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挫折
陶紅杳曾經幻想了一百次與自己的新老闆見面的場景,可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她喉嚨里的一句「你好」被面前那個人深沉卻幾分打量的目光給逼回了肚子。
在陌生的地方遇上某個熟悉的面孔,一般來說都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情。可是在陶紅杳這裡,這張微微熟悉的面容卻帶給了她幾分危險。那個男人一方消瘦的臉頰上還可以隱隱約約的看出一些青淤痕迹。
怎麼辦?!
陶紅杳很緊張,以至於忘記了要先和新老闆打個招呼。
在她站在門口不知所措之時,那股疏遠卻客氣的聲音又飄入陶紅杳耳中——「我們可以坐下來說話。」
陶紅杳有一瞬的窘迫。
然後,她們開始了一段漫長的面對面談話,至少在陶紅杳看來是這樣的。但其實,她只是坐在紹廣銘對面接受他對自己檔案的一分鐘審閱而已。
這一分鐘相當漫長,陶紅杳覺得自己已經從天際穿過雲端,然後墜落海底。她的心隨著機械錶上的低頻在一秒一秒的降低溫度,最後涼成了一灘水。
他是在故意裝作不認識她嗎?
這種冷淡疏遠的感覺讓陶紅杳有那麼一點點錯覺,對面這個人好像真的沒有認出她。
「最近在讀什麼書?」
陶紅杳正在躊躇之間,對面突然而來的發問,讓她一愣,她不明所以的回答:「有在讀一些明清小說。」
「那你應該很熟悉『南袁北紀』?」
陶紅杳不置可否的說:「有涉獵,但不能說熟悉。以前讀過袁枚的《隨園詩話》。」
紹廣銘將陶紅杳的檔案闔上,放在桌子一頭,看著對面的陶紅杳,目光如炬,雙手交叉放在桌上,然後又問:「對於袁枚倡導「性靈說」,你怎麼看?」
陶紅杳大腦開始迅速運轉,她知道她必須答出來,這是她的面試,她不能露怯。但對於這「性靈說」她卻真不太清楚,只得硬著頭皮磕磕巴巴的說:「它本是我國古代詩論的一種的主張……『性靈』本意就是指人的心靈,詩人的性情才是作詩的重要因素,表現出詩人獨特的個性,額……兼顧詩才……才能做出好的文章。」
「我並不是要你回答它是什麼。我要的是你的看法。」
陶紅杳心裡又提上了一口氣,面上卻裝作淡定的回應:「我認為……性情雖重要,才情不可缺,最基本的還是意境。」
「你說的『意境』又是指什麼?」
「指的是……詩的思想深度。」
陶紅杳真沒想到這位總編問問題會這麼狠辣,一個問題就抽絲剝繭似的非把她的半瓶墨水給打翻了不可。
他得到陶紅杳的這個回答,好像並不滿意,又面無表情的繼續問:「國外小說讀得多嗎?理查德.耶茨的《十一種孤獨》讀過嗎?」
陶紅杳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心裡就「噔」的一沉,曾幾何時,她打開了這本書,翻了兩頁之後,又放了回去。
她只好老實回答:「沒有。」
「你對外國小說的涉獵不多?」
陶紅杳硬著頭皮答道:「還行,但不算多。」
「那古希臘三大悲劇家總該知道吧?」
陶紅杳放在膝蓋上的手又浸出了一層冷汗。
「他們的劇本基本都讀過。」
「說說《美狄亞》。」
「主要是說女性主義的復興。我個人認為美狄亞是個聰明的女人。可惜的是,她把愛情看得太重。在看起來無奈的表象下,缺乏一顆理智的心。她可以主宰自己的命運,但是不能主宰別人的心。為了愛情就泯滅良心,我不贊同。愛情並不比親情和友情偉大。」
「繼續。」
陶紅杳一愣,然後說:「雖然我不贊同她的做法。但是,我喜歡稍微惡毒一點的主人公。」
「為什麼?」
「善惡-有報吧。不喜歡矯情的悲劇。」
他沒說什麼,又換了個話題:「你有任何關於這個職業的工作經驗嗎?」
陶紅杳捏了捏自己的裙角,她在想自己要不要說個謊。她在猶豫,怔了一會。坐在對面的人用一雙的清亮眼睛直直看著她。他好像看穿了她的一切,她的小動作,她的緊張,以及皮面下的小聰明。
她想起了萊茵河的河水,嘴上老實回答:「說實話,我沒有任何工作經驗。」
對面的那個男人解開自己擺弄在桌子上的交錯的雙手,慢慢往後撤退,直到靠在椅背上。他看著陶紅杳沒有說話。陶紅杳似乎能感受到他的失望。
過了不知道多久,陶紅杳覺得自己快要在沉默中奔潰之時,對面的那個人終於開口:「我沒有時間耽誤,你今天開始上班。不懂的事問外面的凱莉,這幾天都是她在幫我打理辦公室。你的辦公室在後面的隔間里,動作快點。」
陶紅杳覺得自己身上背負的千金重擔一瞬間掉了下來,她不由自主的偷偷呼出一口氣。但是,她問一個她自己都覺得很傻的問題:「紹總編……你是不是覺得我還不夠勝任這個職務?」
紹廣銘早就打開了新的文件夾開始低頭
但是陶紅杳依舊聽到了一個可以讓她自取其辱的回答。
「既然你都知道了,何必再問我。我需要的是一個可以協助我工作的人,而不是需要我花時間教她怎麼做的人。」
陶紅杳竟然無話可說。
她坐在自己剛剛搬進來的狹小的秘書室里發獃。雖然自己與這個老闆的初見並不是那麼盡人意,但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這種不盡人意的關係還會繼續持續下去。她並不是一個喜歡讓人尷尬的人,可她感覺得到,自己與這個老闆之間的關係不會那麼愉快。
陶紅杳翻開了桌子上的文件夾,裡面全都是上任秘書留下的工作安排。她看了一眼,然後拿出了某張排得滿滿的工作日程備註表。她不是個喜歡服輸的人。她既然沒有經驗,就要比別人更加努力和認真。
...