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5.第335章 千鈞一髮
大食騎兵突然衝進來，直接撲向了西面的山坡。
這一招很是高明。
石盤窪雖是兩山夾一溝的地形，但是東西兩側山之間的距離較遠，大食騎兵沒有進入山溝正中，而是集中撲向了西面的山坡，這樣就避開東面山坡和正北山頭上的打擊，而且西面山坡的坡度較緩，騎兵可以直接騎著馬往上沖。
雄鷹營果然不愧為「常勝軍「，騎在向山上跑的馬背上射箭，兩三百步的距離幾乎箭箭都能命中目標。
侯懷安的手下也是吐蕃軍的的精銳，可卻被雄鷹營的進攻打了個措手不及，頓時變得混亂了。
張寶兒在北側的山頭上看的分明，如果被大食騎兵佔領了山溝西側的山坡，不但伏擊圈被打破難以再打成伏擊，而且面對戰鬥力極強的大食騎兵，侯懷安和他的手下想要撤出來很困難，甚至霍鏘和他的手下也極有可能被對方反過來吃掉。
幸好侯懷安面對突遇的嚴峻形勢保持了足夠鎮定，在因意料之外的突然情況雖然暫時陷入被動，但他及時想到了有效的迎敵辦法。
侯懷安命令手下就地找了一些大石塊，朝著眼看衝到山頂大食騎兵滾落下去，石塊雖然沒能對大食騎兵造成殺傷，但大食騎兵為了躲避石塊，只能勒停了馬。向山上奔跑的戰馬，在有坡度的山坡上急停，便無法再往上沖，前邊的騎兵不得往下跑，帶著後邊的騎兵只好也退了下去。
侯懷安緊急中想到的策略，暫時逼退險些一舉衝上來的大食騎兵，為調整戰術贏得了寶貴時間。
撤回去的大食騎兵二次衝上來時，在侯懷安的指揮下，吐蕃人已經沒有了開始的慌亂，他們沉著冷靜地瞄準目標將一支支箭射向撲上來大食騎兵。
雄鷹營的大食騎兵騎射本領高超，吐蕃軍隊中千挑萬選出來的精兵也不是吃素的。再說了，騎在馬背上衝鋒的大食人，射出的箭在準頭上無論如何也比不過立在地上的吐蕃人。
面對沉著應戰吐蕃人，大食騎兵漸漸落入了下風，不斷被射落馬背。
發起二次衝鋒的大食騎兵，這次只衝到了半山腰，便被壓了回去，還付出了幾十人的死傷，雄鷹營企圖反客為主突然發起攻擊的的圖謀徹底失敗了。
大食騎兵指揮軍官發現到碰上的對手箭法精湛，也是硬茬，意識到肯定占不到便宜，當即下令放棄主動進攻，衝出山溝脫離戰鬥。
事實上，雄鷹營在執行押運任務之前，就已經被告知：他們在途中肯定會被伏擊，而且伏擊地點便是石盤窪。也就是說，他們只是誘餌，任務就是拖住對方半個時辰，等待大軍到達將對手全部殲滅。
雄鷹營前後發動了兩次進攻，加上之前拖延的時間，差不多也有半個時辰了，雄鷹營的任務已經完成，他們可以撤出戰鬥了。
雄鷹營想撤退，可萬萬沒想到，張寶兒卻沒打算讓他們這麼輕易離開。
大食騎兵突然進攻西側山坡，一度讓侯懷安和他的手下陷入被動，但張寶兒很快便發現侯懷安能夠頂的住。在這各情況下，張寶兒並沒有下令潞州團練和霍鏘的手下趕過去支援。等雄鷹營想往外沖時，張寶兒早已堵住了其退路。
石盤窪山溝的出口在西北方向，相對較為狹窄且地形較為開闊，在這樣的地形條件下，潞州團練的箭法發揮了重要的作用，距離較遠的精準的箭法給大食人連續重創，雄鷹營又付出了幾十多人的死傷，也沒能衝出山溝。
連續遭遇了兩輪阻擊傷亡近半，大食指揮軍官明白，要想從石盤窪突圍，只能徒增傷亡，當即命令剩下的大食騎兵下馬應戰，依託溝內的山石死守等待援兵。
大食軍官的臨場指揮反應相當的快，其手下精銳騎兵的戰場反應也很快。大食騎兵除了少部分人繼續佯攻，其他的人馬上撤到了石盤窪南邊，把馬匹放到了後邊，依託溝里的地形死守待援。
……
石盤窪內激戰正酣，石盤窪外圍的斥候們也沒有絲毫放鬆警惕。
兩名粟特人正騎在馬上，四處張望著。
他們二人都是霍鏘的手下，以前也是遊俠，不僅對地形了解，而且經驗豐富，讓他們在這裡觀察敵情，大食軍隊若有什麼動靜肯定瞞不過他們。更何況，在更遠的地方還有他們的同伴，不管是誰發現了敵情，都會向石盤小霸王方向示警。
「快看！有動靜！」其中一人指著前方，對另一人道。
另外一人遠遠地眺望，見有團團白雲在蠕動，像是一堆堆滾動的白銀朝他們這邊而來，這是一個大的羊群，羊兒正作雲兒似的漫遊，一會兒爬上了小丘，一會兒又奔涌下來。
另外一人哭笑不得：「這也算是有動靜？」
雖然已經是冬季，大地上的草地已經枯萎，可很多粟特人還是會將羊群趕出來放牧，羊兒自己會找到能吃的草。所以說，在這個季節里，見到牧羊人和羊群，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萬一……」先前那人有些擔心。
「你看那個牧羊人，已經一大把年紀了，你有什麼可擔心的？難道那些羊兒會襲擊我們？」另外一人輕笑道：「再說了，前面有那麼多弟兄，這些羊能到我們這裡，說明他們已經查看過了，肯定沒有什麼問題！」
先前那人點點頭，不再說什麼了。
羊群離他們越來越近，牧羊人朝著二人揮揮手，臉上露出了一絲詭異的微笑。二人似乎覺得有些異樣，可一切都晚了。
當羊群過去之後，剛才還活生生的兩個遊俠，已經成了兩具死屍，他們到死都沒有弄明白，自己是如何喪命的。
……
石盤窪內的大食騎兵停止突圍轉為了死守，張寶兒當即下令，所有人立刻向殘敵發起圍殲。
大食軍隊隨時有可來增援，這場虎口拔牙的戰鬥必須要儘快結束。
經過兩輪決定勝負的激烈阻擊戰，吐蕃人傷亡不少，霍鏘的手下戰鬥力有限。所以，殲滅這些人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潞州團練的身上。
為了儘快解決戰鬥，潞州團練採用以神箭手精準射箭為掩護，以狼天、華叔、黑蠍子等一些武功高強之人突入的辦法，逐步向前推進。
大食騎兵在進之前的攻中，箭支已經消耗殆盡，面對潞州團練的射擊只能是龜縮在大石頭之後，等待與即將到來的肉博。
……
眼看著羊群離石盤窪越來越近，突然從一個巨石後面閃出五個人，其中四人在前面舉弓搭箭瞄準了牧羊人，而另外一人則站在他們身後，雖然也舉著箭，但箭頭的方向卻指著天空。
他們都是潞州團練中最有經驗的斥候，也是石盤窪戰場之外的最後一道警戒線。正是有了他們的存在，張寶兒才會放心地伏擊大食騎兵。
「站住！」為首之人大聲喝道。
雖然他們也覺得一個牧羊人與一大群人不會有什麼威脅，可職責所在卻不得不警惕起來。
五名潞州團練斥候的突然出現，讓牧羊人嚇了一大跳，他的臉上露出了驚恐的神色，唔哩哇啦說了一大堆話，可斥候們誰也聽不懂。
語言不通，無奈之下為首的斥候只好用手勢比劃，讓牧羊人迅速趕著羊群離開這裡。比劃了好半天，牧羊人終於明白了斥候的意思。他打了個唿哨，便要趕著羊群返回。
斥候們依然警覺地盯著牧羊人，就在牧羊人轉身的一瞬間，為首的斥候突然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危險向自己籠罩過來。
「小心，戒……」
為首斥候的提醒還沒有說完，羊群中突然有十幾隻「羊」直立起來，利箭挾著風聲向斥候們射了過來。
斥候的注意力全部在牧羊人的身上，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們來不及反應便全部中箭倒地。
毫無疑問，這些箭術極準的「羊」並非真正的羊。
讓大食士兵披著羊皮，藏身於羊群之中，悄悄向石盤窪接近，然後出其不意將遊動哨全部清除。這樣的主意，恐怕只有屈底波才能想的出來。
只要解決了這最後的五名斥候，石盤窪內的所有人就變會成瞎子和聾子，大食軍隊可以悄無聲息將石盤窪全部包圍起來，剩下的便是無情的屠殺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大食人雖然出其不意射死了前面的四名斥候，可還有一名斥候，因為站在了那四名斥候身後，在箭雨中幸免於難。
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結果，是基於斥候們平日里嚴格的訓練：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要始終保證至少一名斥候的安全，以便於及時發出警報。
僅剩的那名斥候的箭本已上弦對著天空，見情形不妙毫不猶豫便將箭射了出去。
凄厲的「哧」聲傳出好遠，這是一支響箭，是斥候專門用來報警的響箭。
就在響箭發出的瞬間，大食人的第二波箭雨向那名斥候射來，斥候登時被射成了刺蝟，一聲不響地倒在了地上。
大批的大食騎兵隱蔽在一個低洼處，等待著命令，為首的二人正是屈底波與蘇伽，他們正等待著前方的結果。
響箭聲傳來，蘇伽忍不住咒罵了一聲：「該死！這些蠢貨，還是被發現了！」
「現在不是發脾氣的時候，但願還來得及！」屈底波向蘇伽丟下一句話，便朝著躍躍欲試的大食騎兵大聲喊道：「勇士們，目標石盤窪，衝鋒！」
下達完命令，屈底波率先向打馬向前衝去。
屈底波身後，數千名大食騎兵像洶湧的洪水一般，咆哮著朝著目標席捲過去。
……
石盤窪內，戰無不勝的大食雄鷹營，從沒遇上過這種奇怪的戰術，也從來沒有碰上過這麼玩命的對手。
在神箭手的配合之下，霍鏘和他的那些遊俠、沙匪手下如魚得水，大殺四方。下馬的大食騎兵要麼死在了神箭手精準射出的箭下，要麼死在了以華叔、狼天、霍鏘等武功高手的刀下。就連雄鷹營的指揮官，也被霍鏘一刀砍下了腦袋。
當然，在大食人的拚死頑抗之下，霍鏘的手下也傷亡不輕。
大食騎兵只剩下最後的四五十人，霍鏘和他的手下越戰越勇，他們下了狠心，無論如何也要將這些渾蛋全部幹掉。
就在這時，石盤窪外傳來了一個異樣的響聲。
雖然這聲音很快被淹沒在喊殺聲，但張寶兒聽見了，這是潞州團練報警的響箭聲。
該來的終將要來，張寶兒環視了一圈溝內的戰場，不由地嘆了口氣：可惜呀，若再有一柱香工夫，就可以全殲這些大食騎兵了。
雖然有些遺憾，可張寶兒卻知道輕重，他馬上下令：迅速撤出戰場。
潞州團練久經訓練，毫不猶豫便執行了張寶兒的命令，有條不紊地朝著之前埋伏的石盤窪正北山頭撤退。
「定國公，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撤退？」侯懷安急切地問道。
「大食軍隊馬上就要到了，再不撤就只有等死了！」張寶兒瞅了一眼侯懷安道：「我們分頭走，你也趕緊讓手下的人向西南面的山後撤退，傍晚前我們在駱駝嶺會合！」
「可是……」侯懷安有些心有不甘。
「你若願意給他們陪葬，那就留下吧！」
張寶兒何嘗不知道侯懷安的想法，他也懶得再解釋，又丟下了一句話：「記住，撤退的時候把戰馬全部丟掉，保住人命要緊。還有，不要在山上停留，越早離開越好！」
說罷，張寶兒不再理會侯懷安，而是朝著霍鏘快步跑去。
華叔與狼天怕張寶兒有危險，緊緊跟在了他的身後。
侯懷安瞅了一眼張寶兒三人的背影，狠狠跺了跺腳，大聲命令道：「撤退！」
潞州團練神箭手的突然撤退，讓霍鏘和他的手下壓力陡增。
直到這時候，霍鏘才突然意識到，剛才之所以能殺的那麼痛快，是因為大唐人的神箭手壓制著大食騎兵，讓對方放不開手腳。現在沒有了壓制，大食騎兵的兇悍的反擊，讓他們吃了不少苦頭。
此時霍鏘的體力已經有些透支，看著自己的手下一個個被大食人砍倒在地，他怒吼一聲，正要衝上前去，卻被一人攔腰抱住。
霍鏘正要向抱自己的人痛下殺手，卻突然聽到那人道：「霍頭領，是我！」
霍鏘聽出來了，是張寶兒的聲音。
「趕緊下命令，讓你的人撤退，大食大軍馬上就要到了！」張寶兒急切道。
霍鏘沒想到張寶兒竟然要讓他撤退，他大聲吼道：「不，我不撤退！」
張寶兒鬆開了霍鏘，瞪著眼對霍鏘道：「霍頭領，你現在不是遊俠了，不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軍隊有軍隊的規矩，你既然是是我的手下，就必須服從我的命令。我命令你，趕緊撤退！」
「我這些手下難道就白死了嗎？我要替他們報仇！」霍鏘已經殺紅了眼，同樣瞪著張寶兒：「你是大唐人，我是康國人，你若不讓我報仇，就與我不是同路人，我不會聽你的！我們各干各的，你若再攔我，莫怪我不客氣了！」
說罷，霍鏘手中鋼刀一揮，又向大食騎兵沖了過去。
張寶兒臉色鐵青，站在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遠處已經傳來轟隆隆的馬蹄聲，華叔忍不住提醒道：「姑爺，我們該走了！」
張寶兒點點頭，轉身道：「我們走！」
穿梭中，張寶兒無意間瞥見了正在苦戰的黑蠍子，他朝著狼天一揮手道道：「把她帶上，和我們一起走！」
狼天點點頭，朝著黑蠍子掠去。
黑蠍子武功不錯，可畢竟是姑娘家，體力漸漸不支。正當苦苦支撐之時，卻見狼天向自己奔來，她心中一喜，渾身似乎又充滿了力量。
「我來幫你！」到了近前，狼天面無表情對黑蠍子道。
黑蠍子點點頭，「謝謝」兩個字還沒出口，卻覺的腰間一麻，便動彈不得了。
狼天沒有絲毫拖延，單臂將黑蠍子扛上肩頭，迅速向張寶兒追去。
黑蠍子又氣又急，卻無法動彈，也無法發聲。
當狼天隨著張寶兒消失在山頭的一瞬間，伏在狼天肩頭的黑蠍子看見了谷口湧入子大批的大食騎兵。
……
大食騎兵進入了溝內，將霍鏘他們團團圍住，卻並沒有任何行動。
霍鏘與他的手下對周圍的大食軍隊視而不見，他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眼前的嚴謹苟延殘喘的這些大食兵全部幹掉。
當砍死最後一個大食兵的時候，霍鏘已經搖搖欲墜，幾乎站不住了。
他用刀拄地，左右看了看，自己身邊還剩下十幾個手下個個帶傷，比自己的境地好不到哪去。
「兄弟們，你們怪我嗎？」霍鏘忍住疼痛，呲牙咧嘴道。
「頭領，我們不怪你！」
「你們後悔嗎？」霍鏘又問道。
「能殺這麼多大食人，我們不後悔！」兄弟們齊聲道。
「好兄弟！讓我們一起上路吧！」
說罷，霍鏘用最後一絲力氣舉起刀，朝著騎在馬上的大食援軍蹣跚而去，他身後那十幾名兄弟緊緊跟著。
騎在馬上的屈底波默默看著他們，慢慢將右手舉了起來，停頓在了那裡。
眼看著霍鏘越來越近，屈底波輕輕嘆了口氣，終於將手揮了下來。
無數支箭射向霍鏘和他的手下，箭雨過後，地上已經沒有站立的人了。
……
大食軍隊一邊清理戰場，一邊朝著兩邊的山上射出無數支火箭。
此刻正是冬季，山上草早已枯黃，火箭射過之後，山草頓時燃燒起來，不一會便成為了一片火海。
剛剛離開山頭的的侯懷安，忍不住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熊熊大火，他在心裡暗自覺得慶幸。
這時他才明白，為何張寶兒要叮嚀自己不要帶戰馬，也不要在山上停留，越早離開越好，想必他已經預料到大食人會放火燒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