,「陸離,那時你同齊修關係最好。」
「是。」像是早就知道白夜瞳會問自己什麼,陸離毫不猶豫地回答,面上仍舊看不出是何神情。
「他就這麼離開,其實,我還是挺痛心的。」白夜瞳說到這裡又是輕嘆一聲,伴著他手中這時放下的杯盞,清脆的聲響過後,他忽然又是笑意吟吟的模樣,嘴角甚至含著幾分令人愈發害怕的輕快,「你說,我究竟是不是真的很心狠手辣?」
「是。」陸離就這麼一個優點,說話簡潔明了,無愧於心。
白夜瞳忽然殺這個二愣子的心都有了。
好在這傢伙很快又接了一句,「又不是。」
白夜瞳眼角寒光閃光,嘴角一聲輕笑,「哦?」
「至少對莫依然公子,大人從未心狠過。」簡直就是柔情蜜意,甜死人不償命好嘛!陸離極力壓住了內心的排山倒海,才能面無表情地把這二人打死秀恩愛的行為說出來,簡直就是不吐不快!
他當時忽然恨死了自己為什麼不話癆一點,天知道跟著自家大人的這麼些日,他被閃瞎了多少回!然而誰讓他的人物設定是面癱加忠犬一個,誰讓他說話總是這麼言簡意賅,此時擠出這麼一長串已然是極限,他竟然……
詞!窮!了!
「你倒是看得透徹。」白夜瞳也是被陸離這話都笑了,抬眼看著這傢伙極力忍耐嘴角抽搐的模樣,他更是壓不住嘴角的笑聲,「呵,你現在是不是心裡憋屈得緊,用莫依然那小子的話來說,嗯……吐槽?」
陸離,「……屬下不敢。」
「這倒不必。」白夜瞳起身,手中摺扇輕搖,微微俯身靠近陸離的耳畔,他又是一聲低語,「我看呀,你也是時候需要愛情的滋潤了,看你這大愣子,都乾枯成什麼樣子了!」
「……」陸離一頷首,默不作聲,白夜瞳卻分明瞧見,這小子耳朵一片通紅。
雖然此時陸離的心聲卻是,大人,您變了。
歡樂的時光畢竟短暫,如今戰況更是迫在眉睫。
不出莫依然所料,不過幾日,入江始終沉不住氣,江陵城靠近南海海域,三萬海軍,整裝待發,而他不知從何處得來的一萬騎兵步兵此時又從江流城出發,以此兩面夾擊,表面看來,江陵城似乎落於下風,正處在腹背受敵的不利位置。
白戩看著莫依然胸有成竹的模樣,而唐言也似乎並未對此番局面有著太多的憂慮,儘管如此,白戩還是不免憂心忡忡,尤其是在陸川那封密函在他腦海深處徘徊不去之後。
白戩的神情因此愈發古怪。
莫依然見他如此,只當白將軍還是無法信任自己,也罷,畢竟他是新的不能再新的新人,白將軍對自己有所疑慮也是情有可原,莫依然假裝輕鬆地抬手靠在白戩肩上,爽快地拍一下他的右肩,笑著開口,「哎喲我說大兄弟,白將軍,你怕啥,最壞的結局,不過魚死網破,我說你征戰沙場這麼多年,就是不相信我,你也該相信自己的本事吧!」
「……呵呵。」白戩面色古怪地看著莫依然,面色豐富變幻之後終於平靜了下來,乾笑著應了幾句,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莫依然覺得奇怪,不過戰事迫在眉睫,他無心探究,只是又挺直了胸板,一本正經地囑咐了幾句,便準備去了。
而江流城之中,齊修同陸川的意見又產生了分歧。
一個緊鎖眉頭,一個春風拂面,一剛一柔,相持不下,入江看著這場面,只覺得再一次頭疼起來。
「其實光有我們那三萬海軍已然是穩操勝券,如今又多了一萬的陸軍,怎麼可能有輸的道理!」入江一副勢在必得的氣勢,氣勁更是高盛,他還想著等到自己旗開得勝之時,白夜瞳等人俯首下跪的模樣,心中愈發高興,也更見不得眼前的兩個人這般對峙的模樣。
「且不論白夜瞳手持兵力遠沒有我方這般強大,如今他們處於只能固守的被動階段,腹背受敵,而他們如今兵力在各個地方守著,早已兵力分散,我們這個時候自然能夠分兵夾擊,各個擊破,白夜瞳心高氣傲,這便足以殺他片甲不留,挫敗了他的傲氣,拿下白夜瞳自是輕而易舉。」陸川淡淡開口,這話卻是說得入江心裡痒痒。
他想來極易揣測人心,此時自然不會不知曉入江心中所想,與此同時,他明白後者同齊修之間的感情,先前的試探陸川便明白過來,入江對於齊修的信任比之前所想的還要強大,他沒有法子破壞了這二人之間的情感,那便只能以白夜瞳入手。
果不其然,只是最後的一句話,入江已然蠢蠢欲動,他眼裡這般明亮的神情,已然坐實了入江此時的勢在必得。
齊修比陸川更了解入江的脾性,他或許沒有陸川的口舌之才,此時卻在心中擔心入江的個性,他分明落入了陸川的圈套之中而不自知,齊修不明白陸川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他便不得輕舉妄動,然而只是看著入江被陸川耍弄卻還義無反顧地信任著後者的花言巧語,他心中便一陣氣急。
然而他不得不忍氣吞聲,任憑陸川步步緊逼,他在等,等這隻狐狸終於露出馬腳的時候。
而此時此刻,他終於確定,陸川絕對不是在為入江著想,入江不過是商人,他或許不知道陸川話里的漏洞百出,自己卻是清清楚楚。而聽著陸川所言,他似乎又不是偏袒著白夜瞳,而他的口氣,更像是要置白夜瞳於死地,所以他究竟是想幹什麼?!
「不可。」思索一番,他終究還是不能讓陸川佔了先機,沉聲打斷他所言,齊修終於冷聲開口,「自古以少勝多的戰役不在少數,更何況如今我們佔了兵力的優勢,勝在一個精字,這尤以兵力集中為重,若是分散了兵力,我們反而失去了優勢,大人,三思。」
「呵,如今可不止我們兵力分散,白夜瞳的軍隊也是四處紮營,雖然我們現在是進攻方,若只是單攻一處,勢必會造成對面轉守為攻的局面,到時候反倒是我們處於被動局面,再沒了如今的優勢。」
「反攻為受?白夜瞳一早便等著我們挑釁,若是他想反攻,萬不會等到這時候。」
一時之間,二人你來我往,入江只覺得胸口堵得愈發厲害,而額角的青筋如是,幾乎要衝破他寬廣的額頭,最後更是氣急敗壞地低吼一聲,「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